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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美学随笔》笔记

 专家视点 2021-10-29
silver planet silver planet 2020-09-19 19:50:37

论思考

归根到底,只有自己的根本思想才会有真理和生命里:因为只有自己的思想才是我们真正、完全了解的。我们所读过的别人的思想只是别人留下的残羹剩饭,是陌生人穿用过的衣服。——003

阅读只是我们自己思考的代替品。在阅读的时候,我们是被别人牵引着自己的思想。——003

阅读就是以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头脑思考事情。没有什么比别人观点的大量流入更有害于自己的思维活动了,而持续不断的阅读恰恰就是把大量陌生的、外来的观点引入我们的头脑。【即使不去阅读别人的思考、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在不断阅读“外界”的东西。根本没有什么“内在”,内在是空无一物的,如果不先注入、不先摄取外在的知识,就无法形成一套连贯统一的思想,也就不能进行“独立”思考。】——005

那些把一生都花在阅读并从书籍中汲取智慧的人,就好比熟读各种游记以细致了解某一处地方。熟读某一处地方游记的人可以给我们提供很多关于这一处地方的情况,但归根到底,他对于这一处地方的实质情况并没有连贯、清晰和透彻的了解。【然而现实确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熟读各种历史,他们志在收纳整理,并不想实地游历。】——006

所以,归根到底,所有独立、自为思考的思想者,相互之间是协调、一致的,他们之间的看法的差别只是各自不同的立场角度。如果立场角度并没有不同,那他们就会说出同一样东西,因为他们说出的知识自己客观所见而已。【这个理论有矛盾,如果说思考者之间(有可能、甚至说不可避免地)站在不同的立场、角度,则如何能说“协调一致”?另外,如何才叫“客观所见”;如果在场有三位观察家,那么哪一位的视角能代表“客观”?还是同时阅读着这三位观察者的平庸哲学家更客观一些?】——007

我们可以随时坐下来阅读,但却不可以随时坐下来思考。也就是说,思想就像客人一样:我们并不可以随时随心所欲传唤他们,而只能静候他们的光临。【思想与身体虽为“我”这个“人”的运作之物,但他却不能任由我操控,我也许能记住一万首诗,但却不能强迫大脑依据同样的方法去记住一万个公式。】——007

前者的表述莫不打上认真、直接和原初的印记,他们的思想观点和表述用语都出自他们对事物的体验;相比之下,书本哲学家所说的一切都是二手货色,包括传承下来的概念、东拼西凑的糟粕,呆板、晦暗、无力,就像印痕被再度复制。【这就像周国平说的“多少伟大的哲学家,生前贫困潦倒一生,死后却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冒牌哲学家”。但是,也该认识到,伟大思想者表达出的,常常是一种抽象、感官式的记录(如荣格的《红书》、石涛的《画语录》);它没有经过层层阐释,没有经过语言学加工,没有进行任何地符号化……原初思想只是在表述自己体验到的东西,它难以为一般人理解,必须经过层层溶解,它才能被普通人领悟。确实,原初的思维是高贵的,但同时也高不可攀,唯有将它一层层印拓下来,直到它落在地上,掉进尘埃里,它才能有机会被理解——离群众最近的地方,是万人践踏的泥土。】——009

那些热切和匆忙搬出权威说法以定夺有争议问题的人,在请来别人的思想、见解作为救兵时,的确是洋洋得意,因为他们无法求助于自己的理解和观察——这些是他们所缺乏的。这一种人的数目极为庞大。——011

所以,只能把这些人认为权威的意见搬出来,作为“由于敬畏而有效的论据”,然后,就可以大声呐喊,“冲啊!胜利了!”【他们与其说不会思考,不如说全然不曾思考。他们喝过咖啡,却没想过咖啡要怎么喝;他们在观赏画作只能做出“画得像”和“画得不像”的反应,然后就挪步到下一幅作品上……他们不明白、也不乐意去探究符号化背后的原理;符号让我们变得懒惰了,让我们只顾着享受最终摆在面前的成果,从而遗忘了它曾经过怎样的层层筛选和阐释。我们享用名言,却忘了名言背后蕴含的积淀,我们受慑于名人的影响力,就像贡布里多说的那样: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这也正是尼采所厌恶的惰性。】——011

最精妙的思想如果不是写下来的话,也有可能从此无法挽回地失之遗忘。【我个人以为,思想可能被遗忘,但不会消失,它可能储存在某处,但不会被删除。因为思想是这么一种东西,它贯穿在生活中,成为人们行动的信条。被遗忘的只会是语言——一种逻辑——经过提炼后的表象的东西,这正如青椒牛肉里盐量和辣度不是固定的,但青椒和肉却永远不会缺席。不过我依然认可叔本华曾表达过的:在历史范畴下,不经由文字记录的思想,是会有被后代歪曲的可能。】——012

存在的问题是多么的巨大和迫切——这一问题迎面而来、无法回避!这一存在是那样的隐晦不明、充满着疑问,它饱受着痛苦折磨,匆匆即逝、如梦如幻!对这一巨大、迫切的不解之谜一旦有所意识,其他的问题和目标就全都显得不足挂齿了。【就像鸟儿飞翔在天空意识不到空气,鱼儿在遨游海中察觉不到水;一旦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问题,便如鸟儿发觉自己在水里,鱼儿发现自己在空中,一切变得那么荒诞、窒息,感到自己的永恒痛苦与生不逢时。】——013

这些人关注其他的一切更甚于存在的问题;他们过一天算一天,也不曾稍微长远一点点考虑自己个人的将来,因为他们要么明白无误地拒绝考虑这一问题,要么就是心甘情愿地讲究接受某一套大众形而上学,并以此得到满足。【如果说哲学家以思考、看破真相为自己的幸福,那么,为什么不能允许大众以“盲目”和“无知”为自己的幸福呢。】——013

论阅读和书籍

因此,在阅读的时候,思维的大部分工作是别人帮我们完成的。这就解释了为何当我们从专注于自己的思想转入阅读的时候,会明显感受到某种放松。【在阅读的过程中,会进入一种类似审美体验的“去个体化”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人短暂地从“受困自我”中解脱出来,不再需要去忧虑生存的痛苦、生活的苦难;他在别人的艺术(兽性与欲望)中觉察了整体的苦难,从而将自己的苦难消弭在了其中……】——015

许多学究就遭遇到这种情形:他们其实是把自己读蠢了。这是因为一有空闲时间就马上重新接着进行持续的阅读,这对精神思想的摧残甚至更甚于持续的手工劳作,因为在从事手工操作时,我们毕竟还可以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之中。【其实谁又不是呢,沉迷于短暂而持续的快乐,以及快乐的余韵中。李敖曾对此做出过讽刺:高潮时间在人的一生中占比是多么渺小,但人们却对这片刻欢愉永远乐此不疲。】——016

