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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水周林”与吴溇张士俊

 苏迷 2021-11-06
《苏州日报》2021年11月06日 B01版

  臧寿源

  清代苏州城里众多私家园林中,曾有座“水周林”。园名取自屈原《九歌·湘君》“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此园四面环水,“仅通一径,入其中者。四顾皆迴谿,溶漾纡馀,坻岛错互,密树蒙茸,萧然有世外之致”。

  “水周林”的位置,清张云章(1648-1726)《水周林记》:“由吴之葑门北出,水行二里,所隍壑断岸间,望之郁然林木,阴翳洲渚重叠,吾张氏籲三之居在焉。”“隔岸则东禅寺,寺有堂,曰青(清)溪堂。往时沈石田、文衡山诸先生尝所流连处。”张大受(1660-1723)《水周林图记》:“对城而居,环水为乐,后则干将之灵蹤,前则赤乌之禅观;双塔在右,钟楼在左。堂接清溪,文沈之游处;河通玉带,姚陈之所发祥。”又在《水周林诗序》称:“干将门偏,清溪堂北。”干将门即“匠门”,今称“相门”。“水周林”近相门,在东禅寺(其遗址今属苏州大学校区)的北面,右边能见“双塔”,左边近“钟楼”,还能隐隐见到城墙垛堞。

  “水周林”与清初惠周惕“红豆山房”(又称红豆书庄)、张大受“匠门书屋”成“鼎足”之状。清《吴门表隐》载:“升龙桥(位今干将河东段)南,惠太史周惕宅。”张大受“所居匠门,书楹画舫……”“匠门书屋”在长洲县学(今沧浪实验小学校址)东边。

  “水周林”园主张士俊,生卒不详,字籲三、景尧,号半桥居士,清康熙间人,太学生,“不应举,有诗名”。杨钟羲(1865-1940)《雪桥诗话三集》:“泽存堂张士俊籲三,旧为吴江之吴溇里(今吴江七都镇)人,迁长洲(今苏州市区),雄于资。”张士俊出身吴溇张氏望族,其父张文萃(自号“松园老人”)早就“居吴北郭即元时师(狮)子林”,据称“狮子林”脱离“狮林寺”寺院成为私家园林,正始于张氏。张士俊不仅卜筑“水周林”“又太湖之滨有查山,正对湖中六浮,明孝廉李长蘅欲建六浮阁于此者也……今至籲三而其阁始成,遂为别业之胜……阁之下,梅花万树,赏会为最,赋诗者都会集焉”。张士俊自号“六浮阁主人”,为庆贺“六浮阁”别业落成,于康熙四十年(1701)二月招集诸友赏梅觞咏,秀水(今浙江嘉兴)朱彝尊(1629—1709)作《六浮阁记》。

  张士俊乐交“当世名人胜流”,常有友人留宿或寓居张家宅院。嘉定布衣张云章,曾经是大学士徐乾学的幕宾,以校勘《宋元经解》著称,“来吴居清溪之水周林”,以致今有学者误认为张云章是“水周林”主人。其实张云章卖掉祖宅,所筑“卅勤堂”在嘉定城南。张云章《卅勤堂铭》有:“己丑(康熙四十八年)之冬,始买一廛于邑之南城,辛卯(康熙五十年)春遂迁居焉。”清乾隆《嘉定县志》亦载:“张云章,字汉瞻。世居横港,晚迁南城。”

  张氏“狮子林”,因直隶宝坻(今属天津市)人王煐(1651-1726,字子千,一作子谸,号南村、紫诠)曾寓居,也有学者认为王煐是“狮子林”园主。王煐常来吴中,与长洲顾小谢(康熙间内阁学士顾汧的叔辈)“订交京洛三十余年,投分忘形,情逾骨肉”。顾小谢病逝后,王煐以女儿亲家的身份住在光福西崦“顾氏山庄”(顾小谢故居),康熙五十四年(1715)王煐有《余自戊子(康熙四十七年)腊月假寓顾氏山庄忽逾七载,清明后行将远游以酒浇小谢先生之墓而为诗以别之》诗。一番四处访游,康熙六十年(1721)王煐意欲回乡,“南来十载过,久废家庭礼。去春拟束装,买棹还乡里。”为痼疾“羁牵”。康熙六十一年(1722)秋入住张氏“狮子林”,王煐《新假寓园狮子林元人旧迹也,淦樵、饴山两先生时相过从各有诗同用冬韵》诗有“僻巷深藏此数峰,鸠居偶得遂疏慵”“炼药养闲甘冷淡,吟诗遣兴任从容”。饴山老人赵执信(1662-1744)《南村移居狮子林,是故人张籲三宅》诗有“逝水年华凤毛短,飘风计画鹊巢虚”,叹惜张士俊英年溘逝,精心构建的宅园空着。他俩都是张士俊生前座上客,尤其王煐屡次访梅“六浮阁”,康熙五十四年(1715)春王煐还为张士俊作《查山主人索题小画(自注:即绘所居水周林也)》诗。正因为昔日情谊匪浅,两人诗中才无所顾忌用上“鸠居鹊巢”典故,“鸠居”一语足以表明王煐没有买下“狮子林”,一个年逾七旬心念叶落归根的老人还会异乡置业?王煐“假寓”张氏“狮子林”,一如“假寓”顾氏山庄,而更是出于静心养疴。是年腊月,王煐自称“卧疾吴中”。两年后即雍正二年(1724)王煐回到故乡宝坻,于雍正四年(1726)九月逝世。由此可见,张氏“狮子林”应在雍正年间易手状元黄轩(字小华)之父。清顾禄《清嘉录》载:“潘儒巷之狮子林……本朝康熙间黄小华殿撰轩之父,购为涉园。”此说可信,但时间有误。

