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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同济

 著若若 2021-10-26

  

重阳·同济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这天,星期天,也是重阳节,也是老年节,天气格外好,天高云淡风轻。我忍不住脚痒,想外出,散步,散心……心血来潮,心灵感应,决定去上海的同济大学。

今非昔比,现在的交通发展实在好,我在离家不远的园区高铁站乘上和谐号动车,26分钟,舒舒服服,就到了上海站;然后,轨道4号线,两站,乘地铁至海伦路,再转轨道10号线,三站,出口对面就是同济大学的校门口。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真是方便快捷。想想我们小时候,乡下人进城,乘火车去上海,慢车便宜,两三小时,哐啷哐啷……好难的事啊。

同济大学,因为我父亲在那里工作,所以,儿时的我,一到暑假寒假,常常就在那里度过的。父亲能在同济大学建筑设计院里工作,是因为他是苏州香山木匠里的佼佼者。教授的建筑设计图纸一到他手上,他可以按比例做成模型,有路,有房,有树……罩上玻璃房,通上电源,非常漂亮。

拐过四平路,我决定先去同济新村看看,因为父亲先是住在这里的。门口保安随便瞥了我一眼,我就随便进去了。记得我们住的是一幢楼的三层上,儿时的我,感觉好高好高啊。这样一个样子的楼,前后大概有四幢。楼的西边是一条小河,横跨一座小桥,暑假里,这里是杨柳依依粉蝶飞飞的风景。现在逛过去这个方向,我发现完全不一样了,小河没有了,小桥没有了,我记忆里的楼也没有了,全部重新建造了陌生的居民楼。我还记得新村的西北部分,是个大大的草坪,夏天的周末,这里常常要放映露天电影的。我拎着父亲自己做的三脚帆布折椅,去看露天电影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忘叫我带上蒲扇,让我赶赶蚊子。他是从不看电影的,闲下来,总是一杯茶一根烟,呃嗬、呃嗬……然后,睡觉。

同济大学的校门没有扩大,但已经重新建造,包括传达室。因为星期天,因为重阳节,进出校门的人很多。门口保安,轻松随意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

正对校门的是一座高度10.1米的水泥雕像——毛主席迎着东方的朝阳,大力挥手,指引革命的方向!围着这座雕像,我拍了不同角度的照片,好象已经引起不远处树荫下的那个保安的注意了。要知道,这座雕像的建成,有我父亲的血和汗和泪和命啊!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城里文攻武卫,学校罢课闹革命,母亲送我到了上海父亲这里,说是安全第一。大概是1967年夏季来临时,也正是文革浪潮席卷全国的时候,同济大学革命委员会不甘落后,决定在学校门口建立一座在当时应该巨无霸的毛主席雕像。我有幸事先知道了这个重要的事件。雕像制作,全封闭,对外不公开,静悄悄地,夜以继日的施工。短短一个半月,革命加拼命,再加同济大学的建筑技术实力非凡,雕像在7.1完成。父亲既是某方面的负责人,也是某方面的施工者,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很少回宿舍休息的,偶尔看见他时,脸色憔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烟味熏人,但一股革命的干劲依然体现。因为雕像的手臂前伸,受力太大,施工过程里,有一次是手臂掉下来了,引起了革命者内部非常大的躁动和不安……这是父亲后来悄悄告诉我的,他心有余悸,很害怕,的确应该害怕,因为责任总是要有人承担,不说替罪吧,但以后的以后,秋后算账,确实给他带来了致命的危害!蓝天白云,魂魄何在?今天的我,看着毛主席雕像,不禁唏嘘不已,雕像还在,父亲不在!尽管身后,有大学生在幽默——那是毛主席在校门口招手,来来来,进得校来就5年!

