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吃火锅的，是一位北大的学妹。饭桌上，我们聊起了多年前的往事，我们都曾是衡中人。
昨天，我爸写了《衡水高一学生因抽烟被学校惩戒回家反省一个月，我与家长争吵起来》一文，评论区很热闹。我一看题目，就知道我爸会写到什么。果然，他提到了当年我裸睡违纪被开回家的故事。
在我的小胡说四群里，有群友感慨：假如我这么写，我儿子就跟我绝交了。衡中的纪律有很多条，我看了看，十年间变化不大。最能引起共鸣的，是“非触”，“男女非正常接触”的简称。只有在衡水上过学的，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高一刚进衡中军训的时候，我记得学校发了一本小册子，写明了各项纪律规定，如果违反，会有什么惩罚。老师还挑重点内容，讲了讲学校为什么会这么规定。
当时的班主任说，让我们多看看，记住了，军训结束前会有专门的考试。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班没考，听说别的班有考的。没想到，我成了并列第一名“亮相”的同学。因为带的被子太厚，新棉花太蓬松，我根本叠不成豆腐块。于是，“211宿舍东南上”的内务屡屡被扣分，一次是5分。
为什么说是并列第一呢？因为，被罚的不只我一个。某个风和日和的上午，班主任叫上我，还有另外一个女生，抱着自己的被子去操场的草坪上叠，其他同学围着看。
当时的我，似乎并没有多么羞惭，因为这是我爸的锅。天王老子来了，新棉花做成的新被子也叠不成豆腐块。2011年的秋天，我还写过一篇检查。原因是，某天夜里，我们宿舍被查到有人说话。班主任很生气，让我们宿舍每个人交一份5000字的检查。5000字，除了写一些道歉、表态和保证，剩下的字数怎么凑呢？我拿出了英语词典，抄“give”这个单词下的释义和用法。我们都乖乖写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文理分班后，到了新的班级。高一下学期，我应该没违纪过，似乎有一次没叠好被子？其实，内务出问题，或者被逮到别的什么小毛病，是很常见的事情，不足为奇。
在衡中，谁来查违纪呢？一般有三股，班主任、年级部干事、教育处。像内务这种常规操作，年级部和教育处都会查，教育处的扣分格外狠。
2012年的夏天，不知道教育处的老师是怎么回事，竟然开始查裸睡。在这之前，我敢打保证，我们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裸睡是违纪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教育处先查住了我们宿舍的一个同学，他被开回家了。说实话，当时班里没啥波澜，谁都没在意。原因很简单：裸睡又不是裸奔，黑灯瞎火的也没影响到谁，怎么就算违纪了？宿舍里还剩七个同学，我们都在感慨：教育处真是吃饱了撑的，真不干人事儿。
那是一个周日，我正在早读，班主任把我叫出来，告诉我，今天早上，我和同宿舍另外一个室友，因为裸睡，被教育处的查住了。我很懵，我裸睡了？我光着屁股睡觉了？我记得我穿内裤了啊。前几天不是刚查了，怎么又查？给我爸打完电话之后，我和那位同学，坐在一个教研室里，开始写检查。我和他大眼瞪小眼，有啥好写的？我俩偷偷聊，继续感慨：教育处的老师咋回事？怎么光查这个？这个影响学习吗？后来，老师给我们的解释是，因为有女老师会查男生宿舍，所以男生们睡觉的时候不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个理由，很明显站不住脚。我心想，男老师们这么多，干嘛非让女老师查男生宿舍？五点半起床，为啥教育处的老师非在打起床铃之前，进男生宿舍楼查这个？用现在的眼光看，“非礼勿视”，你这也算性骚扰吧？
多年后，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这条纪律，可能是从军队纪律中来。有人说，出于卫生考虑（也有说为了及时集合的），不允许士兵裸睡。不过，有的地方抓得紧，有的地方不怎么管。在家没住几天，因为马上又调研考试，我被当时的班主任叫回了学校。班主任后来在班会课上说：教育处有过统计，被违纪开回家的同学，在返校后的第一次考试中，大部分都进步了。我也是，那次考试，我考得还不错。只不过，从此，衡中教育处成为我最讨厌的地方。当时的我经常跟同学开玩笑，假如我有一枚手榴弹，先炸了衡中教育处。