总的来说,精神营养跟身体营养并没有两样:我们咽下的东西真正被我们吸收的不及五十分之一,其余的经由蒸发、呼吸和其他方式消耗掉了.【尼采曾说伟大如太阳,我们也只能汲取它无比微小的部分热量。咖啡豆的萃取率仅有三成;柴油发动机的转化率也只有四成……“意义”—“营养”这种东西,真正能被吸收的部分很少。人也是如此,人类花费大量精力、大量运动所生产的东西,其中真正发挥效益的,也只有极少许部分。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没有价值的,是仅为了那少数(伟)人诞生而进行不完全燃烧的能量,是被命运捐弃的棋子。所以我们才要不停生产、不断超越,堆积起无比硕大伟岸的东西,以求在无数废滓残渣中,有机会诞出某种备藏着真理的命运,最后将我们一同拯救。】——016

所以,这是阅读唯一能够培养我们写作的地方,因为阅读教会了我们如何发挥和运用自身天赋能力的方法和手段——前提当然始终是我们本身已经具备这些天赋。但如果自身欠缺这些素质,那无论怎样阅读也都于事无补。【这让人不禁思考:这个世界确实是有一些工作、技能,是我们生来就比别人要容易掌握的;甚至就个人来说,某项知识也比其他知识更容易理解领悟。这样的话,又算不算某种宿命论呢?虽然我们有自由去选择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但它始终处于某种客观的桎梏中——乃至寿命;那么我们所谓的自由,岂不是某种以宿命为前提的虚伪?我们是否该屈于这种“宿命”?还是要通过某种能力去改变它?但显而易见,在这个进程上,我们又遇到了某种道德问题。】——017

读者大众喜好追读不时冒出的、今人关于古代某某作者或者某某伟大思想家的评论文章或书籍,而不是去阅读古代作者或思想家的原著。【如果说孔子是古代的,那朱熹就不是了么。古的理论总是从新的理论发展成的,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去研读、辨别、剔除,就无法让良性的思想传递下去,按照叔本华的理论,人类除了最早的理论和终末的理论,其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垃圾。】——20

如果在买书的同时又能买到阅读这些书的时间,那该有多好!但是,人们经常把购买书籍错误地等同于吸收和掌握这些书籍的内容。【买书组真实写照。】——022

所以,正确理解的话,哲学也是一种至为强大的物质力量,虽然它作用的过程相当缓慢。【细思起来,哲学虽然有极其庞大的力量,但其践行者往往不是思考者本人……也就是说,从思想诞生到改变世界,是一件极为缓慢、需要不断包装的过程,它通常不可能在思考者的这一代实现。套用柴静在问答中的一句话“我们不要妄想着去改变世界,那是一种相当自负的想法”。所谓我认为,思考应当:坚守自我,不妄图改变世界,也不试图改造他人。是与非在思考中是不重要的,哲学的思考应该无惧对错,也不会被当下的道德所束缚;因为未来总是对过去的摒弃,如果坚守着此刻的道德,则前路就无法出发。大多时候应该是这样的情况:“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适当的路和正确的路,并不存在”。】——024

但我希望将来有朝一日有人会编写出一本文学的悲惨史——这将记录下那些傲慢炫耀民族伟大作家和艺术家的各个国家,这些人物在生之时,究竟是如何对待他们的。这样一部悲惨历史必须让人们注意到:所有真正的、优秀的作品无论在哪个时候、哪个地方,都要与总是占据上风的荒唐、拙劣的东西进行没完没了的恶斗;几乎所有真正的人类启蒙者,几乎所有在各个学问和艺术上的大师都是殉道者。【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025

论历史

历史之于人类就犹如理性机能之于个人。也就是说,正是得益于人的理性机能,人类才不仅不会像动物那样局限于狭隘、直观所见的现在,而且还能认识到大为扩张了范围的过去——它与现在相连接,也是现在所由出。人类也只有经此方式才可以真正明白现在本身,甚至推论将来。……一个民族只有通过历史才可以对自己的民族有一个完整的意识。因此,历史可被视为人类的理性自我意识;历史之于人类就等于以理性机能为条件的协调统一、反省的意识之于个人。动物就因为缺乏了这统一、反省的意识而囿于此时此刻。所以,历史中的每一空缺就犹如一个人反省自我意识中的空缺。……在这一意义上,历史可被视为人类的理性或者反省意识;它代表着为全人类所直接共有的自我意识,而全凭历史的作用,我们人类和人性才真正联系成一整体。这就是历史所拥有的真正的价值。【如果说,与一个“人”关联起来使之成为他现在这个样子的,是那人所持有的记忆。那么这组关系放到宏观语境中,就扩展成为了“民族”与“历史”,一个民族是由历史堆积起来的。就像一个人所作所为是由他的成长经历所决定的那样,该民族将来的行动也由过去所指摘出来;在这里,“人类”这个生命体,它不是以“寿命”(个体),而是以“种族”(群体)的形式世代叠加的。不同的是,因为记忆的关系,一个人在99岁时仍可能回忆起19岁的事情;但对于没有“历史记录”的民族而言,它的每一个世系都会像刚出生的小孩一样要重新历经矇昧。所以历史记录实则是一种“客体的记忆”,它以日记本的形式保存了民族的所有(必须的)记忆、(重要)行动的依据;当然,它作为记忆有疏漏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不会记得去年今天早餐吃的什么——这不是重点,也无关宏旨。】——35

也就是说,文字把那被死亡频频中断,并因此是支离破碎的人类意识重新恢复一体。这样,在远祖那里就产生了的思想可以交由后代子孙继续思考、完成。人类及其意识被分裂成了数不胜数匆匆即逝的个体,文字则对此作出了补救,并对可抗着不可阻挡地匆匆溜走、夹带着遗忘的时间。【文字,当然,借用福柯的话,它最初仅仅是作为记录荣光而诞生的。但如果返回到尼采那里,就会发现,记录荣光的文字,本身就是对下一次荣光的呼唤。如同太阳就是世界各地所有太阳图腾、太阳神的本尊一般,荣光的记录就是以之作为榜样呼唤着更多的荣光。由此,记录以宏观的时间为线索产生了传递性。】——36

论文学

这一事例显示和证明了图画和雕塑艺术作品并不能造成多少直接和突然的效果;要欣赏这些艺术作品,必须具备比欣赏其他种类的艺术作品所需的更多的意识和熏陶。……人们尽可以没有图画和雕塑艺术,……但没有哪些民族是没有音乐和文学的。【就像前文说的,音乐与语言是一种可以令观众进入被动接收状态的艺术(或可归为声音的艺术);但是面对平面艺术,要激起美感就不得不的主动调动起“审美”状态。例如在路边听到一首诗、一段演讲、或者一节旋律,都可能让人感到某种心情的波动;但一幅字画摆在街边,如不主动“看”它,就无法让你感到愉悦。】——39

