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南池》读记

杜甫五古《南池》读记

（小河西）

南池

峥嵘巴阆间，所向尽山谷。安知有苍池，万顷浸坤轴。

呀然阆城南，枕带巴江腹。芰荷入异县，粳稻共比屋。

皇天不无意，美利戒止足。高田失西成，此物颇丰熟。

清源多众鱼，远岸富乔木。独叹枫香林，春时好颜色。

南有汉王祠，终朝走巫祝。歌舞散灵衣，荒哉旧风俗。

高堂亦明王，魂魄犹正直。不应空陂上，缥缈亲酒食。

淫祀自古昔，非唯一川渎。干戈浩茫茫，地僻伤极目。

平生江海兴，遭乱身局促。驻马问渔舟，踌躇慰羁束。

此诗作于广德元年（763）秋冬，时杜甫客阆州。南池：阆中南部一个天然湖。汉朝叫“彭道将池”，唐朝叫“南池”。【《汉书-地理志》巴郡：“阆中，彭道将池在南。”《方舆胜览》卷67阆州“南池在高祖庙旁。东西四里，南北八里。《汉志》彭道将池，在今南池也。”陆游在阆州曾写七律《南池》，其序曰：“杜诗所谓'安知有苍池，万顷浸坤轴’者，今已尽废。”】至晚至南宋，南池已不存。

峥嵘巴阆间，所向尽山谷。安知有苍池？万顷浸坤轴。

巴阆：《华阳国志》卷1：“巴子时虽都江州，或治垫江，或治平都，后治阆中。其先王陵墓多在枳（今涪陵）。”

坤轴：地轴。（坤：地。）《博物志-地》（晋-张华）：“昆仑山北地转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方二十万里。地下有四柱，四柱广十万里，地有三千六百轴，犬牙相举。”《赠贺左丞萧舍人》（陈-江总）：“回首望长安，犹如蜀道难。函关分地轴，华岳接天坛。”《青阳峡》（杜甫）：“仰看日车侧，俯恐坤轴弱。”

大意：高旷的巴阆之地，所向非山即谷。岂知有如此辽阔的湖泊，苍翠的湖水浸润大地。

呀然阆城南，枕带巴江腹。芰荷入异县，粳稻共比屋。

皇天不无意，美利戒止足。高田失西成，此物颇丰熟。

清源多众鱼，远岸富乔木。独叹枫香林，春时好颜色。

呀然：张开貌；深广貌。《西都赋》（汉-班固）：“呀周池而成渊。”李善注：“呀，大空貌。”《归云洞》（宋-王禹偁）：“碧洞何耽耽，呀然倚山根。朝云出如呕，暮云归如吞。”《燕喜亭记》（唐-韩愈）：“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

枕带：依傍，近连。《水经注-江水》（北魏-郦道元）：“江阳县枕带双流，据江洛会也。”《北史-韦夐传》：“所居之宅，枕带林泉。”

芰荷：指菱叶与荷叶。《离骚》（屈原）：“製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宿荆州江陵驿》（唐-罗隐）：“风动芰荷香四散，月明楼阁影相侵。”

比屋：房屋并列相邻；每家（形容多）。《尚书大传》卷5：“周人可比屋而封。”《吴都赋》（晋-左思）：“思比屋于倾宫，毕结瑶而构琼。”《牡丹》（唐-罗邺）：“落尽春红始见花，花时比屋事豪奢。”

美利：大的利益。《易-乾》：“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

止足：凡事知止知足，不要贪得无厌。《老子》第44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自宾客迁太子少傅分司》（唐-白居易）：“诚合知止足，岂宜更贪饕？”

西成：指秋天庄稼熟，农事告成。《尚书-尧典》：“平秩西成。”孔颖达疏：“秋位在西，于时万物成熟。”《东平路中遇大水》（唐-高适）：“稼穑随波澜，西成不可求。”

枫香：枫香树。《尔雅-释木》晋郭注：“枫树似白杨，叶圆而歧，有脂而香，今之枫香是。”《游陆浑南山自歇马岭到枫香林…》（唐-宋之问）：“楚竹幽且深，半杂枫香林。”

大意：幽深广阔的阆中城南，依傍嘉陵江之腹。菱荷一直延展到异乡，家家户户粳稻“比屋”。也许是皇天有意，大的利益总是让人知止知足。失去了高田成熟的庄稼，成熟的粳稻却颇为丰熟。湖水清清，鱼类很多。远处湖岸还有很多高大树木。最让人惊叹的是枫香林，春天一定是绝佳风景处。

