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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3个月倒欠公司6万,“在缅北我的命不如一条狗”凤凰网湖北

 君临天下100 2021-11-04

极目新闻记者 高伟

通讯员 侯亮 徐娟

外派劳务包吃包住,月入五万;工作轻松活动自由,畅游异国。

“本想着去缅北淘金赚大钱,却不料被京山老乡骗入犯罪集团,失去人身自由还沦为帮凶,这滋味一辈子刻骨铭心……”近日,荆门警方破获部督缅北“杀猪盘”电诈大案,抓获犯罪嫌疑人93名,其中键盘手刘攀(化名)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含泪讲述了他被诱骗偷渡出境,被迫参与境外电诈组织,沦为犯罪集团帮凶的不堪回首经历。

刘攀向记者讲述在缅北的悲惨遭遇

“在缅北我感觉我的命,不如一条狗。”11月2日,刘攀告诉极目新闻记者,“我希望把我的这些经历讲出来,让每个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人警醒。缅北没有遍地黄金,只有饱受压榨的罪恶与痛苦。”

偷渡:只差半秒葬身断崖

两点微弱到随时要熄灭的灯光偶然一瞥,旋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一支八九人的队伍正在云南边境苍莽的原始丛林里点点摸索,传说中遍地黄金的缅北似乎近在咫尺了。

“小心!”21岁的刘攀被一只大手猛地提起,脚下扑簌的碎石洪流般朝着悬崖倾泻而下,听不见半点回音。

只差半秒,刘攀将葬身在边境的断崖之下。还来不及道谢,一道耀目的白光在漆黑的夜里直刺面庞,闪得他眼前发花。

“都他妈没长眼睛!你们死在这,我可一分钱不给!”队伍里接二连三的滑倒、坠崖、叫苦、抱怨,早让领头的张强磨尽了耐心。

“强哥,我有点害怕,我不赚钱了,送我回去吧。”夜色里飘出一句。

“回去?要回去自己走,我们可没功夫带你,我们还得去缅北赚大钱、找女人呢!”队尾的王刚狠狠地吐了一口烟,顺着手里的手电筒,腾起一阵白雾。

“刚哥……”刘攀还想跟这位湖北京山老乡说点什么,旁边的人立马拍了拍他,“看不出来吗?只能跟着去。”

看着队尾那束随着脚步上下摇曳的白光,刘攀有些失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前几天那个出手阔绰,仗义和蔼,天天约他喝酒、唱歌、蹦迪的老大哥怎么一踏上边境线就变了个人——粗鲁、暴戾、凶狠,对他们这些老乡开口就骂,好几次差点动手。

就连他坚持在队尾保护一行人安全的“热心”,刘攀都觉得更像是一种蓄意的监视,防止他们半路逃跑的监视。

家境殷实的刘攀本不该这样冒险,常年在广东经商的父母早在广州给他买了两套房子,生活不愁吃穿。父亲咬牙切齿地训斥,让他急于证明自己“你离了我,狗屁都不是!”

变卦:吃人血馒头的公司

在原始森林穿行了10多个小时,刘攀终于见到了头顶的天空。

“缅北到了。”带头的强哥熟练地撂下一句,不知名字的山脚下,早已等候着四五百人。

所谓的公司,不过是一个酒店的二楼。进门之前一群大汉检查了每一个人随身的行李,并不由分说地进行搜身。

登记分组后,大汉们以代为保管为由收走了身份证,并告知所有人只能在二楼的公司和五楼的宿舍之间活动,不得与外人交流,甚至不同组的同事,也要少说闲话。

“十几个人的宿舍里,铁架的双层床不时吱呀作响,唯一的厕所门口堆满了等待的人和催促的急语。”刘攀说,他怎么也睡不着。

键盘手的工作笔记里记录了实施杀猪盘诈骗的操作流程

公司的会议上,一条条新的规定被宣布:不允许在公司使用私人手机、不能对工作内容拍照录像、每日考核、每月检查业绩……公司发放的电脑、手机,来缅的机票、车票、服务费都被算到了各人头上。