作者对人生世事的了解到底是深刻抑或肤浅,决定了他们的文学作品的好坏。【说到底,“好”的定义到底[应该]是什么?至少从叔本华这里来看,他要求作者有十足的社会阅历与悲天悯人,站在高出尘世的角度俯察人间,不谈什么真情,而是与社会性挂钩的内敛与深沉。诸如雨果、巴尔扎克、歌德。但“今生卖花,来世漂亮”;日常中有美好,平易中也有伟大。】——40

所以,在长时间里,他只能以赞扬自己取得安慰,直至获得世人的赞赏。但现在他连这一自我赞赏都要被剥夺了,因为人们希望他表现出谦虚的样子。【叔本华仍然希望得到世人的赞赏,他以世人的赞赏为最终目标,他虽疾世愤俗,但从底子上,他仍兼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愤世嫉俗正是因为社会没达到我理想的样子。】——40

但一个成就了一番业绩和贡献、并且知道这些价值的人,要他对自己的成就视而不见,是根本不可能的,正如一个身高六英尺的人不可能不注意到自己高出常人一截。【又回到那个话题了,对于一个社会来说,人们尊重努力,但汗水不代表(普遍)价值;因为每个人所做的事在他自己眼(价值观)中都有着独到的价值,如果每个人都只认可自己的价值,那么人手各执一尺,大厦又如何建成。】——40

最后,歌德直截了当地说了,“只有欺世盗名者才是谦虚的”。而这一说法更加不会有错:那些热切、坚决要求别人表现了谦虚的人的确就是草包无赖,亦即自身没有价值、不曾作出任何贡献但又眼红别人成就的人;是大自然的批发生产牝,也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员。他们嘴里喋喋不休就是这一句,“请谦虚一些!看在上帝份上,请谦虚一些!”这是因为自身具有点、有所成就和贡献的人也会承认别人的这些东西——当然,我指的是货真价实的优点和成就。但那些一无所长、无所作为的人却希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优点和成就。看见他人的优点和成就,只能让自己倍受折磨。嫉妒煎熬着内心,其百般滋味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能把所有出众个人素质的人扫荡干净,或者干脆连根拔除,那该有多好!但如果真要放他们一条生路的话,那条件就是这些家伙必须藏起自己的优点,要矢口否认,甚至诅咒摒弃那些使他们出类拔萃的东西。【无比地深刻、愤世嫉俗、还有,自我厌弃。】——41

悲剧给予我们的快感有别于我们对优美的感受,而应该属于感受崇高、壮美时的愉悦。悲剧带来的这种愉悦,的确就是最高一级的崇高感、壮美感,因为一如我们面对大自然的壮美景色时,会不在再全神贯注于意欲的利益,而转持直观的态度。同样,面对悲剧中的苦难时,我们也会不再专注于生存意欲。【摩耶之幕。】——50

在目睹悲惨事件发生的当下,我们会比以往都更清楚地看到:生活就是一场噩梦,我们必须从这噩梦中醒来。【就像静水无法识别自己的平静,唯有通过一颗小石子激荡起它的波纹,令他从一个更高的“彼岸”看到自身后,他才懂得去追求那古老的的安宁。但此时,它业已无法遏止表面的波澜,他唯有朝着意欲与认识的深处走去;在那里,他将进入世界的下一层,在那静水流深之处,寻回它最初的平复。在剥开表象的世界深处,在那没有流动的空间,在充斥着自在之物的昏暗里,在这永恒的维度中……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当他浮出表层时,已然不知老之将至。】——51

所以,希波利特斯就像几乎所有的古希腊悲剧英雄一样,顺从了不可逆转的命运和神灵的强硬意志,但却不曾放弃生存意欲本身。……古希腊的悲剧人物显示出勇敢接受不可避免的命运的打击;而基督教时期的悲剧则表现了放弃整个生存意欲,在清楚意识到这一虚无的世界毫无价值的同时,愉快地摒弃这一世界。……【尼采说,希腊人的幸福是他们自己从诸神手中夺来的。但叔本华还认为,希腊人仍未完全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选择主动屈臣于神性的偶然之中,或者说,把偶然当作神性来看待:】几乎所有古老的剧作都表现了人类处于偶然和错误的掌控之中,但我们却看不到经由这些不幸产生出要获取解脱的死心断念和无欲无求的境界。【对于叔本华来说,基督教逃避式的放弃欲求乃是最下等的思想,在高高在上的神性面前丢掉人的尊严;而希腊人则高一级,他们在顺从偶然中高歌生命的绚烂;而最高一级,应该是佛教式的,明白了世界的偶然、无意义之后,主动追求平和和断念。】——52

相比之下,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所承受的不幸却是绝对可怕的,外在的帮忙甚至起不了作用,因为帝王将相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否则只有走向毁灭。此外,爬得越高,跌得越惨,而市民角色欠缺的正是这一高度落差。【结合前面叔本华关于历史的理论:“尽管变化无穷无尽,但我们眼前所见的永远就只是不变的同一样本质,它一如既往、恒久如一”。那么帝王史无疑就是对人性最浓缩本质在进行着反复轮回的最好记录。】——56

论写作和文体

稿酬和版权从根本上毁坏了写作。【那么也可以说催稿毁坏了作者的思考。】——59

这类人总是随时、勤勉地以他们的方式自以为是地要去修改、润色思想者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的话语,不把它们弄的面目全非不肯把手。……我始终觉得这种翻译是一种大胆、无礼的行为。你们自己写出值得让别人翻译的书吧,就让别人的作品保持原样好了!【并没有那么一种能够适用于所有时代的法理,对于每一个时空的人而言,应该选择哪种价值观,或者说创造出什么样的价值观,应由他们自己来决定;对于先贤的理论,我们绝不说它是不对的,它甚至可能是那个时代的真理,但——也只是那个时代。应该是我们在选择经典,而不是由经典来选择我们;我们对先贤的古训加以阐释,不是因为他的真理能套用到现代,而是其中的经过细思的部分是值得我们今天去参考的——可以免除掉部分劳动。那些经我们“再诠释”后的总结,实际上已不再是先贤的东西了,而是符合我们时代需要的“我们自己的结论”,甚至可以称这一活动为“对文献的引用”,我们在这种时空的特殊性中,实现的是对旧真理的再现与超越。】——62

因此,那些想就某一话题求教的人,千万不要匆忙拿起讨论这一话题最新出版的书,满以为科学总在进步,而新书的作者肯定是利用了之前的旧著。【在对抗基督教的历程中,哲学家认为错误是可以被认知;于是同时认为只要能够认知到错误,就能提前避免它。满以为只要通过极致地思考就可以识别正确的道路,完全忽略实践的作用和思维的局限性,忽视量变带来的质变;在讴歌生命的同时,也过度高估了思考的力量。事实上,人正是不断从错误中折返的。为什么人类发展的进程这么慢,人类的脚步远远比不上思维的进度,那正是在于教育。当哲学家、教育家发现了人类的某些新东西,他知道这在他身上已不能实现的时候,他不得不将未来二十年光阴投入到下一代的培育中,而下一代也复如此。但这个过程绝不是一帆风顺的,举例来说,你会发现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末那批人,也正好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年轻人;他们正好是八十年代末那群人的父母,又正好是现如今广场上的这些大妈老人……也就是说,教育,它作为思想的实践,其反应过程是远远慢于思想预期的;花费十多年的教育,再观察他的成长,才能开始调整错误的地方。即使不考虑前十年的错误所带来的时间成本,它既造成的效果(成长过程)也是不可逆的,头二十年的错误做法,可能直接影响到未来近百年的命运:你在教育00后同时,他也在从他爷爷奶奶身上领受着你50年前所施行的那个教育观念。】——62

