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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士强评论||“雪鹰”的飞翔——关于王跃强的诗

 诗人王跃强 2021-10-26

图片作者简介:王士强,1979年生,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博士后,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出版《烛火与星光》《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新世纪诗歌勘察》等,曾获“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澄迈·诗探索奖”理论批评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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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鹰”的飞翔

——关于王跃强的诗

王士强

  近来,王跃强是一个让许多人感到惊讶的诗人,每天都有数家微信公号平台推荐他的诗歌,各种刊物频繁“出镜”,堪称“炙手可热”。这样的一位爆发力超强的诗人引起了我的兴趣。经了解,原来他是一位近两年间才“回归”的诗人,20年前就在《人民文学》《星星》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回归后,又相继在《解放军文艺》《诗选刊》《中国诗人》《芒种》等多家刊物推出组诗力作,近期更是有两本诗集《词语的拂晓》《风在低语》同时出版,批评家宫白云曾如此评价王跃强的“强势回归”:“他的回归有点像大海涨潮的感觉,不管不顾,滚滚向前,势不可挡。他旺盛的创作力与逼人的才气给诗坛带来了震惊与风暴。他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厚积薄发,他就像西西弗推着石头,永远不会到达终点,却推出了生命活在过程中的真谛。”

  对于王跃强来说,多年前的创作与搁置不过是积累的过程,经过多年的沉淀之后,诗人无论在生活阅历、人生感悟,还是对诗歌本身的理解,都产生了深刻的变化,因此更为成熟、宽阔、从容,他的厚积薄发也是水到渠成的过程。王跃强身处喧嚣的诗歌现场,却能写出独属于他自己的个性、沉静、舒缓的诗歌,不得不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在王跃强的诗中,时间性是一个重要特征。“时间”是诗歌非常重要的母题之一,在一定意义上,诗歌即是一种时间的艺术,诗歌写人、写人生是其应有之义,而人生无时不在时间的流逝之中,所有人都在“向死而生”,诗歌正是因其便捷、凝练地对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处理而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无尽的魅力。宽泛地说,所有的诗歌都脱离不开对于时间主题的处理,其中包含了复杂的人生感怀,回忆与慨叹、畅想与壮游、凝视与疏离……人生的诸种行状,背后都脱离不了关于时间的美学与诗学的态度和思考。王跃强的诗在这方面体现得非常明显,他的诗体现了他关于时间(人生)的美学态度,诗歌记录、存留着过去的时间,并使之固定、物态化并具有了超越时空的可能。在《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中,他写道:“现在,一盏灯的花瓣全开了/这些天黑才来的亲人/制作出温情脉脉的好夜晚/一大片新生的词语跳动着/把狭窄的心脏阔宽了一夜/那些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此刻又亮出陈旧的脸”,在这里,词语擦拭并照亮了黑暗的所在,已然逝去的事物又重新栩栩如生、如在目前,过去并未真正过去,而是经由“词语”,经由“人”的主体性介入和观照而获得再生,“那些曾经走失的尘世和流年”,过去的一切由此而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样貌与价值。这首诗的最后写道:“站在一盏灯绽放的光亮里/一个人和他的影子若隐若现”,过去与现在得到了联接、映照,由此而具有了强烈的艺术张力。在《桃花落》中,也有着鲜明的关于时间的书写。“桃花”在中华文化系统中本身便是一个关于时间的隐喻,在这首诗中有传统的延续,也有现代新质的加入,颇有意趣。“一地落花/撕碎了脸上最后的红/春天诞生的痕迹/埋葬在比记忆还深的泥里/树枝低着头/风从它窄小的体内/卷走了绿叶和鸟声/像我们每天送走落日请来夜空/不说话的春雷/只打了一个响指/桃花的香气/就沉入昨晚侧睡的梦境”,生命徐徐前进,落花无论“有情”还是“无情”都是一种客观必然,难于更改,无可奈何。继而,诗中写道:“我们都是看花的人/总是一不小心/就看丢了自己的眼睛/落花一地/肯定不是那种/弯腰就能捡起的事情”,这里面“人”与“落花”一定意义上具有了“同情”与同构的关系,有着极为复杂的内涵,对“时间”的美学呈现颇为传神且颇具深度。

