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金庸武侠：经此一眼，一颗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陈想读名著 2021-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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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金庸先生逝世三周年的纪念日，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神雕侠侣》里杨过辞别众位江湖豪杰的一句话：

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神雕大侠从此绝迹江湖，只留下了永远的传说；金大侠也永别江湖，留下的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我听人说，纪念一位作家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读他的书，只要他的书的不断被阅读、一读再读，那么，他就永远留在人间。这么说来，金庸先生尽管已经去世三周年，但他一直都在：他的书，像我这样年近半百的人还在重读，而如我孩子这样十几岁的读者也已接着品读，开始和大人一起讨论那些美妙而神奇的功夫：六脉神剑、凌波微步、打狗棒、乾坤大挪移、降龙十八掌……

我必须说，对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我们几乎都是看了“一眼”就喜欢上的，然后一喜欢就变成终生的习惯——可不可以称之为“一眼千年”呢？

这让千千万万读者“一眼千年”的，不脱“侠、义、情”三字；这里就专门聊聊我印象最深的三本书里的“一眼千年”的“情”。

01郭靖与黄蓉：一眼千年的相守

《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初见换成女装的黄蓉：

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郭靖转过头去，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色细带，白雪映照下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笑面迎人，容色绝丽。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

我向来认为，这是我所读过的作品中最美丽的亮相。那一叶扁舟，那一声轻笑，那一袭长发，那灿然生光的金带（金环），那胜雪的肌肤，那绝丽的容色，确实已经超过了我们（包括郭靖和我）的想象，只能用渺不可及的仙女来形容。

面对这般“耀眼生花”的美丽，郭靖当时是不敢再看，转身退步，他感受到了那种体现着某种神圣性的压迫感。

但是黄蓉用一声“靖哥哥”把他从幻梦拉回现实，这个仙女般美丽的女孩儿竟然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叫化！从这时开始，他们两个就再也离不开彼此了。黄蓉是有那充盈了全身心的信赖和快乐才唯独对郭靖绽开了这样的美丽，而也只有郭靖才会在黄蓉那里感受到那种美丽的神圣性。

只因他们在看到这一眼之前，郭靖已经经历过别人无法通过的考验，他们已经相知了；黄蓉变为女装，只是告诉他：我们可以相爱，再也不分开。

02郭襄与杨过：一眼千年的相思

《神雕侠侣》里，郭襄第一次看到摘掉面具的杨过：

郭襄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苍白，颇形憔悴。杨过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么？”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甚么。”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

此时已是神雕大侠的杨过交给郭襄三根金针，可以满足她的三个心愿。郭襄使用第一根金针的心愿，就是要看杨过的脸。我们知道杨过从小就是很帅的，也知道，郭芙一直对杨过不好，根本上是因为杨过对她不够好，或者说是没有把她当作可以相爱的女孩。

不过，这时的杨过已经不是一个少年了，他的脸孔还是那样“俊秀”，但已经“清癯”，就是说，他瘦了，憔悴了，饱经风霜了。

但这对郭襄的冲击还是巨大的，她见到他的脸，一时发怔了，神色变得异样，心里想的是神雕大侠竟然“这般俊”。

为什么会这样？是她没见过像杨过一样俊秀的男子吗？

我觉得有可能，毕竟郭二姑娘的活动范围不大；但这肯定不是关键点。关键是，杨过作为江湖上尽人皆知的神雕侠，他的形象已经足够高大伟岸，足以引起如郭襄这样的小女孩的喜欢，但对郭襄来说，这最多也是与她的父亲——襄阳大侠郭靖并肩，并未超出她的想象；而当她看到他那俊秀的脸，杨过的形象一下子从高大走向了完美——他满足了郭襄关于一个英雄豪杰的所有想象，如果不是超出想象的话。

她从喜欢走向崇拜。

有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曾经近在咫尺，并且曾经在她小时候抱过她，曾经在她危急时救过她，还曾经在她生日时送给她无法预想的礼物……她心里怎么可能再容得下别人？

一见杨过误终身！

只是她之于杨过，也正如杨过之于小龙女；她注定只能把这份情留在自己心里。

03段誉与神仙姊姊：一眼千年的痴念

《天龙八部里》，段誉在无量山“琅嬛福地”见到了他的“神仙姊姊”：

不论他站在哪一边，玉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眼光中的神色更加难以捉摸，似怨似愁，似是喜悦无限，又似有所盼望期待。瞧她容貌约摸十八九岁，眉梢眼角，颇有天真稚气，嘴角边微露笑容，说不尽的妩媚可亲，上唇处有一点细细黑痣，更增淡雅。……走到玉像面前，痴痴地呆看，瞧着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肤，说什么也不敢伸出一根手指头去轻轻抚摸一下，心中着魔，鼻端竟似隐隐闻到兰麝般馥郁馨香，由爱生敬，由敬成痴。

他一眼之间，就爱上了“她”——玉像。段公子是“向来痴”的，喜欢上一样东西，就“废寝忘食，日日夜夜”，只有等到这东西对他来说不再新奇不再富有吸引力之后，才会自然而然地终结，不再“痴”了。

面对这位“神仙姊姊”其实也是一样。一旦成“痴”，他就真的按照拜倒在玉像前时所见双足上“磕首千遍，供我驱策；遵行我命，百死无悔”十六个字，磕首千遍，一遍不落，结果得到了北冥神功。

这当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是他为了向“神仙姊姊”表示忠诚必要的付出以及意外的收获。对他来说，进一步加固他对神仙姊姊痴念的，是他在一连串奇遇后，遇到了活生生的“神仙姊姊”——王语嫣：

他一见到那位小姐，耳中“嗡”的一声响，但觉眼前昏昏沉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强自撑住，几乎便要磕下头去……眼前这少女的相貌，便和无量山石洞中的玉像全然的一般无异。……他在梦魂之中，已不知几千几百遍的思念那玉像，此刻眼前亲见，真不知身在何处，是人间还是天上？

那么，这里为什么不把“一眼千年”定为段誉与王语嫣呢？

这是因为，王语嫣其实只是“神仙姊姊”的替身，在段誉心里，王语嫣只喜欢她表哥慕容复没关系，她只是在利用他没关系，他在她眼里毫无堂堂大理王子的尊严没关系，他只求能够留在她身边，履行“遵行我命，供我驱策”的承诺。所以段誉的“爱”是虚幻的，他爱的是那玉像所呈现的犹如藐姑射之山上“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人一样的美，而那种美，其实是美在无法形容和无法拥有；也就是说，他爱的其实是“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