也就是说,一旦我们的思想找到了文字表达,那这一思想就开始为他人而存在,它就不再活在我们的内在了。就像一个有了自己存在的婴儿的一样——它已经与母体分离了。【叔本华很明白这一点,但他又很讨厌作品被人阐释和引申,他只能接受全然的追随:“我的著作中被别人引用的部分普遍受到了歪曲,也只有我那些旗帜鲜明的追随者是例外的情形。”】——68

讽刺作品必须像代数学一样只可以运用抽象和不确切的数或量,而不能以具体的这些东西操作。我们不可以把具体的活人物写进讽刺作品中去,就像我们不可以在活人身上实施解剖学一样,以防我们的身家、性命受到威胁。——69

一件作品要永恒不朽的话,那这一件作品就必须具备多样的优点,……这是因为人们时而在这一意义上,时而又在另一意义上欣赏这一作品。这一作品所包含的意蕴始终无法穷尽。【确实令人费解,叔本华的思想中确有这么一种矛盾性:伟大作品之伟大在于它其中包含的诸多意义,能在不同时代为不同人所取用;但是“我”又不能忍受不同时代的人将它的含义单独抽取出来为己使用。他有一种愤世嫉俗,永远对当代、眼前的事物不满,对过往和历史着迷;他信奉永恒,信奉着真理;他不满,但他的不满是具有倾向性的,他未能粉碎再造他所受制的陈规。】——69

道理很简单:一个人一旦有了一定的思想、见解,他就会直截了当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亦即传达自己的这些思想和见解。【我虽认可这种见解,认为知道的东西就一定能说出来。但理解又是这么一种过程,即通过已知、熟悉的概念去解读某种未知。即是说,比喻也好,修辞也好,若要传达某种见解,它就不得不“曲经”一连串复杂的旧事物;在“传达”中,“传”方对“达”方就像调制解调一样,必须使用一种共同的尺度、共通的价值观,在此,“直截了当”确又可以说是互成悖论了。】——78

头脑中一旦某生了某一正确见解,这一见解就会力图清晰呈现,并且很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清晰的想法很容易就能找到恰当的表达。我们能够想出来的东西总能找到清楚、易懂、确切的语言表述。【叔本华反对故作高深的玄奥,但是在这种愤弃虚浮的极端中,却导向着一种自我矛盾。即他认为,首先,作者的思想必须高深,要有历经沧桑后的厚重;其次,由这一思想总结出的语汇须足够凝练,对读者能达到通俗易懂;最后,读者不能对语汇妄加解读,必得紧随作者脚步。于是可以看到,叔本华的要求形成了一种互成扞格的情形:高深乃个人特殊的领悟,一经简化必使其走向普遍、浅显;而读者(根据假象)在对符码的分解再构中,又必然伴随着对作者原意的曲解。我们认可大道至简,但在简单中,每个人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东西;所以叔本华的美学观是一种非常理想而又矛盾的观念。】——80

真理在赤裸的时候是最美的;表达真理的方式越简朴,所造成的印象就越深刻。……真正的简约(Kurze)就是永远只说出值得说出的东西。【“真实自有万钧之力”,当然,当我把这句话用在这里时,其实已是对柴静原意的一种“曲解”了。】——81

只要比喻是把某一未知的关系引到某一已知的关系,那比喻就是很有价值的。甚至那些详尽并因此成了寓言的比喻,也只是把事物的某种关系以最简单、最清晰、最容易为人理解的方式表现出来。……进一步而言,真正理解事物归根到底就是把握事物之间的关联。我们越能在彼此差别很大的情形里和在各自完全不同的事物当中,重又认出事物中的同一关联,那我们对这一关联的认识就越清晰和纯净。【我觉得通过比喻和修辞来促成人达成理解的,不是比喻双方内在规律上的关联,甚至一些经典的比喻是忽略关联性的,像“人死如灯灭”。比喻的达成和深入人心,乃是通过“感悟”,即感知的勾通。在比喻中,喻方激起了听者的某种感知,听者透过这种感知为后者附加上相应的理解。举例来说,“如燕盘旋而来的思念”这句话,思念当然不是做盘旋运动的物体,但是在这个比喻中,它勾起听者对于燕子盘旋的回忆,并把这层“优雅盘旋状”的感知附加到“思念”这个概念上,通过这一活动,比喻达成了它最初的愿景,在听者脑海中形成了这样一组概念“轻绕的忧愁”。同理,“人死如灯灭”达成的是“昏暗而宁静的死亡”这样一个概念组。而如果听者从未见过燕子,或者没见过油灯,对于他来说“人死”就等于关灯“啪”地一声,如燕盘旋可能就变成了螺旋升空,那么他就会因此而费解。所以比喻理应尽可能地以生活中日常能接触到事物为例,并且精短简洁,这样才能最大激起听者的感知系统。不能把一个比喻说成“这就好像你在打游戏的时候,马上塔就要推掉了,结果这时你女朋友突然推门进来找你出去吃饭一样”,这种粗陋的比喻。不仅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拿谁比谁,还会让人在冗长的句式中流失被暂时唤醒的体验感。】——98

一般来说,这些摇笔杆子的人是只要微薄薪水和酬劳的教授或者文人,他们为了赚钱而写作。既然这些人写作的目的是一致的,他们也就有着共同的利益。他们也就团结起来,互相扶持,互相吹捧。这就是劣书获得好评的由来——而这类吹捧文字就是书刊批评杂志登载的内容。所以,这些刊物信守的宗旨就是“生活,也让别人生活!”……现在人们甚少发出抨击是因为人们考虑的是个人的利益,信奉的是这样一条宗旨:“大家都是自己人!赞扬别人吧,别人到头来也会赞扬你!”【像极了今日】——101

论语言和语言学习

人类使用的字词是维持至为长久之物。一旦诗人、文学家把自己匆匆即逝的感受化为精准、恰当的字词,那这些感受就能在这些词语里存活,历经数千年,并能在每一个敏感读者的内心重又唤起这种感受。【在形式化、符码化的过程中,文字不免会失去它原有的情感的意境,但当任一一个读者通过个人经历再次体验到那种感受,那么这些文字就像魔咒一样,会在读者心中被再度唤醒。】——109

