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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异闻:妖女任氏

 数字人生6688 2021-11-08

天宝九年某天,韦九和郑六在长安闲逛。走到宣平里南面,郑六说另有事情,要去别处一趟,随后再到新昌里饮酒。于是韦九骑着白马,独自向东而去。
郑六骑一头驴子向南走,遇见三个女人在街上步行。其中一个穿白衣裳,容貌异常美丽。郑六倾心,加鞭赶着驴子,有心要上去挑逗,只是不敢冒昧。那白衣女子也时时在看他,对他似乎很有意思。
郑六鼓起勇气对她笑道:“像你这样漂亮的人,怎么在街上步行?”
白衣女子笑着说:“你不借人家坐骑,我不步行又怎么办呢?”
郑六说:“只怕我这蹩脚的牲口,不配给美人代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起来。还有那女子的同伴也跟着打趣。说说笑笑,大家觉得彼此很熟络了。
郑六跟她们向东走,天色昏黑,看见一间房子,黄泥墙,月洞门,屋宇很整齐。白衣女子要进去,回头跟郑六说:“请你在门口等一下。”
郑六站在门口,问女仆:“你家小姐姓什么?”
女仆说:“姓任,排行二十。”
过了一会儿,白衣女子请郑六进去。郑六把驴子系在门口,帽子放在鞍上。走到里面,见一个妇人,约三十余岁,出来招待郑六,原来是任氏的姐姐。
点了灯烛,摆上酒菜,郑六先喝了几杯酒。任氏换好衣装,从里面出来,陪郑六饮酒。到了深夜,一同安睡。任氏貌美,体态窈窕,一言一笑,娇艳动人。
天快亮时,任氏说:“你应该走了。我姊妹是教坊乐户,派在南衙当差,天一亮就要出去。你不能再耽搁。”两人约定再见后,郑六起身告辞。
走到巷口,旁边有家西域人开的烧饼店,正在生炉子。郑六在店门口休息,坐着等候晨鼓响,一面和烧饼店的老板闲谈起来。
郑六指着他昨夜住宿的所在,问老板:“从这里向东转弯,有一扇月洞门的房子,是哪一家的住宅?”
老板说:“那边只有塌墙荒地,哪有什么住宅!”
郑六说:“我刚才就是从那边来的,怎说没有?”
老板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这荒地里有一只狐狸精,时常引诱男子在里边住宿,我已经见过三次了。如今你莫非也遇见了?”
郑六瞒他说:“我没有遇见她。”
天亮了,再去看那个地方,只见黄泥墙和月洞门依然还在。但朝里望,一片荒芜,不过是一个废园罢了。
回去见韦九,韦九埋怨他失约饮酒。郑六不肯透露事情,只推说有别的事,敷衍过去。但一想到任氏的美貌,就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心里老是念念不忘。
十几天后,郑六外出游玩,踏进西市的衣服铺,一眼看见任氏也在那里。从前跟她的那个女仆,依旧跟在后面。郑六忙喊她。任氏侧转身子,挤进人群,想避开郑六。郑六连连叫唤,赶上前去。任氏才站住,背着身子对他说:“你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何必再来与我亲近!”
郑六说:“我虽然已经知道,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任氏说:“我自觉惭愧,没有面目见你。”
郑六说:“我这么苦苦地思念你,你忍心割舍吗?”
任氏说:“我怎愿割舍,只怕你厌恶我呀!”
郑六对天立誓,说得很恳切。任氏回转身来,对郑六说:“世上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多,只是你分辨不出罢了。你不要少见多怪!”
郑六想再和她欢叙。任氏说:“我们的同类之所以被人厌恶,是因为要伤害别人罢了。唯有我,与她们不同。倘若你不厌恶我,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你。”
郑六答应找一处房子,和她同居。任氏说:“从这里向东去,有一棵大树从屋梁中伸出来的地方,十分幽静。这房子,我们可以租下来居住。前天在宣平里南面骑着白马向东去的那一位,不是你妻子的弟兄吗?他们家里,家具很多,你可以去借用。”
郑六依任氏的话,先看好房子,然后向韦九借家具。韦九问他要家具何用。郑六说:“我最近得了一个美人,已经租好房子,所以要借些家具使用。”
韦九笑道:“瞧你那副嘴脸,只能弄到个丑婆子罢了,哪里会有什么绝色佳人!”
韦九把帐帏床榻等家具借给郑六,派一个聪明伶俐的僮儿跟着去看。不久,那僮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回来。韦九迎面问:“真有美人吗?”
