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莫言。 有朋友觉得我在《丰乳肥臀》里有贬低女性的倾向，今天我想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实际上，有些西方评论家说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是个女性崇拜者，尤其是《丰乳肥臀》。 我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讲过，每到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刻，女人实际上比男人要坚强，女人比男人要伟大。 我在农村生活那么多年，发现遇到特别大的事情的时候，女性比男性更镇静，因为女人多了一层属性，母性。母性可以让女性上天入地，下刀山入火海，都是不在乎的。所以我想一个母亲，为了她的孩子，她可以什么都付出的。去年我的《晚熟的人》里面写《火把与口哨》，里边这个六婶（原文为三婶，音频中有口误）为了替自己的孩子报仇，那样一种冷静、果断、勇敢，男人也未必能够做得到。《丰乳肥臀》也可能给人造成一个错觉，说我写的母亲，按照传统道德来衡量是行为不端的，甚至可以说是个荡妇，跟那么多的男人生那么多的孩子。但这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到我真正的用意，真正的用意就是借这样一个女性，借这样小说里的一个母亲对封建制度发出最强烈的控诉。因为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如果结婚之后不生孩子，她会被赶出家门、赶回娘家的。不能生育就休妻，这是没有什么好争执的。再者，如果你能生育而不能生男孩的话，你在家族里是没有地位的，大家都瞧不起你，你也不会受到家庭的、丈夫的和公婆的尊重。正是这样一种环境，小说里的上官鲁氏为了生存，而她的丈夫又是性无能，她只好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使自己存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对整个封建制度、男权社会进行反抗和控诉。这个脉络，这个人物的血统，也是从《红高粱》里面的“我奶奶”一路下来的。“我奶奶”骨子里、本质上也是这样的人，她那种敢做敢为也是这样的。所以《丰乳肥臀》这个母亲，这种大爱，是超越了政治利益和阶级关系的，我觉得也是人类能够生存下来的一个重要的保障。这种对于母性的描写，我觉得是一个作家的神圣的职责。有了这种伟大的母性，所以使女人比男人更包容，比男人更勇敢，比男人更镇静，也比男人更伟大，所以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我看过冰心写的一篇散文，说医院的院长突然打电话让她去，她去以后发现吴文藻躺在病床上，身上蒙了一张白床单。她第一感觉她的丈夫去世了，二话没说抽身就走，回去以后什么都没做，煮了一大碗面条吃下去，吃饱了。因为她看到她丈夫已经死了，她马上想到，这么多孩子，上有老下有小，她要承担起家庭重担，要安排丈夫的后事，要照顾悲痛的公婆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所以她先煮一大碗面条吃上。后来一看她丈夫没死，在那里睡着了，医生告诉她，让她安排出院。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浑身没有力量，突然就瘫掉了。这是冰心自己讲自己的经历，这样一种反常的描写，她一见丈夫死了，没有放声大哭、没有晕倒，反而是能够表现出这种女性的特质来的。一个反常的，不合情但是合理的细节，我们作家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我们的艺术家、我们的电影、我们的电视剧需要的也是这个，如果你抓住了这个东西，人物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