在衡中，有三年都没违过纪的同学吗？恐怕很少很少，总会触犯一些或轻或重的纪律。
当年，我能提前返校，除了因为我们班主任面子大，多半还是因为“裸睡”性质完全谈不上严重。要我说，没耽误自己，也没影响别人，只是让早上查宿舍的老师感觉尴尬了，这算是错吗？
一来，你能在学校抽烟，说明你带了打火机。宿舍里都是布，教室里都是书，一旦冒个火星，可能就是大灾难。
二来，抽烟影响别人，容易传播。一个人，往往能带一片。另外，烟味也令人不适。我的大学宿舍里，四个人都不抽烟。对面宿舍的四个人都抽烟。晚上，对面宿舍的烟味经常传到我们屋，令我们十分生气。
除了抽烟，性质更恶劣的，就是偷盗，偷东西。当年，班主任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位同学发现，自己带的盒装牛奶经常失踪，报告了老师。后来，几经周折，班主任和级部老师抓住了那个小偷。怎么发现的呢？原来，那个同学带的牛奶来自小地方，产地很不知名，可能在全年级都是独一份。一翻垃圾桶，发现了包装盒。把宿舍同学叫出来，一一盘问，就发现了真凶。最后，处分是“改变学习环境”，你去别的学校上吧。除了抽烟（包括带打火机）和偷盗，最经常出圈的，是“非触”，男女非正常接触，也就是男女生谈恋爱。很久之前的某年高三，有位年级排名前列的学霸，清北很有希望，因为“非触”，被开回家反思一个月，高考自然没考好，又复读了一年。
再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了默契，似乎衡中不太爱抓“非触”了？我跟不少学弟学妹聊过，大家都说：“我们这届搞对象的可多了。”我毕业之后，衡中的社团蓬勃发展，课外活动多了许多，“监考死角”也特别多。大家的观念也发生了转变，只要不影响学习，同学之间谈恋爱，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昨天晚上，一边吃火锅，我一边问学妹，当年你违过什么纪吗？
学妹说，自己违纪不多，印象中只被停过两次课。第一次，似乎是上课说话，被停课半天，她和一堆同学一起扫地，还挺自由。
一听到这个，我马上反应道：“真好，这不相当于有了两节公共自习，可以把错题整理完了。”
学妹说，没错，自己确实是这么干的。她挑了两节自己最不喜欢的课，找了个地方写了两节课的积累本，很爽！违纪为什么杀伤性大？因为处罚严格。对个人，轻则停课写检查，重则回家反思。我裸睡被开回家后，似乎我爸没怎么批评我。可能他也觉得，这算啥事儿啊？这咋教育？教育儿子睡觉的时候一定记得穿内裤？对集体，影响的是班级量化。打开一个excel表格，就能看到，各班的量化分数。纳入量化考核的，有内务，有跑操，有“上课说话”这种一般违纪，还有我这种被开回家反思的“严重违纪”。很多纪律，确实很有必要。比如，熄灯后宿舍内不能有人说话。有两个人夜聊，剩下的人就都睡不着。
比如，不允许跑步就餐，偶尔有教育处的老师抓。开玩笑，衡水哪个高中的同学不跑步就餐？张桂梅老师的华坪女高，女孩子们也是像一阵风一样地冲进食堂。当然，跑着去吃饭，问题不大，吃完了还剧烈运动，那就不健康了。有的班主任比较奇葩，非要逼着学生晚下课，留给同学们吃饭的时间太少。那些同学就可怜了，只能跑着去，跑着回。
还有一条基本不执行的纪律，是零食种类。当年，我们规定，只能带牛奶、苹果、香蕉、饼干等六种零食，另外两种我想不起来了。规定的理由是，这些零食保质期长，耐放。不过，后来似乎大家都无视了这个规定。打开某些同学的整理箱，跟小冰箱似的，啥零食都有。话说回来，在衡中，违纪被开回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现在的体会，是屁大之事，无足轻重。就算是被开回家，过一段时间后，谁还能记得我这些“丢人败兴”的经历？谁还没点黑历史了？其实，如果我不写，根本没人关心、统计我这些破事。一生之中，波澜不绝，谁都不是圣人，谁也不会一帆风顺。作为学生，最根本的，还是想清楚：自己上学是来干嘛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