但很多时候,不同语言的字词各自表示的概念只是相似和相关而已,它们之间还是有着某些微妙的差别。……任何有特色、精辟、别具深意的一段语言文字,在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以后,几乎都无法精确和完美地发挥出原文的效果。诗歌是永远无法翻译的,它们只能被改写。【诗歌一经翻译,它就从诗人的东西变成了译者的东西,译作透露着译者的理解和改造,所以诗歌的翻译应交给诗人而不是语言学家,因为唯有诗人能从心意出发,最大还原出原诗的音律与情感。】——113

古希腊人却少了从学习外语中所获得的好处。虽然他们为此节省了不少时间,但节省下来的时间却被大手大脚花掉——这可以从自由人每天在市集上溜达或者呆上很长的时间得到证明。这使我们想起那不勒斯的穷人和所有意大利人都热衷于“泡广场”的情形。【艺术源于生活,正是闲暇给予了艺术生长的空间。】——116

最后,从以上的讨论我们可以容易明白:观摩古老作家如何应用那在语法上完美得多的语言,并模仿他们的风格,实为最好不过的预先联系——它使我们慢慢学会灵活、技巧地运用自己的母语,完美表达自己的思想。这种模仿联系甚至是无可替代的,这就好比未来的雕塑家和油画家在着手自己的作品之前,同样有必要仿造和临摹古典的杰作以训练自己。【叔本华的说法还是太过笼统——没有设置限度。到底临摹到什么程度、不能超越哪些部分,才算是正确的模仿。比如一个字帖上原本由作者失误、笔的劣质造成的结字问题,结果今人将之作为一种结字手段来书写,这是否该视为一种不正确。】——117

论批判、批评和名声

正如太阳需要眼睛才可看到太阳的光芒,音乐需要耳朵才可听到它的声音,同样,所有无论是艺术还是科学的巨作,其价值是这些巨作能与之述说的读者和听众、以与作品思想相近、胜任理解这些思想的读者和听众为条件。……所以,欣赏一部优美的作品需要敏感的心灵;而理解一部思想性的作品则需要思考的头脑。【如黑格尔说,思考是每个人都拥有的能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思考。】——129

天才在大众当中所享有的名声也就是以经过蕾丝的逐级认可为条件。在一开始的时候,这一逐级向下的认可程序最容易停滞,因为最高的权威人物寥若晨星,在许多情形下甚至是一个都没有。但一旦认可已抵达了下层,同时接受了上一级权威的人数也就越多——到了这时候,天才的名声就不会停滞、扩展不开了。【所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天才与怪胎只有一线之隔,没有那个“权威人士”,百年一遇的天才也只是百年一遇的怪胎。也因此,历史的记录者就变得无比重要,对于那些一辈子都未遇到伯乐平凡而终的人,记录就使后世的伯乐有机会识别出这些天才,并将他们带向人间;正因有历史学者以统计学的方式,将人类符码化并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才有机会让后来的哲人、思想家们,从大历史中发现被掩埋的宝藏。】——131

这样,除了优秀的东西难得一见和知音难寻以外,现在还得加上:这一嫉妒誓要压制一切秀木、奇葩,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务必把它们连根拔掉而后快。【叔本华真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嫉妒确实能在掩盖才华方面发挥作用,但对于群体而言,决定是否将之根除而后快的,不是嫉妒而是利益。一个卓绝的军事家,一个聪明的科学家,当他的行动给群众带来利益时,他的才华必然是被认可且被贪婪所觊觎的;但当他的行为有违群众的利益,甚至威胁到多数人生存时,那么即使他的技术、头脑能带领全人类大幅进步,那也是不足以被群体容忍的——因为谁都不想成为大概率被舍弃的那一方。】——132

所以,人本身的确就不会是愿意称颂别人,而是感兴趣和喜欢责备、排异别人,因为这样做就是间接赞扬了自己。而如果人们发出了赞扬声,那就肯定是出于别的其他动机和考虑。【叔本华对人性的厌恶是危险的,倒不是在于他会被人讨厌,恰是当他被自己唾弃过的人性、贬低过的德意志人所吹捧和景仰的时候,他的思想就耐人寻味地把自己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你是要承认自己错了,德国人鉴赏力并不低下;还是要承认自己水平不够高,所以才成为了水平低下的人的追捧对象呢。】——136

排在末席的毫无疑问是哲学家,因为哲学家的著作给读者带来的不是娱乐,而只是教诲;要理解这些著作必须具备一定的知识;并且,之类著作也要求读者在阅读时付出相当的劳动。【让人想起曾仕强说的,没人会去找圣人评理,因为圣人只会把这两个人都骂一顿。同理,也没人会愿意当哲学家的配偶,你如何能忍受一个在你这葬礼上坟头蹦迪,在儿子死时不给钱治丧,又或者在贫困潦倒时还出轨并带了个私生子回来的人呢。】——139

纵观文字写作的历史,无论古今,还真不曾有过什么假名声能与黑格尔哲学的虚假名声相比。还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拙劣、如此明显荒唐虚假、如此赤裸裸的空话、不知所云的文字、令人恶心和作呕的内容,能像这一彻头彻尾毫无价值的假哲学那样,竟然可以这样被厚颜无耻地捧为这一世界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和赞颂过的、最博大精深的智慧。这些荒诞的事情,用不着我说,都是在太阳底下发生的。……在此作为虚假名声实例的黑格尔光芒,当然是史无前例的,甚至在德国也找不到相似的例子。因此,我请求公共图书馆保存好歌颂黑格尔大名的所有文献,就像小心保存好木乃伊一样,包括这一冒牌哲学家本人及其崇拜者所写的全部文章,以作将来后世的教育、警醒和娱乐之用。同时,这也可以为这一时代和这一国家立此存照。【我的老天鹅!】——143

唉,他们不就是没长眼睛嘛!当我看着人们欣赏大师作品的情景,还有他们喝彩的方式,我就经常想起那些所谓的猴戏:那些受过训练的猴子虽然也做出与常人一样的动作,但这些模仿人的举止、动作不时就会暴露出缺乏某一真实的内在原则,让我们看出了这些动物欠缺理智的本性。【其实从某一方面来说,无论对于群众,还是对于统治者而言,平常人作为一只“猴子”可能倒是最好的选择。他(我)们怀抱着理想而受制于自己可怜的天赋,看着高高的天梯可望而不能及;我(他)们困囿在某种宿命之中,使得天才的降临带给我们的只是痛苦而非希望。所以对于天才来说,当他们眼中看到的是猴子时,对于猴子而言,他们眼中看到的何尝又不是一个怪胎呢。】——144

