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追梦 第十三章 第一节、美梦 我心满意足地坐上返程列车,珠玉满怀般愉悦。第一次出门联系调动,要找的熟人不在,遇到热心肠小王,出奇的顺利,我想要的甚至我没有想到要的都得到满足。我将投身东濮油田这个金娃娃的怀抱。 正值春夏之交,气候怡人,春风习习,满目苍翠,广袤的中原大地麦子正在扬花灌浆,麦浪翻滚,鲜花盛开。铁路旁各种树木叶子绿油油,到处生机勃勃。梨花白,牡丹红,紫薇开得遍地香。紫色泡桐花缀满枝头,串串洋槐花好似雾凇。暖阳普照银光闪烁,花香扑进车窗温馨宜人。太阳升起来,成排树木、远近村庄、连片麦田,不断从眼前掠过,飞快后移。我的心情和列车轻音乐一样轻快欢畅。 望着田间辛苦劳作的农民,我的思绪回到了故乡关中平原,脑海里出现妻子割麦中暑;夫妻月光下扬场;全家挖坑点播;女儿拉耱红肿的肩膀;求人帮忙、收割碾打的困惑与无奈;年迈母亲忙碌的身影;焦急的目光...... 正月初二,母亲从舅家回来,言说在大港油田工作的舅,过年回来要把在农村的妗子和三个儿女搬到油田去。并说东濮油田招人可以带家属,督促我赶紧打听看能不能去?让媳妇张喜倩给在胜利油田的哥写信,看能不能把一家子弄到油田去,就不再受农村这罪了。 我的天哪,我的思维停留在等候评上中级职称就地解决,母亲想法比我超前,竟鼓动我去到外地。张喜倩本以为老四去西藏后,母亲养老送终,会责无旁贷落在我们身上。更具体地说,我在外面工作,老了由她来伺候。就是有机会恐怕母亲也不会同意让她离开,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主动提出,并一再督促抓紧。 我笑着问母亲:“要是我一家都走了,剩你一个人咋办?”母亲说:“你甭管我,孙子前途要紧。”胖老娘鼓励把娃带到城里念书去。乡里娃放学走进门,大人就给娃手里塞个担笼,叫赶紧给猪拔草去,给灶火拾柴去。城里老二娃放学回来,就趴在桌子看书写字做作业。 年过六旬的农村老人,大都颐养天年,坐享清福,要人伺候,操心着给自己缝寿衣、做寿材。母亲惦念的是子孙前途幸福,我为有这样的好母亲感到自豪骄傲。 她哥回信提出两点:首先要和家里商量好,取得你婆母的同意。其次是耽心我学历低怕不够条件。我去信详细说明情况,他才明确表态,要我和他同学武崇斌联系。老武是我们乡党,为解决家属户口,从胜利调到正在开发的东濮油田,就负责人才招聘。 全国正在打人才争夺战,各地及大型国有企业以涨工资、分配住房等优惠条件吸引人才,“孔雀东南飞”。高级技术人员、优秀教师也有被优惠待遇吸引,到深圳、珠海、东莞等开放较早的前沿阵地。许多一头沉的机关干部、骨干教师,为解决家属户口,不惜背井离乡,举家牵往青海、新疆、云贵等边疆和贫困地区。 对中国石油的了解,始于工业学大庆和电影《铁人王进喜》,如今到了东濮油田,眼前纵横交错的输电线路,星罗棋布的采油树,一个个橘红色抽油机不紧不慢上下抽动,磕头虫似的周而复始,乌黑黏稠的原油从地下两三千米深处,源源不断地用过输油管道流向炼油厂。炼油塔、储油(气)罐,还有喷吐熊熊烈焰的管道口,昼夜不息呼呼作响,向世人炫耀着丰富的油气资源。大喇叭播放着石油工人豪迈的歌: “锦绣河山美如画, 祖国建设跨骏马, 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 头戴铝盔走天涯。 头顶天山鹅毛雪, 面对戈壁大风沙, 嘉陵江边迎朝阳, 昆仑山下送晚霞, 天不怕,地不怕, 风雪雷电任随它。 我为祖国献石油, 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 ...... 置身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我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成为一名石油战线的建设者。 油田免费交通车在一排临时搭建的油毡棚旁停下,我顿时愣住了。偌大的东濮(后改为中原)油田招聘办公室竟如此简陋,几把木椅、热水瓶、玻璃茶杯,数张三斗办公桌堆满资料、文件和档案袋。