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片来自网络 1 听说现在不许动物修炼成精。因此我想，到底要不要写狐狸精这个题目呢？想了想，狐狸精也是个骂人的词。既然是个骂人的词，大家都说得，还是不妨一用。 但用在这里倒不是为了骂人。其原因是：第一，为了名副其实，因为要写的就是成精的狐狸。第二，文中所写狐狸精，都是很久以前或别国的狐狸精，有的早已死在书中，有的死在人们的嘴下，有的则只是个梦；剩下一部分没死的，都已羽化登仙，不会管凡人的破事：因此都不足为患。 狐狸是个神秘的物种。总是带着凡人难以克服的邪魅，大约因太聪明，似乎还容易成精。那些正经书里的狐狸，人设基本都是一致的。虽然坏事没做过几件，但它出现在某处的目的一定是值得怀疑的。要偷鸡吃，要偷粮吃，诸如此类。虽然没偷到，但大概其，莫须有，或许就会如此吧。事实上直到故事的最后，它也没偷到一只鸡吃，反而惹了不小的官司，自己被五花大绑，处以各种极刑。 这种故事大家听了快活啊，立时自己当了英雄似的。我小时候就常听到这类故事。 区区狐狸都是如此，成了精就可想而知了。 成了精的狐狸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讲故事的人说会变成人。变成人不是说它们希望自己洗心革面做人了，而是为了赚人肉吃。 所以这些狐狸精的下场都很惨。抓了小孩，却不趁热吃，而是锁在屋子里，成天地给他吃羊肉，据说是为了把他养肥再好下嘴。——为吃到更多更好吃的人肉。但是小孩比狐狸精想象的鬼，把吃完的羊骨头从门缝塞出去给它摸，它就以为小孩比刚来的时候更瘦了，得吃更多的羊肉才行。于是给他更多的羊肉。 显然这是好吃懒做还想做救世主的人编的故事。想想，狐狸精既然有那么多羊肉，为什么不直接吃羊肉，反而给人吃呢？谁又见得人肉就比羊肉好吃？我们在人多拥挤的地方总闻到人肉味是臭的呀。 后来小孩长够了力气，并抓住了狐狸精的某个致命的把柄，就把狐狸精从门缝里伸进来的手抓住，使其不能变化逃走，要挟它放他走，否则就立刻弄死它；它为求饶，放开了他，结果自然还是送了命。有的被小孩子伙同大人，烙死在磨盘上；有的给脸上糊上湿乎乎的麻纸，层层叠叠糊起来，直到气绝而亡。 这时候我所了解到的狐狸精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没有书上的那么妖艳，或如聊斋里的那样美丽善良多情，都是一样的想吃人肉。大概是从《西游记》的妖精那里受到了启发。 聊斋里有狐仙一词。在这些故事里也是没有的。在那时人们的观念里，狐就是狐，仙就是仙，绝不能混同起来。一个半夜想偷鸡吃的臭狐狸，居然要修起仙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岂有此理。 2 后来上大学，老师引导我们看黑泽明的电影，见到了《梦》中的狐狸精，深为吸引。 故事很美，大致如下。 在一个大门敞开的深灰色的小院子里，一个小男孩穿着木屐从屋中走出。外面下起一阵太阳雨。他紧跑几步，到大门外的檐下看雨。 他身后的院子里，他的母亲举着伞急忙收拾晒在院子里的东西。收拾第二趟的时候，看见小男孩站在院门口，就告诫他说：你待在屋里！这天气可怪了，又出太阳又下雨的。狐狸都会趁着这种天气举行婚礼，因为他们不想被人看到。如果被你看到的话，他们会生气的。说完抱着东西跑进去。 小男孩继续看雨，看了一会，向院子里张望。没有人。于是他独自来到森林里。
林中路上白雾乍起，乐声低回。小男孩躲到大树后观看。 狐狸队伍从白雾中随鼓点的节奏慢慢走出。一个长笛（是尺八？我不知道）似的乐声随之而起，乐声清脆，不知怎的，又饱含着悲愁凝噎。 队伍在乐声中走得极慢，步伐整齐，充满神圣的仪式感。狐狸们穿戴规整，面无表情；新娘白衣白帽，其他狐狸也都素衣；后面跟着送亲的，一律戴白帽，着黑上衣，灰色下装。说是婚礼，更像葬礼。加之间或使劲儿回头的动作，无论在视觉还是听觉上，都带着一种窒息似的恐怖感。 这是一种兼具优美与崇高的摄人心魄的美，瞬间攫住人的心神，使人无法移开。优美在表面，崇高在背后。你的心不由得跟着舒缓且带着一丝神经质的乐声一张一弛，直到被它们的动作吓一跳。 其实一开始狐狸就发现了人类的存在。它们大约不想中断这场婚礼，数次以回头看那个方向的动作警告小男孩。但小男孩忍不住好奇，一直盯着看，直到与狐狸对视的那一刻才急忙逃跑。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在门外等着他。 母亲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不会让你进家门的。一只愤怒的狐狸来找过你。他留下了这个。 她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他，说：你要以死谢罪。快去求它们原谅你。把刀子还给他们，说你很抱歉。她说着走进大门，开始关门：狐狸是很记仇的，你要有以死谢罪的准备。快去吧！除非他们原谅你，否则我不会让你进门的。 小男孩说：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母亲说：你会知道的。这种天气情况一定会出现彩虹，狐狸就住在彩虹的尽头。说完就关上了大门。小男孩推了推，没推开。 于是他独自往花海中走，在野草铺蓝的山谷间，发现了一条彩虹。 这个梦又神秘又美丽，是我见过关于狐狸的最美的描述。 3 我也梦狐狸精。但梦中的狐狸精没这么美。 我们互相为敌。它们要么寒酸可怜，躲在空荡荡的黑暗窑洞里，孤独而寒冷，见到我躲得远远的。要么非常可怕，到处追杀我。——这时候则轮到我躲在那个黑暗窑洞里，孤独而寒冷。 总之，狐狸精无疑体现了我的孤独。奇怪的是，当我清醒的时候，我总觉得孤独是一件美好的事，毕竟世上太拥挤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