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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望安杯”全国征文大赛114】卢甜 ||遥望南方的童年(小说)

 望安山文学 2021-11-05
  主编:非   


和很多个日子一样,天光还未亮透,奶奶就悉悉索索起身,我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窝在床的另一头,心里计算着奶奶起身的步骤。我的眼底感受着光影在晃动,奶奶穿上她的袄子,先是把右手伸进去,然后吃力地转动着脖子,把左手也伸进去,再把两腿伸出被子,灵活而快速地穿上裤子,起身的时候木板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然后奶奶小心地把被子叠了叠,把还残留着她体温的被子堆在我的脚丫旁,再用夹子把床帘夹好。这会我才敢睁眼,天色还是有些暗,我看不清奶奶的脸,天光透着窗户射进来,奶奶跳动的影子映在墙上好似在奔跑。
随着木门发出吱丫的声音,我才敢放松下来,转了个身,看着窗外的光,听着外面的动静。池塘里的青蛙还在叫唤着,发出咕咚咕咚的怪响。隔壁房间的婶婶也起身了,她总是喜欢把门关得很重,这是她叫堂姐起床的暗号。我躺在床上,等着属于自己的起床声,可天已是鱼肚白,还是没有等到坡上的叫卖声,我只好起身,虽然心里有些恹恹的。
我拿着塑料杯蹲在门口刷牙,看着吐出的水把土地浇湿,土黄土黄的,连带着还在我的小白鞋上溅了几滴,我伸手把鞋上的水滴抹平,看着它们由小变大。我刷牙总是很慢,时间久了练就了一种特有的功夫,我叫它“蛤蟆功”,和小朋友们比赛他们总是赢不了我。刷完牙我喜欢蹲在家门口的花坛面前,今天开了多少朵太阳花,败了多少朵一串红,家里没有人比我清楚,直到奶奶喊我吃饭我再进屋。
我快速地穿过天井,没和婶婶一家打招呼,不过他们也习惯了我这个闷葫芦的性子,我们都默契地保持着这种相处方式,虽然我强迫自己不要往桌子上瞟,但我眼睛大,所以总是能穿过热气看见他们的早饭。
我进小厨房的时候奶奶在给我盛面条,其实我特别不爱吃面条,因为我爱吃粉干。我觉得既然我爱吃粉干了,我就要对它衷心,所以我不能再爱吃面条了,可和奶奶住一起,我每次都会把碗里的面条迅速吃干净,还表现出意犹未尽的态度。这个时候奶奶总是会望着我笑,我知道她其实看的不是我,而是生病去世的三伯,奶奶总说家里就我最像他,吃面条的表情一个模子。我快速地打开柜子把筷子摆好,面条一吃完,我就拿开水瓶给奶奶倒了一杯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又在柜子里拿出一包饼干,放到杯子里泡开,这个时候才敢开口和奶奶说话:“奶奶,今天怎么没听到卖豆腐脑的啊?”奶奶没有马上回我,而是把碗里最后一点面条吃干净才开口:“昨天上屋两家人打架,都打到医院去了。”我把调羹里的饼干吞下,“啊,为什么打架啊?”“争地盘。”我没有听懂,奶奶也没打算再和我说,她看我吃完把碗筷放到盆里,再在缸里舀了一勺水,就拉着我出去散步了。
外边的天已大亮,我从来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但是奶奶带着我生活,没有让我迟过一次到。她总是喜欢背着手,带着我在屋外边绕圈,穿过小祠堂、竹林,再过一座小木桥。我们走在田埂里,视察着别人家的田,别人家的塘,路上看见稍微大点的土块,她就弯下腰,把它扔到路边,哪怕看见小土块,也要用脚踢到田里。
上学路上,我总是喜欢想入非非,这样路上的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上学距离也小了很多。我绝对不是个好学生,因为我总算着日子,别人的时间是一个礼拜七天,而我的不是,我总是把三天两头的数,这让我觉得周末来得更快了。可我已经两周没有过周末了,爸妈都没有来接我,奶奶没有和我说原因,我只好等,开始数第五个星期一。
到教室的时候,方鹏正往我旁边的座位放牛奶和面包,我假装淡定地把书包塞进桌子里,拿出语文课本准备早读,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旁边的人,我不明白就两样东西,他能摆了又摆,来回几次。或许是我皱眉了,方鹏看出了我的心思,我被逼着和他对视,不得不说,他在我们班长得真是不错,一张干净的脸配上精致的五官,我想到了温润如玉四个字。“包菜,这周你爸肯定没回家吧?”他叫了我的外号,我很不喜欢这个因为我的发型而起的外号,可我想着他的问题,没有顾上生气,“你怎么知道?”“你爸被抓起来了,我爸和我说的。”