  张士俊僻居“水周林”“以吾吴之繁会,而其地独在城隅水隈,车马之迹不至,惟时时见帆樯出没,或连舻縻舰,止泊其旁”“小洲之上为水亭,穻然如万斛舟,其中三间通梁无隔限……馀则陿室,寒燠具宜。其西,尤可栖宿,宛若柁楼,水止其下,与石相搏”“兰桡桂楫,泛宅浮家。暑则四开牎牖,凉迎晚风;寒则重闭帘帷,煖护冬日。琴可弹,书可读;香一缕,酒一壶。秀水先生(朱彝尊),昔曾讲学于此地;朴村徴士(张云章),今方藏书于其人”。

  “水周林”常有文会,朱彝尊有《宴集张上舍士俊水周林同诸君分韵得人字》诗:“岸上牵船思曼,水中筑室灵均。客来何者是客,客去此中有人。”

  张士俊不仅“好结精舍,以娱宾而自娱”,而且“孜孜好古”富于藏书,还热衷于刻书,他以“吴溇张氏”“泽存堂”名义据宋本翻刻了《群经音辨》《玉篇》《广韵》《佩觿》《字鉴》,世称《泽存堂五种》。这期间,“水周林”邀集时贤名宿,相助校勘典籍。张士俊《重刊<佩觽>跋》称:“而竹垞(朱彝尊)、查田(查慎行)、晚砚(杨中讷)、忍斋(徐树本)、朴村(张云章)竞好古学,寓水周林,论及字书……”还请来常熟“汲古阁”毛晋之子毛扆(1640-1713)携家藏宋本作校对,朱彝尊称:“毛黼老留吴郡,下榻张籲三兄斋,依宋椠刻《玉篇》,相对数昼夜。”

  《玉篇》原是南朝顾野王(519-581)所撰辞书,为了释文精确,朱彝尊“数与华亭高君不骞、钱唐(塘)汪君泰来、同里毛君今凤、([长洲)顾君嗣立,往复辨证”“(张)大受又为之校勘一再”“精核无缺画”,然后“缮录授梓”。

  康熙四十四年(1705)春,《玉篇》《广韵》书成,适逢康熙帝第五次南巡到苏州,张士俊将刻书进呈,受到皇上嘉奖,“四方士大夫传为善本”。康熙五十三年(1714)三月,张士俊撰《<群经音辨>后跋》,回顾了自康熙三十八年(1699)以来获书校书刻书历历往事,提到《群经音辨》七卷由朱彝尊相授,感慨“秀水先生之长逝,不及见此书之复行”。文末落款“时康熙甲午上巳识于水周林,半桥居士张士俊”。

  后人对《泽存堂五种》评价极高,被誉为“清初刻书之白眉”“为考据经学者必备之书”。叶德辉(1864-1927)《书林清话》称:“若曹寅所刻《小学五种》《楝亭十二种》,又为内府刻《全唐诗》,则固胜于纳兰成德远甚。然不如张士俊《泽存堂五种》,摹仿宋刻,极肖极精。自明至国朝,刻工如此之精研者,盖亦鲜矣。”存世《佩觽》4册,留有“乾隆御览之宝”“天禄琳琅”等8枚钤印,并有乾隆御题诗,现为收藏界稀珍。

  张士俊所筑“水周林”可称昙花一现,在苏州历代园林史上微不足道,然而小小“水周林”当年曾经聚集了一批饱学之士,协力相助“吴溇张氏”圆了精刻宋本典籍之梦,却是留在苏州文坛的一段隽永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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