僮儿说:“真奇怪!世上不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韦九的亲族很多,而且他一向到处游玩,所认识的美女不少。再问僮儿:“这女子与某人比起来,哪一个美?”僮儿说:“某人比不上她。”韦九接连举出四五个美丽的女人来。僮儿都说:“比不上她。”这时吴王第六个女儿,便是韦九的内姨,娇艳得像仙女,表姊妹中向来推她为第一。韦九问道:“比起吴王府中的六小姐来,哪一个美?"僮儿道:“六小姐也比不上她。”
韦九诧异起来,拍手说:“天下难道真有这样的美人吗!”立刻命仆人打水洗脸,修饰一番,换上新头巾,找到郑六的新屋里去。
到了那边,郑六恰巧不在家。韦九踏进大门,只见一个僮儿拿着扫帚在扫地,一个女仆站在门口。除了这两人之外,却不见任氏。问僮儿,僮儿笑道:“没有。”韦九到屋里去巡视,只见房门下露出一角红衣。走近去仔细观看,原来任氏躲在房门背后。韦九绕到外边,站在有亮光的地方看任氏,果然比僮儿所说的还要美丽。
韦九欢喜得几乎要发狂了,立刻上前抱住她,向她求欢。任氏不答应,韦九用暴力逼迫她,逼得太急时,任氏说:“我答应你,请你放手。”韦九依了她的话,把手一松。哪知任氏依旧坚决拒绝,不肯答应。这样反复三四次,韦九用全力逼她,任氏气力用尽,汗流如雨,自估量逃不出韦九的手掌,就软瘫着身子,不再抗拒,但是脸上显得十分凄惨。
韦九问:“你为何这样?”
任氏长叹道:“郑六未免太可怜了!”
韦九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氏说:“郑六虽是个堂堂六尺男子,却不能保护一个女人,这还能算大丈夫吗?你年纪轻轻,家财豪富,手头阔绰,结交过许多美丽的女子。像我这样的人,你是见得多了。至于郑六,是一个穷人。他认为称心满意的伴侣,只有我一个。你有余而别人不足,你还忍心抢别人的伴侣吗?我觉得郑六真可怜,因为他是一个穷人,不能自立,吃你的饭,穿你的衣,所以不能不受你的节制。假使他自己能有一口饭吃,也就不会弄到这步田地了。”
韦九的脾气很豪爽,而且极讲义气,一听任氏的话,立刻放了她,向她拱手道歉道:“我再也不敢有非礼的举动了。”
一会儿,郑六回来,与韦九见面,大家都很高兴。此后,凡是任氏所需要的柴米鱼肉,都由韦九供给。任氏时常外出游玩,有时坐车,有时骑马,有时乘轿,有时步行。她不大肯呆在家里。韦九每天跟她在一起玩,十分快乐。彼此非常亲密,像一家人一般,并未有不正当的举动。

韦九很敬爱任氏,凡是她所需要的东西,毫不吝惜。每次吃饭饮酒,从来不曾忘记过任氏。任氏也知道韦九很爱她,便向他表示感谢说:“承蒙你这样的爱我,我十分感激。只是自己知道生得太粗蠢,不能报答你的厚意。而且我不愿意辜负郑六,因此不能遂你的心愿。我是秦州人,生长在秦州城内,祖上世代是乐户。我的表姊妹和亲戚家中的女孩子,都嫁给人家做姨太太,所以和长安城里的各家妓院,都有来往。你倘若见到有什么美貌的女子,心里爱她而不能得到,我可以替你设法弄来。希望用这种方法来报答你的恩德。”韦九说:“很好。”
市上有一个卖衣服的女人,叫张十五娘,肌肤细腻白嫩,韦九曾经爱过她。便问任氏:“可认识她吗?”
任氏说:“这是我表弟妇的妹子,要弄她来是很容易的。”过了十多天,果然替韦九弄到手。
几个月之后,韦九对张十五娘又厌倦了。任氏说:“市上的女人,很容易弄到手,不足以显示我的力量。假使有什么深闺女子,难以设法的,你可以告诉我。我愿意用全副的力量,替你办到。”
韦九说:“前天寒食节,我和几个朋友往千福寺游玩。看见一个将军,名叫刁缅,在佛殿上饮酒奏乐。中间有个善于吹笙的女子,年纪大约十五六岁,非常美丽,世间少有。你可认识她吗?”
任氏说:“这女孩子名叫宠奴。她的母亲,是我的表姐。我可以替你设法。”韦九立刻向她拜谢。
于是任氏时常与刁家往来。过了一个多月,韦九来催她,问她有什么办法。任氏向韦九要两匹绸绢。两天之后,任氏与韦九在一起吃饭,刁缅派一个仆人牵匹青马,来接任氏。任氏听说有人来接她,便笑着对韦九说:“事情成了!”