南有汉王祠，终朝走巫祝。歌舞散灵衣，荒哉旧风俗。

高堂亦明王，魂魄犹正直。不应空陂上，缥缈亲酒肉。

淫祀自古昔，非惟一川渎。干戈浩茫茫，地僻伤极目。

汉王祠：汉高祖庙。项羽封刘邦为汉王，封地为巴郡、蜀郡、汉中郡。之后在封地内，或有不少汉王的祠庙。不过，此诗所指的汉王祠早已不存。

巫祝：古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此指掌占卜祭祀者。《抱朴子-道意》（晋-葛洪）：“巫祝小人，妄说祸祟。”《灼艾》（宋-范成大）：“谢去群巫祝，胜如几药汤。”

灵衣：神灵的衣裳。《九歌-大司命》（屈原）：“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王逸注：“言己得依随司命，被服神衣。”《丹砂可学赋》（梁-江淹）：“奏神鼓于玉袂，舞灵衣于金裾。”

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夜闻江南人家赛神》（唐-李嘉祐）：“南方淫祀古风俗，楚妪解唱迎神曲。”《黄牛峡祠》（宋-欧阳修）：“大川虽有神，淫祀亦其俗。”

古昔：往昔；古时。《咏史》（晋-左思）：“英雄有屯邅（zhūn-zhān），由来自古昔。”《宣州九日…》（唐-李白）：“登高望山海，满目悲古昔。”

川渎：河流。《春秋繁露-考功名》（汉-董仲舒）：“其为天下除害也，若川渎之泻于海也，各顺其势，倾侧而制于南北。”

伤极目：《招魂》（宋玉）：“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大意：南池南边有汉王祠，整天装神弄鬼有巫祝。有歌有舞散发灵衣，荒唐之至的旧风俗。高堂之上也是一代明主，死后的魂魄也应正直无私。不应在这空空的山坡上，隐隐约约地亲近酒肉。过度祭祀自古就有，天下并非仅此一处。战乱仍然漫无边际啊，偏僻之地极目远望让人伤心。

平生江海兴，遭乱身局促。驻马问渔舟，踌躇慰羁束。

江海：《汉书-货殖传-范蠡》：“（范蠡）乃乘扁舟，浮江湖。”《南史-隐逸传序》：“或遁迹江湖之上，或藏名岩石之下。”

局促：形容受束缚而不得舒展。《后汉书-仲长统传》：“六合之内，恣心所欲。人事可遗，何为局促？”《送樊侍御赴汉中判官》（唐-杜甫）：“徘徊悲生离，局促老一世。”《黄州》（宋-陆游）：“局促常悲类楚囚，迁流还叹学齐优。”

踌躇：犹豫。《七谏-沉江》（汉-东方朔）：“骥踌躇于弊輂（jú）兮。”王逸注：“踌躇，不行貌。”《赠羊长史》（晋-陶潜）：“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长恨歌》（唐-白居易）：“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羇束：拘束；羁旅困顿。《杂诗》（张协）：“述职投边城，羇束戎旅间。”吕延济注：“羇束，犹拘束也。”《早春游曲江》（唐-白居易）：“散职无羇束，羸骖少送迎。”《客堂》（唐-杜甫）：“客堂叙节改，具物对羇束。”

大意：平生有归隐江湖的愿望，因遭遇战乱而身受束缚。停下马来访问池中渔舟，踌躇片刻以慰俺心之拘束。

此诗共32句。首6句总写南池。阆州地处崇山峻岭深谷间，没想到还有万顷绿湖。（池大。）。接着12句细写南池。南池位于阆城之南，临近巴江（嘉陵江）之腹。湖面芰荷一望无际。湖边农户家家种稻。也许皇天有意，各地“美利”总有限度。此地没有高田的“西成”，却有粳稻芰荷的“丰熟”，池里还有很多鱼，池边还有很多乔木。特别是那片枫香树林，春天一定是风景绝佳处。再12句写汉王祠。汉王祠在南池之南。祠中尽是荒唐风俗。高堂上是一代明主，岂能祭祀酒肉？过度祭祀自古就有，天下也非仅此一处。然而，极目远方，岂止“淫祀”，“干戈”不也仍然漫无边际？想到这儿，真让俺痛心疾首！末4句收结。平生俺一直想隐居江湖，因遭战乱身受束缚。下马与池中渔人聊上一会儿，以慰俺长期被拘束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