进门右拐,我先走我熟悉的路,尽管原来有着一个班工人的木工车间已经没有,没有了刺耳的电锯声,没有了工人们嘈杂的调笑声,但我还是很容易地找到了同文楼。同文楼,小巧玲珑,方方正正,父亲的单独工作间就在这个楼底的北边。父亲在这个工作间里,不光做建筑模型,还为我做过手枪、挎刀……后来我下乡去农场做知青时,一个不用一钉全使榫卯的白坯小木箱,也是在这里做成的。现在想想,他在这个到处是易燃物的工作间里,常常抽烟,是怎么防止火灾事故的啊?我还记得,这个楼的底层是全部打通的,建筑设计院的图纸描好后,要在这里感光晒图的。文革时期,革命大串联,我和几个同学还来这里打地铺过过夜的。今天,楼底大门紧闭,门口停了几辆小车,我只能望望里边,希望记忆能够钻进门缝里去,看一看我儿时的涂鸦还在不在方方正正的柱子上?

往西继续,看见文远楼了。门口,一个红马甲上印字“同济大学挚友社”的学生,非常友好地让我摄入了相机。文远楼建成于1953年,父亲上班的建筑设计院,就在二楼上去对面的办公室。记得,在这个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很喜欢我,常常和我乐呵呵地寻开心。我最引以自豪的是,在楼面的几个地方,有几个长年摆放的玻璃罩罩着的建筑模型……记得还有一个是全木白坯的八角亭子,就象苏州园林里的那样,非常漂亮。现在,那个地方空落落的,墙上是一幅大大的照片——同济大学建筑系79级毕业30周年纪念,是一张张同学的小照片拼起来的。现在,这个办公室也另作他用,走廊前面也被玻璃门隔断了……那玻璃上面的隐隐晃动,是父亲的背影吗?我一时恍然。

沿校园的小路,一路进去,看见昔日的篱笆围墙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围墙和边门。当然,赤峰路,大柏寺……学校外面曾经的乡村景象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高楼和马路。现在的同济大学,比起那时候的同济大学,看样子要大出近10倍的地方了。

走到以前学校的最西头,看见那个圆顶屋面的大礼堂还在,只是在大礼堂前面的花坛里多了个不锈钢的雕塑——好象手拉手转圈的学生在自由玩乐,好象团结一心的学生在互相勉励。记得这个大礼堂,曾经很闹猛的,有时候文艺演出,有时候举办大会,有时候革命集会,有时候毕业典礼……当然,记忆最深刻的是,文革时期,大礼堂有时候会森严壁垒地放映内部的电影,也就是属于当时的批判电影。批判电影,常常是连续放映几部的,真不知道当时的观众是怎么解决肚皮饿的。有一次,晚上,查票严格,我混不进大礼堂去,只能从大礼堂外面的斜斜屋柱爬上去,凑在已经快屋顶的小格子玻璃窗上看电影——记得电影是赵丹的《武训传》。因为我是小孩,怕是会出安全事故,想我不会反革命的,下面的臂挂红色袖章的纠察也懒得喊我下来。现在,我看见那些个小格子玻璃窗还在。眼光,越过圆顶屋面,晴空万里,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正在轻轻往东飞去。

