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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上二两肉,打酒去

 zhb学习阅览室 2021-10-23

父亲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他上网购物贼溜,小太极打得飞起,小辈儿们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笑得比我们还大声。可他有两个旧有习惯一直改不了,一个是把买酒叫作打酒,另一个是把改善伙食叫作割肉。若是让外人听到,还以为老爷子是炒股亏了钱,割肉后气得打碎了酒瓶子。

现在的父亲从不去社区小超市或市区大超市买酒,他嫌麻烦。网上买酒的事,即使自己会操作,也非得让我买,每当我表达出诧异和不满时,父亲便会斜眼一瞅:“咋?让你打个酒还不愿意?要你何用?”短短一句话,颇有江湖豪侠的风范,我等小碎催只能照做,生怕老爷子一把掌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打出来,我连悔的机会都没有。

买酒就买酒吧,买回来父亲还要嘚瑟。快递小哥本可以送货上门,他偏偏要自己下楼去取,取上后现场拆包装,不是为了验货,而是为了把酒拆出来和人们炫耀:“瞅瞅,这是我儿子给我打的酒。”旁人自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七嘴八舌纷纷夸奖他教子有方,儿子孝顺等等,父亲一脸得意,晃着酒瓶上得楼来,一进家门,立刻给我转账,下方留言道:“下次还打好酒啊,钱不够爸给你补。”我要是敢不收他转来的钱,父亲的电话便堪比销售员,一整天都不会停歇。

打了酒,必须割肉。割肉需父亲亲力亲为,一般新酒到家的第一天,父亲酒瓶放下,菜兜子拿起,农贸市场去也。父亲买菜不喜欢去超市,他说不如农贸市场的菜新鲜,实际情况是农贸市场里有人和他讨价还价,超市没人搭理他。

以前的父亲买菜是不会讨价还价的,人家要多少给多少,他懒得费那口舌。自打他退休之后,豪爽的父亲突然喜欢上了锱铢必较,比如人家香菜卖一块五一两,他非要问一块四行不行,菜贩子听了就乐,痛快答应:“行!”父亲有了成就感,递给菜贩子两块钱:“别找了,五毛钱钢镚你找给我我一会就丢了。”前几天小视频刷到了类似的段子,好似是比照着父亲量身定做的一般。

在我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工作上做出了什么成绩,父亲一进家门就会喊:“儿子,去给爸打酒!媳妇,去给我割二两肉!”你要说家里有酒有肉,不用再买,父亲的脸立时拧成了二五八万:“有咋了?再买点不行?去!”我和母亲只好听命行事。唯有祖父母在家时,父亲才会收敛,一脸贱贱的笑容凑到祖父跟前:“爹,我今天有什么什么好事,咱晚上打点酒割点肉庆祝一下?”祖父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父亲是个木讷性格,平日里高兴得不多,没有一次不答应,甚至还会掏出自己手绢做的钱包,大方的说:“行啊,晚上咱们喝点,这顿酒爹请了。”

这里必须解释下,“二两肉”是个极大的概述,它可以涵盖猪肉羊肉牛肉,也可以包括鲫鱼鲤鱼草鱼,还能算上青菜白菜粉条,具体的斤两也不确定,最终决定权在母亲手里,母亲的决定权在于钱包鼓不鼓。

说实话,我最爱给父亲去打酒,因为每次父亲给钱都有富裕,算作我的跑腿费。如果家里没有客人,父亲口中的打酒是买散酒,具体多少钱一斤我忘了,反正最后总能给我剩块泡泡糖的钱。如果是家里来了客人,打酒是买瓶装酒,这个活计我更喜欢,能买好几块泡泡糖或者给我自己买瓶酸枣可乐。

打酒去,是我童年深刻的记忆之一。小小的我,拎着空酒瓶和一个网兜,蹦蹦跳跳地走在马路上,路上汽车很少很少,丝毫不用担心被车撞着,骑车的人也很自觉,看到小朋友晃着走路也不着恼,笑笑绕过去。我唯一担心的是怕遇到惊马,这纯属是祖母和母亲总吓唬我“别自己出去玩,小心马惊了踢飞你”的后遗症。惊马我一次没遇到过,那些随着主人进城办事的马儿们,被拴在路边,头扎到面前的一个口袋里悠闲地吃草,屁股后面挂一个粪兜子,边吃边噗噗的下粪,搞得我很是羡慕,真想有一天我也可以如此畅快,吃肉就不会撑着自己了。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坝上小县城类似个大农村,马路边有极多菜地,里面种着郁郁葱葱的绿色蔬菜,麻雀叽叽喳喳地成群飞过,燕子不怕人,总在头顶上空绕啊绕,仿佛在编织孩子的梦。

我打酒是去小卖部打,供销社远,父母不让我去。小卖部卖的酒质量时好时坏,好坏的标准取决于老板的心情。不过,小卖部做的是左邻右舍的买卖,酒再次也不会过分,要不大家平时见面面子上不好看。

小卖部是平房,门矮槛低,我进得门来,老板一看我手里的家伙事便知我来打酒。他先给我拿块儿泡泡糖,然后接过酒瓶子,用长柄的酒勺从大缸里舀酒。我爱看老板舀酒,喜欢酒水呼啦一下灌进漏斗,慢慢渗下去的感觉。要不是害怕老板责骂,好多次我都想自己试试。酒打好了,老板给我装进网兜,收下钱,嘱咐我回去路上慢点,小心打碎酒瓶子回家挨骂。不用他说,我自然醒得。

回去的路途不轻松,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酒瓶子会打碎,哪怕这样的几率很小。回家把酒瓶递给父亲,我长出一口气,嘴里的泡泡糖这时才有了甜味。

我愿意打酒,却不愿意割肉。割肉意味着要和母亲一起去,母亲节俭,轻易不舍得给我买零食,割肉的过程变得极其漫长无聊,最可怕的是,母亲割好肉后经常和对方聊一会家常,我怎么拽她的衣角她都无动于衷,唉,要是打酒去就好了……

忆到此处,电话声忽起,父亲在电话那头说道:“打的酒到了,明天我去割点肉,你带上孩子来吃饭啊。咱们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反正就是庆祝一下,记得早点来。”

“好嘞。”我痛快答应。明天早点儿去父亲家,就让他和孩子玩,还是我和爱人去割二两肉,操持这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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