更加令我失望的是,娃他舅信中让我找的武崇斌乡党,“五一”假期回去搬家,三五天不一定能回来,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仗着有熟人,我没有带介绍信,怎么办? 一位王姓青年得知我是武主任的乡党,远道而来应聘,热情地一边让座倒水,一边和我聊起来。看了我的记者证和带来两大本厚厚的报刊用稿剪辑大加赞赏。原来他是宣传处的通讯干事。俗话说,人不亲行亲。共同爱好让我俩距离立即拉近,他热情向我介绍油田前景。 东濮油田探明储量在一亿吨,且原油含硫量极低,品质很好。一九七五年第一口探井出油,现在一切都在初创阶段,远景勘探面积是两万一千平方公里,包括豫北、豫东、鲁西南十二个县。小王带我到职工食堂吃过免费工作餐,又乘车去油井和炼油厂参观。为增强我对油田的兴趣,特别带我到即将竣工的总部办公大楼,指着五楼几间大房子说,这就是油田报社编辑部办公室,你要来了,可能就在这里。我到油田工作的热情再次被点燃。 小王透露,总部急需办报方面的人才,以他看,我举家到油田十之八九是可能的。我对他的热情一再表示感谢,托付他帮我在领导跟前美言。小王十分客气:“不用我说话,你的两大本剪报资料就是你的业务能力,武主任回来,我就把你的调动申请和填写的履历表,及时转交给他。” 我下决心去油田,除了“一头沉”种地之难外,还有件深深刺伤我自尊的事情。为了得到良好的教育资源,我把两个孩子带进城里读书。程信站长为了解决我的住房困难,主动让我换到他的大房子。他爱人在单位家属楼住,办公有个小房子就行。为了省钱,孩子来后,不出去采访时,我就自己做饭吃。 那天中午天下雨,我把蜂窝煤炉子搬进房子,在小案板擀面,姑娘花容炒菜,读三年级的儿子向阳,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干活。叫他去倒垃圾,他迟迟不动。以为儿子病了,摸他的头也不烧,问他咋的了?半天他才委屈地说,老师嫌他普通话说得不好,挖苦他,他不想去学校了。 语文课听写测验,他专注地听着老师发音。 老师读:“嫌犯”。 他立刻在本子写“咸饭”。 老师瞄到他的本子,提高音量:“嫌疑犯!” 他似有所悟,提笔将“咸饭”改成“咸鱼饭”。老师再瞄后有点晕,故意提高音量说:是“犯人的嫌疑犯。”儿子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再加上三个字“放盐的咸鱼饭”。老师再也忍不住了,用翻白的眼神对着他:“我说的是:'有一位嫌疑犯’”。 儿子当时有点紧张,用颤抖的笔迹慢慢写下“尤鱼味咸鱼饭”。 老师生气地走到他身边,按着他肩膀,说:“是那种罪大恶极要死的嫌疑犯。”儿子越听越糊涂,怯怯地涂掉先前所写,然后改成“嘴大饿极要食的咸鱼饭”。 老师气急败坏的把书摔在讲桌上,连声大喊:“农村娃不可理喻,满脑袋浆糊!”儿子委屈的眼泪掉下来,极不满意地嘟哝一句:“农村娃咋咧?” 读中学的姑娘花容用书本煽着不旺的炉火,笑着说,前几天我们老师讲评语文试卷,才有意思哩,唐诗填空题笑话百出: 床前明月光,有人填(李白睡的香) 三个臭皮匠,有人填(臭味都一样) 穷则独善其身,有人填(富则妻妾成群) 日照香炉生紫烟,有人填(李白来到洗手间) 真是笑死人了! 吴德忽然进来:啥喜事把你一家子高兴成这个样子? 我两手面,招呼吴德坐。儿子端来小板凳:吴叔叔请坐。 吴德不坐,说:你咋不嫌麻烦,在灶上买饭多省事啊! 聊了一会儿,我问吴德过来有啥事? 吴德习惯地吸下鼻子,勉强笑笑:其实也没啥事,兰兰和高红卫准备办喜事......。 这我知道,他没说完我就说,喜糖都吃了。 他俩给站上申请要大房子,领导让我跟你说,相互调换一下。 他俩住你这里,你住他们那里。 兰兰和高红卫单身也是各住半间,他俩结婚住大房子,我两个小的也行。哪知我搬出后,吴德说只给我半间,另一个半间给武局长做厨房。 武局长家属进城后,吴德把站上两大间库房腾出来粉刷一新,给局长做家属房。武局长在新修的小楼里还有一大间办公室,三人占有三大间,又不是真的没有住处。吴德在我当面讲,你有困难我知道,但这是政策,真没办法呀!住房紧张,站上无法解决户口在农村的孩子进城上学住宿问题。 