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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姨的发簪

 沉默的陌生人 2021-10-29


作者:沉默的陌生人
本文图片和音乐皆来自于网络




小时候我特别爱吃桃酥,但是妈妈买的我不爱吃,我只爱吃隔壁秦姨家的。
妈和秦姨认识了大半辈子,她们是邻居也是同事,妈总说他们那一代人的生活,就是用青春和泪水书写的。
记得秦姨家里有个方形铁桶,上面正中间有一个凹进去的圆盖子。
抠开盖子,一股油酥味道夹带着核桃的香气扑面而来。
抱起铁桶向里望去,里面总是整齐的摆放着几块桃酥。
如今妈和秦姨还有联系,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她了,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浅,但对那桶桃酥的印象却无比清晰。
妈每每和我提起秦姨的近况,我都会想到它。可以说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感念秦姨对我的好。
以至于最后我妈忍无可忍地告诉我,铁桶里面的桃酥一直都是她买的,因为矫情的我只愿意吃别人家的东西。
虽然秦姨不计较,但是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谁家也不富裕,也不能总让人家往里搭钱,所以妈妈才把给我买的吃食都交给秦姨保管。
20多年以后的真相大白,依然不能抹杀秦姨对我的疼爱。它变成我成长记忆中一个甜蜜的笑话。


有时候谎言也可以很温馨


除了秦姨家的铁桶,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她头上的发簪。
听妈讲,秦姨幼年就经历了父母双亡,她和妹妹是由姥姥一手带大的,姥姥去世以后,只剩下她和妹妹相依为命。
那个发簪算是家传的宝贝,她也不清楚已经传了几代人,姥姥一直戴在头上,去世前留给了她。
发簪碧绿碧绿的,拿在手里透过光,可以看到里面有生长纹。最神奇的是,那里面的纹路历经多年还一直在扩散生长。
秦姨平常出门的时候头发会散下来,但是在家的时候却是挽起来的,头上插着那只发簪,因为她听姥姥讲,玉要靠人的精气来养,得经常戴着。
于是在那个很少有人挽发髻的年代,秦姨乌黑浓密的里插着一只碧绿的发簪,越发显得她白净有气质。
不得不说,她的发型也成了胡同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我读初中的时候,秦姨唯一的妹妹,不幸因车祸去世,不到一年她的妹夫就再婚了。
妹夫的再婚老婆是个广东人,他们在婚后不久就离开了北京,走之前妹夫把儿子和死亡赔偿金都留给了秦姨。
因为这件事,秦姨和自己的丈夫吵翻了天。
她的丈夫坚决不同意留下那个孩子,他嫌赔偿金太少不够养活孩子的,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太不值得。
但是秦姨铁了心要收养妹妹的儿子,她理解妹夫的苦衷,接过这个孩子,人家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了。
丈夫拗不过她,只好留下了这个孩子。但他明确表示,今后自己挣的钱,一分钱也不会用在他身上。
秦姨的女儿当时刚上小学,她的丈夫喜欢男孩,她本来还想再生个儿子的,接过妹妹的儿子以后,她就放弃了要二胎的想法。
这就让她的丈夫更不乐意了,他开始三天两头地找秦姨麻烦,要不就是成宿的在外面打麻将。
家里的事情都是秦姨在操持,他的丈夫不肯再帮一把手。秦姨想着终归是自己拖累了他,也就不跟他计较。
结果没过两年,竟然被秦姨发现他在外面有了相好的,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两个人就这么离了婚。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而我印象中的秦姨,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生活里的困苦通常会使人变得强大