来到公司第一天,承诺的路费全包翻脸不认账了,加上办公用品、住宿、吃饭……一笔笔算下来,刘攀他们还没开始淘到金就倒欠公司一两万。

老板“善意”地提醒他们,“公司为你们投入了大量资金,只有努力工作,你们才能早点还完账,才能赚上钱。”

上午10点左右,刘攀所在的D组开始上班,通常一直要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两点,这还取决于当月业绩完成情况。

以D组的月目标二十万为例,无法完成必须要加班,否则就要罚款加体罚。有人因为不服管教被剃光头发、眉毛进行羞辱;有人因试图逃跑被罚穿着情趣内衣在公司跳舞;有人因为没有完成每天添加5个有效好友的目标,被罚500个俯卧撑;有人因为无法成单要做1000个深蹲。

电诈键盘手的工作笔记

刘攀回忆道,“每天下班前,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在挨罚,公司的走廊里,浩浩荡荡的人群像在开运动会,但我们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只是为了不挨打、不被杀。”

“在缅北我感觉我的命,不如一条狗。”刘攀说,在勐波,当地人杀一个人跟撞死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在这里,打他们一顿,打成什么样,乃至关多久的水牢,不过是老板一句话的事。

除却死亡的威胁,对刘攀他们这些有“淘金梦”的年轻人来说,更痛苦的是公司无时无刻的盘剥。

连续15个小时,甚至通宵的工作,打一次瞌睡要罚款500,没加够好友要扣1000,月度考核不合格罚2000……好不容易骗了10万,6万归公司,4万小组分,组里三个老板又各分20%,落到七八个年轻人手上不足500块钱,还不够交罚款。

从缅北回来的时候,工作半年的刘攀只剩下入职前的6000存款,找朋友借了1万才得脱身。

同行的赵武入职三个月,甚至只有靠父亲汇去的6万块钱才还清了欠款,“我们不是不想回来,实在是我们没钱回来,我们一直在被动花钱,花的永远比挣得多。”

陷阱:“鳄鱼”也会流泪

“搞电信诈骗,最难过的其实是心里的关。”刘攀现在还忘不了他的第一个“客户”。

刚到公司的时候,老板会坐在旁边手把手教他怎么和25到40岁的女性聊天,怎么打探他们的存款,预估可以骗到多少钱。

一位来自广州的研究生和刘攀聊了整整两个月,差不多的年纪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女孩家境一般,但阳光坚强,步步努力,终于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又成为了一名在读研究生,学习的烦恼、生活的憧憬倒豆子般倾吐给屏幕对面的少年。

办案民警向受害人取证

单纯的她不知道,屏幕外的刘攀正照着公司制作的话术本一步步将她引入陷阱。好几次刘攀都想把她拉黑删除,让这个单纯的女孩不必直面人性的丑恶。但老板如鹰般死死盯着他的屏幕,一句一句地下达指令。

刘攀只能在心里祈祷女孩发现端倪,趁早收手,哪怕对方狠狠骂他一顿。

信任最终让女孩在他推荐的赌博网站上投入了5万,刘攀跟老板说:“差不多了吧,她只有这么多钱。”但老板丝毫不让,“继续聊,让她去借贷。”

最终刘攀的良知战胜了服从,趁着老板上厕所的间隙,他漏出了破绽,被女孩拉黑,这位广州女孩刚刚借到的8万块钱才得以保留。

当天晚上,看着被拉黑的微信,刘攀的眼泪不住地滴落屏幕。“我们不是天生的坏人,好多人骗完第一个人不是高兴,都是对着屏幕痛哭。老板说我们这是鳄鱼的眼泪,可我们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良心上过不了这个关。”刘攀说。

“还会相信所谓的境外高薪工作吗?”面对记者的提问,刘攀沉默了良久,“这哪是工作,这是噩梦。”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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