在这之后,后世的人就会说,“这个人高于他的世纪”,而不是“这个人高于人类”。也就是说,人类巴不得把自己的过错推诿给仅仅是某一世纪。【我认为恰是如此,如果我们承认,整个人类并没有什么整体进程和正确道路的话,那么,当时代按着某一思想家的言论前进时,实则不是不是他预言了时代,而是时代选择了他;如果时代进入另一个对立哲学家所预言的进程,那么这一个也就将惨遭蒙尘。事实上,人性是这么一种游戏,两个球队中必有一方获胜;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说白了只是两个方向,To or not to be。一度欺世盗名而又沉冤得雪的历史并不稀缺,“历史”(或“大势”、“命运”)可以选择任意一方,不存在什么定论。预言什么的,只是一种游戏,人性的游戏一下向左、一下向右,哲学家在其中也并不高于“人类”,他的思想远离了群盲,但其肉体也仍在人群中被“人性的偶然”所摆弄。】——145

既然现实情形就是这样,那真要成就一番伟业、创造出一些能流芳后世的东西,主要的条件就是:不要理会同时代人及其意见、观点,以及由此产生的赞语,抑或批评。这一条件是自动形成的,只要其他人抱成一团的话。而这却是幸运的事情。这是因为在创造伟大作品的时候,如果作者考虑到广泛得多意见,或者同行的判断,那所有这些都会在他迈出的每一步把他引入歧途。【叔本华的理想中仍然追求着“历史性”、“荣誉感”、“永恒地”,还有“真理”等社会与道德的东西。他与尼采不同,他摒斥群盲只不过是意在把自己立于庙堂的最高处;而于后者,“重估一切价值”,他是要把整个宗庙都给拆了。】——146

但那些非凡的创造,那些注定是属于整个人类、要在多个世纪中存活的著作,在其产生之时就已走在了远远的前列。正因为这样,这些巨著对于同时代的文化和同时代的精神而言就是陌生的,【如果说巨著体现着人性或者世间的某种本质、总结与归纳,使其能闪耀于任一世纪、常读常新;那么无疑,这本巨作也该同时作用于它诞生的那个世纪,它的陌生是不应该的,反而应该无比亲近、感同身受才对。所以“陌生”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它不是陌生,而是因为太亲近才被排斥。就像一个存在主义作家不承认自己是存在主义者一样,人们不能接受作者对他的这种书写,本性要求着他超越这种书写;他必须拒绝它,试图超越他,最后在对人性的超越中原地踏步。】——148

一个人的短暂时间,他那充满欲求、受尽折磨、难得安定的一生,甚少能够允许他看到自己不休的孩子哪怕是刚刚开始其闪光的历程,或者让他看到自己得到人们的某些承认。——149

在语言的风格、语法、拼写等方面都有这样的一些怪诞玩意儿,各领风骚三四年。至于异乎寻常的谬误,那我们就只能慨叹人生苦短了,但在看到这些终将走上回头路时,切记不要跟风,因为不想与潮流俱进可以有两种方式:要么在潮流之先,要么在潮流之后。【对于奇技淫巧之辈不必去说什么,不必怀着一种指正谬误的动机去批判他,他的信徒也会以“你行你上啊”,秉持着看到屎还要先尝一口才确认是不是屎的逻辑反驳你,难道你还要捂着鼻子和他们讲道理么?所以无需多费唇舌,尽管看着这世间百态:被当下选择的人,时代只是选择了他的一种想法,而不是他这个人;而没被历史选择的人,尽管当下他不被认可,但他的汗水仍然值得我们敬佩。】——152

比喻和寓言

傻瓜!你以为我开花时为了给别人看的吗?我开花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因为别人的缘故。我开花时因为我喜欢开花。我活着,我开花,这就是我的愉快和乐趣所在。——158

但我是太阳啊,我升起来只是因为我是太阳。别人看不看得见我,那是他们的事情。——159

坐气球升上空中的人,并不会看到自己在上升,而只会看到大地从脚下下沉。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那些在这方面有同感的人才会明白这一神秘之谜。【尼采:“我们飞翔的越高,我们在那些不能飞翔的人眼中的形象越是渺小。” 罗兰:“你在抬头看天的时候,虽然你看得到飞机,但是很遗憾,飞机里的人可是看不见你的哦。果然人到达了一定的高度后,就不会再纠结那些小事了。”】——160

论学者和博学

最渊博的知识与天才的思想,两者间的关系千真万确就犹如植物标本与永远更新和发展、永远清新和年轻、永远是千变万化的植物世界之比。【叔本华虽然十分看不起作注释的学者们,但他似乎忘了,这些死板、古旧的学者,与把天才的伟业带给后世的学者其实就是同一批人。叔本华讲永恒,但真正进入永恒的无疑是当下,而非过去或者未来。正是这些“把大量属于别人的思想装潢了自己的头脑”的历史学家,把“清新、发展、千变万化”的天才智慧带进了永恒。】——167

我在这里要指责的另一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做法,就是人们在学术著作、在真正探讨学问,甚至是在学士院出版的杂志、期刊里,在引用希腊文甚至拉丁文著作时,作者搬出的竟然是德语的译文。这是低级、平庸的又一例子。天哪!难道你们的文章是要写给裁缝、鞋匠看的吗?我想是的——这样就可以为书刊打开销路了。【新颖的观点!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追求积累的过程中,将手里的知识与平民手中的财富进行的交换(而在此之前,资本家已经用财富换取了学者的知识(版权));由此学问和艺术(体现为版画艺术)一样,随着金钱的流动而来到了民间,并带动了草根文化的觉醒和被贬低知识的运转;于是在这个觉醒(启蒙)的驱动下,全世界发起了被压迫者向压迫者的反抗——大革命。因此可以说,在知识与权力的挂钩间,财富,它削弱了权力终端的力量,它在为权力末端带去知识的同时,也在悄然置换着天平(权力)两边的砝码。】——175

论死亡

但我们要从现在所采用的完全是经验的角度进行审视,并且假设我在此之前并不曾存在。这样,对于我死后,在绵绵无尽的时间里我将不复存在,我就可以安慰自己说:在我不曾存在之前,同样是一段绵绵无尽的时间;那种状态不是已经相当适应,一切不都是挺好的嘛。【这是一种诡辩,在我之前确实没“我”,在我之后也一切归无,但我如何否定我在这前后数十年里描绘出的一切(历史)。我并不对我即将到来的终结做出否定,但你要说“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一切毫无二致”,那就是绝无可能了。对意义的取消是容许的,但对存在的取消却是哲学根本的崩塌。这不是豁达,而是自欺。】——200

与上述说法相应,死亡之所以在我们的眼中显得如此可怕,与其说是因为我们的这一生结束了——其实结束这种生活对于任何人都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遗憾的事情——还不如说是机体因死亡而遭受毁坏,因为这一机体就是作为身体显现的意欲本身。【我认为在这里应该做出两点细分,一则是在面临死亡时的求生,另一则是日常中的惧死。前者就像文中说的,是机体在逐渐丧失机能中,对机能的试图挽回的自我保存机制;而后者则是出于对“偶然”“不可知意外”“未知条件”的担忧。】——202

