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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一八回 读红品诗词-71 《贾政上元妃启》赏析 文/墨吟 筱蕊
贾政等人游了大半个园子，对于省亲别院的整体布局基本上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且边行边赏，边议边题，种种情趣错落交织，尽显于一尺幅之中。因匾额、匾联留题处颇多，一时也难以题尽，况且最后也要以贵妃审定为准，只能留待贵妃省亲时定夺了。 诸公不知，当初这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对宝玉怜爱备至，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贾政考虑到这一层姐弟深情，因此对宝玉所拟之匾额、匾联，即便虽非妙句，亦悉数采用，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 且说省亲别院诸事齐备，贾政即择日题本，上本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元宵佳节，贾妃省亲之场景，正如秦可卿临终托梦给凤姐所言，“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贾妃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个大字。对于琳宫、桂殿建造之奢华，贾妃不禁默默叹息，今又见将她比作“天仙”，更觉不妥，所以立即命人换作“省亲别墅”。 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真是：金门玉府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按皇家规制，省亲须先见君臣礼，再叙离别情，可谓悲喜交集。贾政至帘外问安，元春隔帘含泪对父亲说：“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 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1】今贵人上锡【2】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 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3】，忠于厥职【4】外，愿吾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 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5】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殿，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这是一篇骈文，文字工整，堪称奇文，足见贾政饱读诗书之功力。下面让我们一起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全文可分为三个段落，包含三层意思。 第一段为谦卑之词。明明是豪门世家，贾政却说自己出身于草根寒门，混迹于斑鸠和乌鸦之中，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求得鸾凤和鸣之祥瑞。如今贵妃上蒙皇上天恩，下能光宗耀祖，这全是因为集山川日月之精华和祖宗之阴德于贵妃一人，因而惠及我夫妇。 元春虽为贵妃，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身为父亲的贾政何以谦卑到如此低贱的程度？此奇一也。 第二段为颂圣之词。贾政对皇帝准许嫔妃省亲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说什么是皇上开启天地万物之大德，降临旷古未有之恩惠，微臣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于万一。惟有从早到晚小心谨慎，不敢懈怠，恪尽职守以示效忠。除此之外，衷心祝愿吾皇万寿无疆，这才是天下黎民的最大福分啊。 皇帝老儿虽贵为天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婿，身为国丈的贾政何以颂圣到如此肉麻的程度？此奇二也。 第三段是嘱托之词。针对元春“终无意趣”之言，贾政嘱咐贵妃切莫牵挂我夫妇年迈，心怀郁闷，更祈愿贵妃要珍爱身体，兢兢业业，恭敬勤勉侍奉皇上，这样才不辜负皇上对我们全家如此体贴眷顾之隆恩啊。 话虽说得殷殷切切，似乎也动了真感情，但贾政的本意却是要元春在“那不得见的去处”消磨一生，以牺牲女儿的青春来保全贾府的荣华富贵。此奇三也。 末了，对于第三段中“残年”二字，说说我们的看法。 残年，周汝昌校订批改本作“残犁”，戚序本作“残黎”。周汝昌按：“残犁指难后幸存之余生，犁即黎民。”按此解释，“残犁”与“残黎”义同。对于周汝昌的解释，我们不敢苟同。 其一，贾政通篇都在对皇上歌功颂德，此时不可能自称难民。 其二，若说“难后余生”，那是元春死后之事，嘱托已无意义。俞平伯校订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作“残年”，我们认为是贴切的。俞平伯校本以戚序本为底本，并参校其他八种本子，校改了大量文字。经他研究，“年”字的古体写法颇似“犁、黎”，显然是抄录者误抄所致。红楼梦曲第五支《分骨肉》云：“一帆风顺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这是探春远嫁时劝慰父母的话，其中“残年”与贾政所说的“残年”意思相同。 注释 【1】凤鸾之瑞：典出《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2】锡：意即赐。 【3】朝乾夕惕：乾，勉力而为；惕，谨慎小心。典出《易经·乾卦》：“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4】厥职：恪尽职守。语出明·顾炎武《复庵记》：“方李自成之挟东宫，二王以出也，范君知其必且西奔，于是弃其家走入关中，将尽厥职焉。”范君即明末内侍太监范养民。 【5】懑（mèn）愤：忧郁烦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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