我不知道这一个上午是怎么过的,升旗、做操、起立通通都没有印象,脑袋里就飘荡着一句话,和鸭子嗓出来的声音。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上午一放学就往我妈上班的地方赶。我不太能记路,但哪怕爸妈上班的地方都只带我去过几次,哪怕很远,每一个路口该左转还是直走,我记得无比清晰。我忍不住预想了很多种可能,好不容易飘荡到妈妈上班的地方,可对着门卫叔叔的问题一问三不知,我只好坐在大门口,等妈妈下班。这会才觉得有些饿,我用手指压着脸,咬着嘴上的肉,我嘴里闻到了铁锈的味道,也忘了饿。
我没有等到妈妈,反而碰到了我的小舅妈,准确的说应该叫前小舅妈,她刚和我小舅舅离婚还没半年,我到现在都记得弟弟那嚣张跋扈的脸是怎么嘶喊痛哭的。小舅妈和我妈在一个厂子上班,但她是主任,爸妈总说她是个小官,但我觉得他们是妒忌,因为在我看来,能开上车的都是大官。我坐在小舅妈的车上不敢乱动,看着前边宽敞的大路和在倒退的房子,这种新鲜感让我暂时忘了找妈妈。
可汽车停在了医院里,我害怕地抓紧了书包的肩带,紧紧跟在小舅妈身后。进了病房,我看见了五个月没见的妈妈,她把头发剪了,脸色有些苍白又有些发黄,开口说话嗓子都是哑的,我顾不上面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什么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眼泪最不值钱。”直到听见妈妈骂我的话,我才相信,面前这个憔悴的女人是我亲妈。待我缓过劲来,才看到旁边还躺着个宝宝,妈妈说那是我弟弟。我迈着小步子凑上去看,头发又黑又乱,手小得不像话,鼻子上还有些白点,我有些难以置信,“妈,他好丑啊。”小舅妈笑了,“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过几天就好看了。”她转过头又和我妈寒暄了几句,在我妈枕头下塞了个红包又急急忙忙走了。我看着小孩,觉得很新奇,妈妈看着我的表情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怕什么,堂姐她们都是独生女,而我以后就不是了,可我打心底感到高兴,有了弟弟,以后我就有伴了,我会好好爱他。这些话我没有和妈妈说,而是问她爸爸在哪,“谁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婶婶?”我看着她心疼的表情,没有告诉她是班上同学说的,只说自己想爸爸了。妈妈让我不要担心,爸爸等会就来,又问我下午怎么不上课,我撒了谎,不管怎样,哪怕挨打我也要等到爸爸。
妈妈没有骗我,爸爸来了医院,一脸油腻胡子乱蓬蓬的,看见弟弟时两只眼睛尤其地亮,这让我心里有些刺痛,但当他用那长了黄黄厚茧的手掌拨乱我的头发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立刻消失了。我不管爸爸为什么被关,也不想知道,就这样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我就很高兴。所以当奶奶赶来医院,抱着我哭诉“为什么一定要生,现在不要说升官,工作都丢了,以后我的宝宝仔怎么办?”奶奶总喜欢在大人面前叫我宝宝仔,这让我有些害羞,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担心我,也不知道家里多了个弟弟我怎么就变可怜了,这不是好事吗?我没有说话,安静地让她抱着,又乖巧地让她牵回家。
到家的时候婶婶的女儿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前院跳绳,我只好去后院鱼塘那看水。我站在塘边的石头上不敢靠水太近,我总是幻想着水里有东西把我拉进去,可我看见石头旁有只草鱼,有我手臂这么大。我小心地往前走两步,它还是没有游走,我大着胆子跺了跺脚,鱼还是一动不动,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兴奋地跑去厨房,一进去就被油烟味呛着打喷嚏,奶奶赶紧赶着我出去,我没有多留拿着竹篓就跑去塘边,那条大鱼依旧在那,我小心地一捞,它就安静地躺在篓子里。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不挣扎,但那天我过得很开心,奶奶给我做了小炒鱼,还分了一大盘给婶婶,婶婶回了一叠蛋糕。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卢甜,江西赣州人,高校教师,12年写文经验,多为网络小说,签约三部。2018年开始写电影剧本,至今共参与微电影三部,网络电影一部,话剧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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