总的来说,死亡的瞬间就类似于从一沉重梦魇中醒来。【又或者,进入更深一层的梦魇。】——204

这是因为意识始终不曾显现为机体生命的成因,相反,意识只是机体生命的产物和结果,因为意识是因机体生命的缘故而提升和消沉,亦即随着机体不同的生命阶段、机体的健康和疾病、睡眠、昏厥、苏醒,等等而相应变化。因此,显现出来的意识,始终就是机体生命所造成的结果,而从来不是机体生命的成因;意识永远显现为生、灭、再生的东西——只要有合适的条件——但却不会脱离这些条件存在。【在叔本华的的认识中,意识是类似于电力的东西,它依托于电器存在,当电器不运作时,并不代表电力本身消失(灭绝)了,只是它还没被生成。意识也是如此,它从肉体离开后也不是消亡了,而是转化成了其他能量,重新回到“未被唤醒”的状态中。比如电力从电器中被转化为光、动力等等,而在光能、动能中,又重新形成电;电以电器为肉体持续着它的运动,它也许未被唤醒,但在自然界中它从未消失过。】——205

就像我已经说过了的,大自然不会撒谎,所以,只要是纯粹客观理解大自然以后得出的观点,且经过合乎逻辑的推论,那这一观点就不会是完全、绝对错误的,这一观点大不了就只是相当片面和不完整而已。……因此,尽管各自对立,只要我们站在比这些视角更高的角度,那就会看出这些观点的真实性只是相对的和有条件的。只有最高的角度才是看到绝对真理的角度,假如绝对真理可以看得到的话。【这句话的核心是“大自然不会撒谎”,那么我们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必将是真的,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谬误,所有的误解都是源于迷惑的视角。这个思想为后来尼采的“重估一切价值”铺垫了道路。但就说法而言,它与黑格尔所批评的康德观念相似:“还没开始认识,就想要测量认识的工具”。叔本华则是在山脚就为看不到的山峰预设了一个顶点——仿佛确有那么一个绝对真理。】——208

大自然相当清楚地表达出她的态度。大自然是从来不会撒谎的,她只是对这些表达不多加解释而已。非但如此,大自然用以表达的还是简短的隐语。如果这一众生之母漫不经心地把她的孩子们抛向各种各样威胁这些孩子生命的危险之中而不多加保护,那她这样做只能是因为她知道孩子们跌落下来的时候,会落入自己的怀里、获得安全。所以这些跌落只是母亲开的玩笑而已。【叔本华致命地试图把主观意志强塞到“自然”这个概念里;他先是给大自然预设了一个善意(母爱),然后用这个预设的条件推导结论(落入怀中),最后再通过结论推出初始意图(玩笑)。从一开始,这个推论就建立在虚空之上, 它彻头彻尾的是一个谎言,它使人误入这个世界是真善的错觉中。尼采将之评价为“安慰的蛛网”。】——210

因此,还有什么比接受下面这一想法更加自然的吗?亦即认为那种生、灭与事物的真正本质无关,这一本质不受影响,因而是常驻不灭的;所以,一切要意欲存在的东西,确实是持续和无尽地存在。【叔本华的死亡观结合了康德的先验道德和印度教的轮回观念。在他看来,万物都身处怀抱善意的自然中,我们被动地在这只“神之手”下不断进行着轮回转世。但与三相神不同,在叔本华这里的自然本身具有先验善意,我们就在这片善意中,我们就是善意。所以“孩子们”不需要膜拜这位母亲,不用去谄媚她;当死亡来临时,我们只需放平心态,静候她的到来。因为在她的抚平下,万物只是静静地睡着了,等到下一次轮回重启时,我们又会再度苏醒。但这种思想无疑只是一种可怜的自我麻痹,人类只能如机器般被动地报废重组,在滔天的宿命面前无力掌握自己的生死,所以只好幻想这种宿命的善意。尼采的比喻无比正确,在叔本华的死亡观里,人就是掉入蛛网的猎物,除了静待死亡,没有别的可做;于是我们只好在猎手悠悠踱来前,颤抖着假设它的善意:祈祷吧,聆听吧,那食物的“自我奉献”,还有捕食者的愉快进食声。】——216

从这只狗的眼睛,闪耀出那一不变原则、原始活力的光芒。那在这千百年里死了的是什么?不是那狗——它完好无损地活在我们面前呢。死了的只是它的影子,它在我们那与时间紧密相连的认识方式里所留下的映像。【叔本华认为,正是个体的死亡促成了种群的延续,设若人类能够永生,那么他就不必再为了延续种群而去生殖。换言之,生殖对他而言成了盲肠一样,逐渐退化,总要一天被丢弃的功能。所以,生物以个体死亡的方式换取了种群的永续。说到底,人怕死只是因为对自我的紧握不放,因此,当人认识到他的本体是永存的,而他的个体是无意义的时候,他应该接纳肉体对于他来说不具价值这一现实;当死亡来临时,他应当平静地去接受。】——222

种属就是自在之物——亦即生存意欲——最直接的客体化。因此,每一动物和人的最内在的本质就存在于种属之中,那强有力活动的生存意欲因而就扎根于种属,而不是个体之中。相比之下,直接的意识却只存在于个体,所以,个体才会误以为自己有别于种属,并因此害怕死亡。【在叔本华看来,个体只是幻觉,他出生于种属之中,最后也回归到种属内。种群对于自然,就像小孩对于母亲,(人类)每一代对应着(小孩)每一天,人的死亡就和小孩每天掉的头发、角质无异;它并不影响小孩的存亡,只要小孩仍然存在,角质(人类)的代谢都是可以不断重生的。】——223

但这一“我”却是意识中的黑暗点,就像在视网膜上,视觉神经的进入处是盲点,大脑本身是全然没有感觉,太阳体是黑的,眼睛什么都看得见、唯独看不见自己,等等例子是同样的道理。我们认知能力完全是向外作用的,因为认知能力是脑功能的产物,纯粹是为保存、维持自身,因为就是为寻找食物营养而捕捉猎物这一目的而设。因此,每个人所了解的自己,就只是那显现于外在直观的个人。而如果他能把除这些以外的他也纳入意识之中,那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放开自己的个体性。【意识永远是向外的活动,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它永远不可能从内侧认知自我。所以个体性实则是在群体性之中映照出来的,如果没有这个“社会性”,个体就会在缺乏参照中失去自我。所以叔本华指出,在认识到了这层关系后,我们应该有所觉悟:我们不得不以社会性为目标,以种群的保存为终极顾虑,就像我们从种群中来的那样,所有的知识、欲望、求存本能都将要回归到种群的维持中去。这不是什么强制要求,而是前路无果后的无奈折返;人将自我寄托于历史性是荒谬的,寻求个体却又是死路——那除了折返还能怎样呢,这不就是“阮籍的的谜思”吗?】——232