  王跃强呈现在诗中的个性是沉静、平和、睿智的,他已历经风雨、宠辱不惊,如其在《痛苦,你快来吧》中所说:“痛苦,你快来吧!我已不再害怕/我会敞开肉体和灵魂/迎接你的利刃/我会让所有的伤口绽放玫瑰,散发异香/痛苦,你来吧/快些,多些,重些,深些,狠些/击打我/痛苦的四梁八柱,填满我的幸福离去后的深渊”,这里的“痛苦”不再是异质性、面目狰狞的,而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已经不可或缺。这样的认知和态度包含了对人生真谛的深刻理解与领悟,自然是需要人生的历练和智慧作为根柢的。诗的最后说:“哦,痛苦,你来吧/快来,速来/我在一棵樱花树下等你,眼里/已经没有暴风雨”,“眼里已经没有暴风雨”不能不说是一种人生境界,诗人对之的抵达,无疑是在经历了许多的“暴风雨”之后,有着复杂的意味。在《面对这潭碧水》中,写作主体同样显出了柔和、睿智、通达的一面,其中写道:“面对这潭碧水,我渐渐柔和下来/身体中,少了锋芒/心事澄明”,这种澄明之境无论对于王跃强其人其诗都是重要的,赋予了它们一种别致的美学特质和品格。在《山光水色》中,其中有对山水、天地、生命的深入理解,诗中写道:“雷声已经转身/石头的眼睛陌生如风/这里有过向上举着的仰望/向下蹲着的流淌/山水握手,天空的身体在这里坠落/朝起或日暮/携着碎羽毛从上飘下,惊醒闭着眼的光阴/最后的镜像是/大鸟划过的伤痕留下几声叫喊/而我,已经没有余生/飞翔在这块山光水色中”。大自然是比人生更为长久的存在,通过对诗中山水的书写,作者表达了一种更为开阔、从容的境界,这里面既有超越性、恒久的意义,在现代性的语境中也有对照、镜鉴的作用,富有启示意义。

  王跃强诗中呈现的主体形象是多面、多变、丰富的,比如《雪鹰》所写一定程度上就是理想中的自我形象的对象化,有着极为特别、警人耳目的特征:“站在高高的青松上/你是一只被雪冻醒的鹰/在寒风的包围中/在大雾奇妙的弥漫里//你一身雪羽,双肩高耸,头颅昂扬/崇山峻岭/藏在你的巨翅下/犀利的目光,如同闪电,划破旷古寂寥”,继而,诗中写道:

  谁会为你,“采来一抱闪电”

  “谁来给你,最后一道伤口?”谁总是让你

  一声嘶鸣

  从山顶俯冲而下

  你厌恶地狱,也不喜欢黑衣爱神

  你有皎洁的天堂

  在宁静的心里,在干净的灵魂之上

  你虽然一言不发

  你虽然不想在孤独国里称王

  你虽然洞穿了极度

  肮脏的视域

  啊,雪鹰!雪鹰!朔风怒吼,大雪不止

  你的心跳

  为什么仍被阴影困扰?

  这样的雪鹰形象堪称特别,体现着生命的激情与力量,同时也体现了其复杂性和限度,有着极强的艺术张力和艺术可能性。而在诗歌《拆解》中,主体是非整体、碎片化的,这充分体现了现代情境下个体的深度与复杂性,极具“现代”特征:“也许有必要,把身体彻底拆解/让手重新去学习钻木取火/让腿并拢学会站直/让鼻子去山梁,耳朵去金店/嘴巴去沉默,眼睛呢,睁着吧/这世界还有几次日出日落/几场生离死别要去看看/脸最难安排,是留给自己撑面子/还是借给那些没脸的,白天/不敢上街的人?还有骨头/用来支撑日渐倾斜的城市吧/乡村已经没有几亩地了/肠肝心肺,风干了来世下酒”,其中所写既有对身体内部真相的观照,又旁涉了诸多人生、社会的内容,令人深长思之。诗中继续写道:“最后还剩下一个/没有表情的头颅,这里面/经常装着,不干不净想法/弄脏一个社会/也拆散了自己的灵魂”,这里面包含的自我剖析、自我审视尤其值得重视,体现了写作者的真诚与勇气,有着很强的艺术张力和感染力。