我只好又搬回半间房里蜗居,三个人八平方,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瓶子、罐罐、碗碗、筷子、面袋子,蜂窝煤,把床底下塞的满满当当,空间只能容一个人站立。蜂窝煤炉子在屋檐下,吹风下雨无法做饭。姑娘花容晚上在编辑部办公室做完作业,就在两个长条椅上睡觉。早上起来,再把被褥枕头搬回我的房子。 一头沉被另眼看待,政策歧视,更加促使我下决心迁转家属子女进城。 一路上,我脑海里全是油田大会战热闹场景,“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旋律还在在耳边回响:“祖国建设跨骏马......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我恨不得明天就带着全家到油田上班。 列车继续前进,咣噹噹、咣噹噹,单调的声音很快又把我摇晃得迷迷糊糊。我抱着挂在脖子上的背包,靠着座椅背打瞌睡。 朦胧中,高高的油田钻井架,钻机轰鸣旋转泥浆飞溅。身着工作服,头戴铝盔的工人拿着管钳、长铁钎忙碌着,那个大高个子的钻井队长好面熟。啊,原来是娃他舅,我急忙上去打招呼,他却装着不认识我,叫我离远些。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咋又.....,? 工作重地,不准闲杂人员靠近,危险! 说话间,嘎嘎嘎一声巨响,探照灯光摇晃,出事了!队长跳进泥浆池......我着急高声喊:五哥——五哥—— 工人喊着,队长——,队长—,一个个紧跟着跳进泥浆池...... 强烈的探照灯光照射,刺的我眼睛难以睁开。哦,原来是铁人王进喜!天亮了,阳光普照大地,我们全家住在油田两室一厅家属楼,成了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沙发床,桌子等家具都是油田免费提供的。用天然气做饭,开关一拧,蓝色的火焰立刻呼呼升起,再也不用熬煎灶火没柴烧了。用水、用电、坐班车都不要钱,美死了!比武局长搬进城里阔气多了,我高兴地咧开嘴笑。 “洛阳站到了。”列车员报站,我眼前忽然一亮,从车窗照进来的阳光直刺眼睛,列车进站,嘎嘎嘎地刹车声。 车过潼关,进入秦川,看到熟悉的家乡土地,想到即将离开熟悉的窑洞,亲手盖的房子,院中的柿子树、无花果树木,我又动摇了。生在大秦,长在大秦,工作在大秦,家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苦心经营了三十多年的家,虽不富裕却也温馨。年迈的母亲,愿意跟我远去他乡吗?那么大年纪,去了还能回来吗?不去,她一个人在家怎么生活? 举家外迁,怎一个“走”字了得!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生我养我的故乡,还有一起长大的发小,黑旦、大志、杨老虎、四叔、董老、土弟兄......一旦真要离开这些乡亲和情同手足的同志朋友,还真有些舍不得,心里总觉得怪怪的、痒痒的、鼻子酸酸的。远走他乡,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将离你远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均需从新开始。身在他乡为异客,生活路上,还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坎坷 和困难,退休了,落叶还能归根吗?我的心里矛盾极了。一会儿盼着快点办成,马上开始新的生活;一会儿又害怕立即办好。 走出车站,一个新的问题又浮现脑海:即使油田同意接收,单位会放我走吗?一切还都是个迷。 命运啊,到底会把我抛向何方!难道就不能在本地解决,非得远走他乡不可吗? 连载之47 未完待续 版权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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