的确,每一僵硬不变的个体性记起本质局限如果能够延续无限,这一单调乏味的个体性肯定会变得那样让人厌烦,到最后,人们为了求得解脱,宁愿化为虚无也不愿意继续这样存在。要求个体性得以永恒不灭,其实就等于希望能够永远延续所犯的错误。这是因为归根到底,每一个体性都只是一个特别的错误和不该迈出的一步,是某样本来最好就不曾发生的事情。事实上,生活的真正目的就是让我们迷途知返。【个体虽然在社群中体现着差别与丰富,但他对于整体来说却也是一种狭隘;当这种狭隘走向极致时,显而易见的,它只是将自己异质发挥到了尽头,成为了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别扭的极致“作妖”(因为这时候已经没人来看你了,你所经营的异质只让自己感到别扭,如同哗众取宠)。】——233

这一道理也在这一事实中得到了印证:绝大部分,甚至是几乎所有人,其构成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是快乐的,无论他们如愿置身何种世界。一旦这一世界免除了匮乏和劳累,人们就会陷入无聊之中,而随着无聊得以幸免,他们也就落入了匮乏和需求、烦恼和苦痛的魔爪。因此,人就得脱胎换骨,不再是原来的样子,而要变成一个他其实不是的人。为此目的,他就必须首先不再是他此刻的样子。要达到这一要求就是死亡,这一死亡的道德上的必要性从这一角度就已经让我们看出了端倪。要置身于另一世界和改变自己的整个本质,两者从根本上就是同一件事情。【换种说法,无聊就是平静;人有困扰,所以无法安于宁静,佛语来说即“有漏皆苦”。虽然我们老说“寻个安稳、求个宁静、平淡是福”,但实际上,真要他在没水没电没网没人交流的山林间待三个月,他一样受不了。这就是漏。河水不运动时不能认识到自己的平静,一旦被掀起波澜它又难以寻回最初的安宁,这是精神上的“苦”;而匮乏和需求,则是物质、肉体上的苦。我们一方面在精神上有漏不尽,另一方面物质上又阻隔重重;如果削减精神的需求,则肉体必然受苦;若肉欲得到满足,则精神又势必空虚……总之,人世皆苦,只得其一还不够,还必须得两个都得到;两个都得到,既是脱离了人。】——233

所有的哲学家都犯了这样一个错误:都认为人里面是形而上的、不可消亡的、永恒的成分就是智力。其实,这样的成分唯独只存在于意欲里面,而意欲是完全有别于智力的;并且,只有意欲才是原初的。【生命的本质不是智能,而是意欲;意志的运动,永远地认识。我们为什么要极力留下自己的痕迹?为了将来某一天,也许十年后、百年、千年……当有那么一个人,根据零碎的词汇重新挖掘出“我”所记述下的文字时,那么我的工作就可以为他带来引导。而根据上文理论,此时的“他”即可以看作“我”的重生;尽管生长环境不同,但我们有着同样的感悟;那么,在阅读了“我”的记录(记忆)后,他就可以被视为“我”的延续。在他身上,我重生了,不仅重生了,还携带着更崭新的知识域和更强大的肉体,在“我”未完成的记录面前,继续我的工作。】——238

现在,性质、构成已经有所改动的意欲,就遵循着世事发展的必然进程,经由新的受孕获得与之相称的智力。连同这一新的智力,他又成了新的存在;但对此之前的存在他却再也没有了记忆,因为那唯独具备记忆能力的智力是可朽的部分,或者说只是形式,而意欲却是不朽的,是物质。据此,要描述这一学说的话,“重生”一词比“灵魂转生”一词更加准确。……死亡教给这样的人更加正确的道理,死亡把这一个人取消了,从此以后,这个人的真正本质,亦即他的意欲,就只存活于别的个体身上。而他的智力——这智力本身只属于现象,亦即只属于作为表象的世界,只是外在世界的形式——则继续存在于至今为止的外在世界存在里。【从生理上来说,我们的智力和记忆是受到身体结构(大脑)影响的,也就是说,一个拥有无限寿命的人意味着他的成长也停止了;他的脑容量在他出生时就已被固定,他数万年的人生将被前18年的成长经历所束缚。所以通过死亡-重生的方式,灵魂得以重新进入更高级的身体,获取更卓越的智慧,不断循环,以此接近至臻。并且在死亡-重生的过程中,灵魂不会携带任何智慧与记忆,后者会在灵魂离开时遗留在肉体上随时间而腐朽,智慧则转化成为“知识”的形式予以记录。智力和经验作为材料被铭刻在媒体上,历史就是人类记忆的总和;后人通过阅读的方式获取他“昨天”(前世)的记忆,通过这样的手段延续“我—他”的“工作”(人类进程)。这就好似一台濒临报废的电脑,他运算出的所有数据会被保存进硬盘中,通过传递,在最新的硬件上继续上一台未完成的工作。而在这个旧-新接替的过程中,旧机器的残片(前世的记忆)是不该带到新机体(肉体)上的。换言之,一个原始人转生到近代,他所携带的灵魂会让他的智能水平停留在古代,以原始人的思考模式和习惯进行现代生活,这个后果在狼孩难以融入社会的例子中已经看到了,他无法跟进当前的科技——他的智力与记忆被旧时代锚定住了。所以很显然的,“重生”不仅是新躯壳的进化,在灵魂上也是如此。个体没有永生,只有重生;通过个体的不断重生,让人类以种群的形式达成“永生”。】——247

【扩展:关于记忆,虽然人们常将记忆作为人格塑成和自我显现的材料,但对于记忆力好的人来说却并非如此。他们应该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当你心血来潮地提起某些过往片段,得到的回应往往是一脸懵逼,对方压根不记得这回事。而当你细致地描述出其时其景后,你等到的也不是对方的恍然大悟,而往往是略显惊恐,仿佛这件事从不曾发生,连亲历者都是头一回听说似的;这时记忆对我就不再是某种证据,反而变成某种幻觉——好像我才是没经历过的那一方。此时我总有一股被世界抛弃了的感受,所有人——就连经历者本人——都不记得的事件,唯独我历历在目,只有我成了被历史遗忘的孤儿。于是我怀疑,记忆对于当事人来说,绝不是以“整盘胶卷”的形式,每时每刻发生着作用的;真正起作用的,只有那些特殊的、经过反复提及的片段。而这些被选中片段以外的不紧要回忆,实则都可以看作一种被备份盘压缩、堆积的沉积冗余,它们并不影响c盘的正常运行。】

除了这些,死亡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让我们不再是“我”——当然,这只是对能够把握这一机会的人而言。在生活着的时候,人的意欲是没有自由的:在人的既定不变的性格基础之上,人的行事由动因的链条带动而必然地展开。每个人都会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自己并不满意的事情。如果这个人继续生活下去,那他仍将以同样的方式行事——这是因为性格不变的缘故。因此,这个人必须停止他目前这样的存在;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从本质源泉里生成新的和另一种样子的存在。……死亡就是挣脱片面的的个体性的时候——这一个体性并非构成了我们的真正本质内核,而只是可以设想为对我们真正本质的一种偏离。此刻,真正、原初的自由重临;这一刻在这里所说的意义可被视为“回复以前的状态”。——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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