早上她总是院子里第一个起床的,先给女儿做早饭,然后边帮女儿整理书包,边喊儿子起床。
女儿跟同伴们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她也收拾好家里,赶着去送儿子上幼儿园,自己再去上班。
下班的时候她通常会带着儿子一起回来,女儿已经提前到家了。姐姐看护弟弟的空当,她就做好了晚饭。
晚饭后的时间就是属于孩子们的了,我偶尔去她家串门儿,一进门总能看到她女儿在写作业,她在给儿子讲故事。
等孩子们都睡下了,她还得洗衣服、做家务,很晚才能休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记得自己上高中那年,她的女儿小学毕业,儿子正在读二年级。


就在那一年,秦姨身边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前夫,因为牵扯到一件诈骗案件里,触犯法律被判了刑,他后来娶的那个相好,在他入狱后就跟他办了离婚手续。
秦姨前夫的妈妈(他唯一的亲人),因为儿子的事情精神恍惚、不慎跌倒在路边,被路人送医后确诊伤到脊椎,半边身子处于瘫痪的状态。
秦姨知道了这些情况以后,跟我妈念叨说她想去看看老人。我妈劝她少惹麻烦,但她不肯听。
结果看了这一眼,秦姨回来就睡不着觉了。
原来,老人出院以后的个人生活非常困难,家里像个垃圾场似的,整个屋里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屎尿味道。
虽然有个热心肠的邻居每隔两天过来看看,有时候还给老太太送来一口热乎的吃食,可人家也没义务天天过来、一天三顿饭的照顾老人啊!
想起当初老人对自己这个儿媳妇还是挺好的,秦姨坐不住了。
她去牢里探望了自己的前夫,把老人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又跟前夫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她说想把老太太的两间平房租出去,然后把老太太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房子的租金用作老人的生活费和理疗费用。
她的前夫一听就哭了,差点儿给秦姨跪下。
就这样,秦姨把老太太接回了自己的家。开始老人还碍着面子不想跟秦姨走,怕拖累她。
最后秦姨说,我叫您一声妈,您这辈子都是我妈。您当初待我不薄,我都记着没忘,您就当我是报答您吧。
老太太流着泪跟秦姨回家了,说我真没想到最后照顾我的竟然是你,我儿子没福气啊!
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可真是难。
秦姨一个人要上班、要照顾两个孩子,再加上伺候老太太,可真是把她忙得像陀螺一般团团转。
老太太过来以后,我就很少去秦姨家了,她真的太忙了。
因为要在上班前准备出老人的午饭,她每天起得更早了,晚上回来要给老人擦身按摩,周末还要带老人去理疗。
这种日夜操劳的日子,秦姨坚持了三年。我体会不到秦姨的辛劳,但也看得到秦姨两鬓日渐增添的白发。
在她的精心照顾下,老人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恢复了部分功能,在步行车的帮助下可以勉强走动了。


又过了一年,秦姨的前夫出狱了,他接走了自己的妈妈。对秦姨他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他想跟秦姨复婚,担负起照顾秦姨和女儿、儿子的责任,但是被秦姨拒绝了。
秦姨特别真诚地说,我照顾婆婆是因为老人从前对我好,而不是因为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她的前夫羞愧地离开了,秦姨也终于松了口气。


你以为生活饶过你的时候,其实只是个开始


老太太刚送走,秦姨的儿子又病了。起初只是发烧,秦姨觉得儿子可能是着凉了,给他吃了两天药以后烧就退了。
秦姨以为儿子病好了,没想到夜里儿子突然又烧起来了,体温一下子就奔40度去了。
医院离家不远,也就两站地的样子。因为胡同窄,打车还没有走路快,所以秦姨决定走着去。
妈妈不放心,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出门没走多远,儿子就烧得有点糊涂,走路也摇晃起来。秦姨吓坏了,背起已经上初中的儿子就往医院跑。
那一站多地,平时我们走着也需要15分钟,秦姨还背着儿子呢,愣是10分钟就赶到了医院。倒是我妈追得她们娘俩上下不接下气。
诊断结果为急性脑膜炎,需要马上抢救。秦姨急得不行,又跑回家拿出全部积蓄交上了医疗押金。
由于抢救及时,儿子的手术很成功。看着手里的缴费通知单,秦姨犯了难。
离婚这些年,家用全靠秦姨一个人撑着,前夫就当给付的那点抚养费因为他服刑也早就形同虚设。
早年妹妹的死亡赔偿金也早就用于生活开销,交了住院押金,秦姨的手里已经没钱了。