记忆模糊,转来转去,我终于找到了解放楼。解放楼,是我父亲后来住得时间比较长的一个地方。解放楼,凹字型,两层,走廊是紫红漆木地板铺的,穿皮鞋走起来,声音会很响的。记得,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午睡,忽然听见外面地板一连串的脚步声,我开门出去,看见一个人匆匆往东边走廊奔去,他看见我了,就说,小偷逃跑了,在前面,我去追。后来,学校保卫科的人来找我了解情况时,告诉我说,你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小偷!这事吓得我不轻。解放楼,中间两楼的238室是我父亲的宿舍,当时宿舍里三人住的,那两位都是戴眼镜的老师,一位中年,一位青年。记得,那时候老师的业余生活也枯燥,闲下来,常常是打牌——80分。有时候,三缺一,老师们就叫我顶一会,所以,我小时候就会打这种牌的。还记得,有一次,对门一个老师忘带钥匙,进不去宿舍了,他叫身体瘦小的我从门上面的气窗爬进去……门是开了,但是我因为抓门后面的那个衣钩下去,衣钩脱落,我被重重摔下去,后脑袋撞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我哇哇大哭……现在,这个疤痕还在我的后脑袋上面漂亮地点缀着。走上两楼,当我站在238室的门口时,心里正是百感交集!拿稳相机,我拍了照片。室内有人诧异地看我,当听说了我故事以后,他们让我进去喝口茶。进去以后,我告诉他们,靠南窗的墙边,就是我曾经的床铺。还告诉他们,我曾经被床铺下面的电插座电到过的,因为我摸电插座时,身体在床铺上,所以没有电死。老先生告诉我,他们是一家人,儿子在学校当老师,媳妇孩子和两老就来这里生活了。10多平方米,老老小小,住一家5口,挺不容易的。我说,我们有缘,祝福你们一家人!走出解放楼,我的心里竟然会酸楚起来,因为我想起了父亲……那时候,生活不像现在,父亲省吃俭用,勤俭朴素,但是给我手里自己掌握的饭菜票却是足够足够的。想到这儿,我重新返回,沿着和父亲曾经一起走过的楼道楼梯,再去走走,再去看看。

离开解放楼,看见楼下草坪上面,依然是晒满了被褥衣物什么的,感觉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日,虽然不长,但很温馨。我特意又转到了解放楼的后面,在我父亲宿舍的南窗下面,站了好一会。那时候,这里是小树林,小树林里有池塘,池塘里面有芦苇……我曾经在这里拿了弹弓打知了,我曾经在这里拿了网罩逮蛐蛐,我曾经在这里拿了柳条做帽圈……现在,这里是小丘,青青草坪上,浓浓树荫下,学生情侣在温情脉脉地轻轻说话;望过去,对面不远的草坪上,编号82254,摆放着一架真价实货的战斗机,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解放楼东去不过百米,右侧,看见游泳馆还在。许多老建筑还在,还是不老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佩服同济大学的建筑技术相当了得。记得,当年暑假里,我常常去这个游泳馆游泳。上有蓝色同济大学卫生院盖章和我15岁一寸小照片的游泳证,我现在还保存着。小聪明,在游泳证上,我故意把238写成239,因为我怕自己免不了闯祸,被人查到我。还记得,游泳的时候,我喜欢潜入底下,睁眼寻找池底那些脱落的马赛克瓷片。还记得,有一次,一个老师恶作剧,把我的头按住在水下,让我练闷水,时间好长啊,我终于憋不住了,连喝了好多口的水,已经有了魂灵出窍的感觉了,我才被拎出了水面……啊!空气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美妙啊!

夕阳西下,离开同济大学的时候,我回望了一下身披霞云熠熠生辉的毛主席的高大雕像,一步三回头,走出了校门。

到上海,来同济大学时是地铁,在地下;回时,我想坐一下公交车,顺便看看现在上海的地上。于是,我在校门口翻开了在苏州园区高铁站里6元购买的上海地图,想看看这里可以坐几路公交车?看来看去,难以看清楚,一是我不熟悉看地图,二是这张地图非常麻烦,把好端端的一个上海分成了两面,前页面是上海的西部,后页面是上海的东部,而上海火车站和同济大学的显示是各自在前后两页面,你要看连贯就必须把一张地图的前后页面翻来翻去地看,好累人!我在想,这个场景里的我,这样看地图,不得不承认有点滑稽,一定会被有些上海人继续笑话的——乡下人进城!怪伐?

弹指一挥间。和谐号动车,半个小时,已达园区;电瓶车,10分钟,已到家里。

弹指一挥间。50年后,居然也成为重阳节(老年节)对象的我,晚上竟然失眠了……

重阳同济,重赴同济,感慨不已!因为,故地重游,历历在目,影影相随,心心相印,仿佛又和父亲对话了一次……父亲啊,这个重阳节,我在同济大学过的!遥望西方,愿你的灵魂在秋色笼罩的香山,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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