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但愿你懂我的顾左右而言他

欹湖

王维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注释： 

欹（qī）：倾斜.

凌：渡过，逾越。    

极：尽头。  

浦：水边。

离别时，顾左右而言他

你我分别，在黄昏时分，我吹洞箫，为你送行。

我的依依不舍尽在这呜咽的箫声中。我使劲吹，多么希望这箫声能穿透空间的阻隔，陪伴你直到彼岸。

吹奏了一曲又一曲，你的船走远了，我也该回去了。可是走了几步，仍旧不舍，转身回望，湖面一片空寂，没有你的踪影，只有那悠悠的白云弥漫着苍苍青山……

这里，诗人不言离情，只说青山漫卷白云，是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

从表现手法上讲，是寓情于景。与“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有相似的表达效果。

不直说内心情思，而是将其置于一种渺远的意境中，为读者铺展开一幅广阔的画卷，让读者自行感受、生发。

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这是王维诗的独特高妙之处。

一切尽在箫声中。

再回首，云遮山阻，我心怅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不说朋友啊我好想你，也不说朋友啊你多保重一路顺风来日再约，而是说天气、说风景，不落俗套。

看似薄情，恰是情深。

我是爱你的，不然我为什么会回首呢？因为不舍啊，所以，我走得不会那么潇洒，那么决绝，我回头看，因为思念。

我心波涛万千，也只把暗涌深藏，只是淡淡地说一句，青山苍翠，白云悠悠。我的千言万语，都在这青山白云之间了。

这就是王式佛系，爱你七分，只言三分。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王维《送别》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王维《送沈子福归江东》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陆凯《赠范晔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王维《杂诗》

这首诗后两句也极好，极委婉含蓄，把对人的感情、思念都浓缩在了一株寒梅上，这也是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

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之意味。这株寒梅承载了诗人多少缠绵的乡思啊！

想起西贝的一首诗：

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话。

却骗你说，风雨正好，该去写点诗句。

不必嘲讽我，你笑出声来，

我也当是天籁。

不必怀有敌意，你所有心机，

我都当是你对我的心意。

我的宿命分为两段，

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

——西贝《路人》

朋友啊，希望你懂我的欲言又止，也懂我的顾左右而言他。

王维是含蓄的，再激烈的情绪，在他笔下都是淡淡的，平静的，这绝非薄情，而是克制。

对于离愁，他没有“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式的颓废，没有“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式的凄切，也没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式的达观。

他细腻，有眷恋、有怅惘，这一点他不矫饰，不夸大，也不故作豁达。

他的诗，中正平和，圆融天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比如“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这一个小小的“掩柴扉”动作背后，是多少难以倾吐的激烈情绪啊。

送别已是伤感，更兼日暮。

有过离别体验的人都能懂得，别后那种思念和难过，在白日将尽时分，总是更加浓烈。因为白日的喧嚣过去，夜晚的寂寞就要将人包围。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黄鹤楼》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苏轼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陆游《卜算子·咏梅》

有没有过类似体验，送走了朋友或亲人的那一刻还可以，但一个人默默地回去时，是最难受的。

到了家，看见他留下的一切印记，那些新鲜的尚有余温的印记，无一不在提醒着我，他刚刚还在，而此刻却已经走了，相思之情便又开始涌动。

幼年时，我经历过多次与亲人的分离，每一次都很痛楚，并沉迷痛楚无法自拔。分离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断定那时的自己是有特别强分离焦虑的人，借《小王子》中的话，“你说下午四点来，我从三点就开始感到幸福”，而我是“你说你要走，我从十天前就会开始焦虑。”

直到十七八岁后，我才能淡然地看待离别了，也许是成熟了，也许是控制离别感觉的神经变得迟钝了。

我曾说，在离别中，宁愿当走的那个人，也不愿当送的那个人，因为走意味着新的生活，新的东西会带给我新的刺激，哪怕只是车窗外的风景，至少也能分散注意力，冲淡我的相思感。

想起一句，“去吧，去远方，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汪国真先生《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最后，附上裴老弟的唱和诗，这位老王的辋川好基友好搭档，诸友且自行品鉴。

欹湖

裴迪

空阔湖水广，青荧天色同。

舣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