妈知道秦姨缺钱,主动拿钱给她,但是她不要。妈又让她去找前夫索要以前的抚养费她也不肯。
妈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她低头沉默了许久,拔下头上的发簪,拿着块绒布细心的擦拭着说:
“你记不记得原来车间王主任王姐,特别喜欢这个发簪,一直想让我卖给她,我没答应。要不你帮我联系一下她吧。”
妈知道她要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但是这毕竟是她家传的宝贝,于是妈劝她再想想。
钱不钱的单说,它对秦姨的意义重大,毕竟这是她姥姥的遗物。
秦姨却说,再好的东西,也只是个物件而已,我在心里想着她老人家的情意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但妈看她抚摸发簪的样子,就知道其实她也是很舍不得的。
妈劝不动秦姨,只好帮她联系了王姐。王姐放下电话就过来了,两个人拿着发簪去外面找人估了价,秦姨很快就收到了钱。
我们这才知道,那个小小的碧玉发簪,竟然价值不菲。
秦姨的前夫知道儿子住院后也送了钱过来,怕她不肯接受,就说是欠女儿的抚养费,最终还是被秦姨拒绝了。
她说那几年我们都过来了,虽然日子紧巴点儿,但是也不算吃苦。
老人身体不好,你又还在打散工,钱你自己留着用吧,前夫见她不肯收,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无论如何钱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儿子的身体也在一天天的好转。更让秦姨欣慰的是,她和儿子也因此变得比从前更加亲密。


原来儿子从姐姐那里知道了秦姨变卖发簪的事情后,一个人沉默了好几天。
到了秦姨接儿子出院的日子,儿子给她跪下叫了一声妈,平日里你别听秦姨嘴里总是儿子、儿子的叫着,孩子却是一直都喊她大姨的。
儿子说了,妈我以后一定听话,长大以后给您养老。
秦姨听了特别感动,她含着泪水搂过儿子说,听你叫这声妈,我就知道没白疼你,妈知足了。
打那以后,秦姨的儿子一下子就懂事了许多。
他的成绩一直保持得很好,考上大学后一直利用业余时间打工,自己赚学费,是个特别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最好的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前几年老房子拆迁,秦姨置换了两套房子,两居写在了儿子名下,一居写在了女儿名下。
她告诉女儿,弟弟是要娶妻生子的。
两居宽敞些给弟弟,你是女孩子始终要嫁人,这套房子算是陪嫁,等以后妈不在了,你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回来住住。
又过了两年,秦姨的女儿和儿子前后脚结了婚。去年秦姨做了姥姥,女儿给她生了个大胖外孙。
今年,秦姨更是喜事连连。在她的65岁生日宴上,她的儿子带着媳妇儿来了。看到儿媳妇微隆的肚子,秦姨高兴得合不拢嘴。
让她没想到的是,除了要做奶奶以外,儿子说还给她带了一份神秘的礼物。
当着大家的面,秦姨打开礼盒,里面躺着一根碧绿碧绿的发簪。
没错,就是当年秦姨转让给王姐的、原本属于秦姨的那根家传发簪。
秦姨欣喜地看向儿子、又看看我妈,看着周围的亲朋好友们,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当然,妈事先没有告诉秦姨,她的儿子早就托了我妈辗转很久,才找到王姐,用更高的价格和对秦姨的爱感动了对方,赎回了那根发簪。
至此,那根碧绿碧绿的家传发簪,终于物归原主。
秦姨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她由着儿媳为她挽起了银发,然后亲手把它别在了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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