起先,任氏暗中作法,使得宠奴害起病来。打针服药,毫无效果。宠奴的母亲和刁缅都非常担忧,请女巫前来看病。任氏暗中买通女巫,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她,叫她说,只要把宠奴移到那个地方,病就会好了。
女巫去看病,说:“住在家里很不利,应该把她撤出去,住在东南方某处,让她得一点生气,病就会好的。”刁缅和宠奴的母亲一查女巫所说的地方,恰巧是任氏的屋子,就把任氏请来商议,要让宠奴住到她家去。任氏假意推辞,说自己家中太狭窄。再三向她请求,才答应了。宠奴一到任家,病就好了。没过几天,任氏偷偷地把韦九带到家中,和宠奴私会。过了一个多月,宠奴怀孕。她的母亲害怕,立刻把女儿带回刁家,仍让她和刁缅住在一起。从此以后,韦九和宠奴便断绝了。
有一天,任氏对郑六说:“你若能弄五六千铜钱来,我可以替你赚一点钱。”
郑六说:“可以。”
任氏说:“市场上有一个卖马的人,马的腿上有一个斑,你可以买回来养。”
郑六跑到市场上,果然看见一个人,牵匹马卖。那马的左腿上有一个青斑,郑六买了回来。他妻子的弟兄都笑他:“这匹马是废物,买来有什么用?”
过了不久,任氏说:“这匹马可以卖出去了,能够卖到三万铜钱。”
郑六便牵出去卖。有人出价两万,郑六不肯卖。市上的人都说:“这买的人何苦出这等高价?那个卖的人为何还舍不得卖?”郑六骑了马回家,那个要买马的人跟到他门上,再三加价,加到两万五。郑六还是不答应,他说:“非三万钱不卖。”他妻子的弟兄都埋怨他。郑六不得已,就卖掉了。
后来私下去找那买马的人,问他非要买这匹马的缘故。原来昭应县养了一匹御马,腿上有一个青斑。这马已经死三年了,如今养马的官吏快要卸任,倘若交不出这匹马,公家追征马价,就要缴六万铜钱。假使用半价买到一匹马,还可以省钱不少。而且有了一匹马充数,那么三年来省下来的饲料费用,就完全归养马的官吏所有。如此算来,他买这一匹马,自己所费并不多,因此一定要买下来。
任氏因为衣服太旧了,向韦九要几件新衣服。韦九想买一匹绸缎送她,让她自己去缝,但任氏不要,她说:“我要买现成的。”
韦九叫一个商人张大替她去买,先让张大见一见任氏,问她要些什么衣服。张大看见了任氏,大吃一惊,对韦九说:“这定是天上神仙,或者是皇亲国戚,不知怎样被相公偷得来的。她一定不是民间的女子,希望相公赶快送她回去,千万不要弄出祸患来。”至于为何她要买现成的衣服而不肯自己缝纫,韦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年后,郑六调任槐里府果毅尉,往金城县上任。郑六因为家中有妻子,白天虽然可以出外游玩,晚上定要回家,不能自由住在任氏那里,心里老是不舒服。如今要去上任,便邀任氏同去。任氏不肯,说:“在路上同行,不过十天半月,哪有什么快乐。还是请你给我一些生活费用,我住在这里,等你回来。”
郑六恳求任氏,任氏坚决不答应。郑六没法,只得请韦九资助她的生活。韦九也再三相劝,并问她不肯去的缘故。任氏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个女巫对我说,我今年往西边去,很不吉利,所以我不愿意去。”
郑六心里很迷恋任氏,一定要她同去,听了这话,便和韦九哈哈大笑:“你这样一个聪明人,竟然会相信女巫的妖言,这是什么道理?”还是坚决要她同去。
任氏说:“假使女巫的话是灵验的,我白白为你牺牲,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两人都说:“哪有这种道理。”依旧请她同去。任氏没法,只好跟郑六同去了。
在路上走了两天,到马嵬坡。任氏骑马在前,郑六骑驴子跟在后面,女仆另外骑一头牲口,又在郑六的后面。这时西门御马监养马的人正在洛川训练猎狗,突然间一只猎狗从草从里窜出来。任氏吓得从马背跌到地上,显出原形,向南飞奔。猎狗追赶上去。郑六跟在后面,大声吆喝,但是哪里能喝得住。最终任氏还是被猎狗咬死了。
郑六含着眼泪,拿出钱来,将她的尸首赎回,掘土埋葬。削一块木片,插在地上,做个记号。回头一看,那匹马还在路旁吃草。任氏的衣服都堆在马鞍上,鞋袜仍挂在马镫上,首饰都掉在地上,好像金蝉蜕壳般。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了,连那个女仆也不知去向。
十余天后,郑六回长安。韦九见了他,很高兴,迎上去问:“任氏安好吗?”郑六流着泪说:“她已经死了。”韦九听后,也很悲恸。韦九问任氏害的是什么病症。郑六说:“她是被猎狗咬死的。”韦九说:“狗虽然凶猛,怎能咬死人?”郑六说:“她本来不是人呀!”
韦九吃惊地说:“她不是人,是什么?”于是郑六把始未情由都告诉他。韦九听了,惊叹不已。
第二天,韦九坐马车和郑六同往马嵬坡,将任氏尸首启出带回长安安葬。他们回想任氏以前的事,只有衣裳不肯自己缝纫这一点,与寻常人有些不同。
故事原出唐代沈既济《任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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