  王跃强的诗具有很强的抒情性,他对于情感的书写笔致丰富、各具风情。《这个夜晚黑暗很美》写得直接、热烈:“她迎接我的眼睛/我迎接她的衣裳//她蒙住我的眼睛/我卸下她的衣裳//我们把眼睛和衣裳/分开存放//这个夜晚黑暗很美/我们不需要眼睛和衣裳”,《看花时刻》则较为蕴藉、深沉:“多数的花清醒/少数的花开得忘了自己的颜色/那日,蝴蝶多梦/我被她的露水打湿,一切陷在香气柔柔的软里/突然,一声雀鸣/惊心的滑落,露珠变成星辰/繁密至极/废园的石头,让所有的花瓣/坚硬起来”。现代人的情感体验已经很难如古典般的整一、纯粹,而更多的是在破碎中寻求同一,在绝望中找寻希望,所以王跃强说:“我们不说玫瑰好吗?两根留血的尖刺/扎在心上,用手,能拨出吗?”(《我们不说玫瑰好吗》)这里面欲语还休,包含着锥心之痛。在诗歌《谁》中,他的一系列追问同样包含了极为丰富的情感容量:“谁拿走了我们的天空/谁将朵朵白云,几粒星斗/锁进黑暗,谁让/春风摘下的花朵/在山背哭泣,在泪水中/一瓣瓣丢失香气,谁愿做/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把骨头上的锈,借给/越跑越远的肉身”,这其中异质性因素的存在使得颇具古典性的“抒情”具有了复杂性和现代性,也使得抒情这种“古老的方式”焕发出了另外的面貌与活力,这样的诗歌也是更具当代性和及物性的。

  诗歌《我原本就是一只乌鸦》写的是一只在世俗中不受待见的乌鸦。这里面颇具“移情”的成分,其中的“乌鸦”一定程度上也是写作主体的隐喻或自况。诗中写道:“我很喜欢/自己的黑光芒。噢,多么地/像一砣不带阴影的铁/我包满火焰/站立在孑然一身的冷太阳下,难以/被寒风吹熄”。这样的一只外形平庸甚至丑陋,但是内心却“包满火焰”的乌鸦不但不可憎反而是可爱的,也能够代表诗人对于生命的理解与追求。无独有偶,在《我确信声音是有光的》中,“我能听懂天下所有发得出和发不出的声响/却无法挖出埋在你眼里火焰的光”,这种深埋的“火焰的光”也是令人动容的,是生命成为生命的至为重要的因素,同时也是诗意的源泉,是诗歌成为诗歌的至为重要的因素。在诗歌《信任》中,王跃强写道:

    我信任黑夜

  就像信任不断靠近冰山的雪莲

  星光不会死尽,我就是

  其中的一朵

  依然在陡峭的暗香里飞

  依然将这个乌鸦聚集的地方

  认作洁白的黎明

  这种“信任”,实际上也正是信念、理想,是不懈的追求,也是永恒的期待。它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在场的,却也是精神世界中时时在场、不曾缺席的,它赋予了生命以动力和意义。

  通过诗歌,王跃强找回了“那些曾经失去的尘世和流年”,也同样找到了他的“信任”,找到了“火焰的光”。有了诗,那些失去的时光,那些生活中的痛苦与挫折,那些一时的不公与晦暗,都得到了另外的一种补偿、修正与超越,人生具有了另外的、更为丰富与完满的可能,这正是诗歌永恒的魅力和力量之所在。拥有一颗诗意的、飞翔的心灵无疑是诗人最为重要的品质,王跃强同样如他笔下的那只凌霜傲雪的“雪鹰”,他已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天空和疆界,冀望他继续搏击长空、展翅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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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强,笔名阿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驻站诗人。已在《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诗选刊》《中国诗人》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千余首。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风在低语》。北京人,现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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