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鹗续写了《红楼梦》后四十回,不但文笔平淡无奇,连诗词对子也是索然无味,远不及曹雪芹的灵动盎然。 前八十回里,无论是人物形象,或是大观园里景致的描摹都令人回味无穷,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借着大观园里众位女子之手笔做出的诗词,更是美得有趣,美得有格调。 不信诸位瞧瞧以下几位人物形象的描摹:
这些都是曹雪芹曾经真实的经历,因而不但写景写人都是栩栩如生,就是笔下的故事都是有血有肉的。就好像开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课,讲台上的教师讲得绘声绘色,讲台下的学生畅所欲言。 而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可以说全靠想象力,纯属虚构。不但文学造诣远不及曹雪芹,也没有那个经历,再加上一颗功名利禄心,只把自己所学和所知的生搬硬套上去。 如此,又岂能关注到景致上的乐趣?因而,在后十四回里,基本找不到一处如上头那段精彩的景致描写。 再说到诗词上头,前八十回里别说《葬花词》《秋窗风雨夕》这等精华词作,就是诗社里那些咏菊咏海棠的短诗也是精彩绝伦,读来朗朗上口,声情并茂。 再看后四十回里,不但鲜少看到诗作,但凡出现两三处,必然是带着一股八股文的呆板。比如贾母让宝玉贾环和贾兰各自做一首咏海棠的诗作,高鹗写道:
高鹗自知写不出来大观园那些满腹才情的女子所做出来的诗作,因而只能去写贾环薛蝌之流的。 02 在后四十回里,宝钗写给黛玉的信也好,黛玉弹琴吟唱的词曲也罢,都无一例外地倒戈向楚辞之风。这也罢了,当事人分明愁绪满怀,但更多的只是高鹗为了卖弄自己的才华,硬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倒成了无病呻吟。 并不是说楚辞就不好,而是曹雪芹前头已经打下了基调,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爱的是那些山水人文野趣的诗词,从头到尾没见过哪一人吟诵过楚辞的。到了高鹗这里,才华横溢的黛玉和宝钗不仅文华一落千丈,更添了附庸风雅的毛病。
这封信主要是宝钗写给黛玉的生日卡片,说了自己家里遇到一件糟心的事情,因而没法亲自过去说声生日快乐。想起曾经姐妹们在大观园里结诗社做诗词很快乐。然后余下三分之二的篇幅在兮之兮之各种比喻忧愁的情绪。 虽然宝钗是个中规中矩的女孩子,但是她的诗作都是大气硬朗的风格,比如那句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再比如那句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在大观园的这些女孩子里,除了史湘云,便属宝钗最为乐观了。就是她哥哥薛蟠又闹出人命,搞得家里鸡犬不宁,薛姨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宝钗还说了一番至理至情的话。 大意是,哥哥一直不学好,家里的财富都被他败光了,甚至全家上下还为了他一起助纣为虐。既然他难逃偿命的结果,那就认了吧。外头的债务结算清楚了也够老母亲一辈子衣食无忧,家庭成员和睦相处,过起太平日子了。 所以写给黛玉的那封信不但无病呻吟,更不像宝钗这样的性格和才情会写出来的。 03 在后四十回里,林黛玉越来越不像林黛玉,竟变得俗气,没有了先前的灵逸。 林黛玉的性格很受争议的,爱她的人是爱屋及乌,连她的牙尖嘴利,爱使小性儿都看成是真性情。不喜她的人,连她的耿直和清高都看成是低情商。 在前八十回来,曹雪芹塑造的林黛玉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就我个人而言,对林黛玉也是又爱又厌。 孤身入贾府,虽寄人篱下,却是一点也不屈尊,至少在态度上一贯保持着犀利的真实。周瑞家的从薛姨妈那里带了宫花来荣国府,给完凤姐给迎探惜三位,最后才给她送来。黛玉瞧也不瞧,冷嘲了一句:“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都说真言不美,美言不善。林黛玉的真言确实看人觉得这分明是情商不高,再对比宝钗的周全,她越发令人不喜。跟宝玉介于暧昧关系时,她动不动就使小性子,不问青红皂白就绞断荷包也确实很矫情。 可是扪心自问,哪个恋爱中的女孩子不矫情?哪个女孩子不曾说过“我又不是你的谁”,“要你管”这些负气的话。 正是对爱人的在乎,所以才会那么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我们不能只看到黛玉伶牙俐齿的真啊,还得看她待人的真诚。 在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这章节里,宝钗去探望黛玉时,黛玉对她推心置腹。在那一刻,黛玉将最真实的自己展露给宝钗,坦言自己尴尬的处境。从此更是把宝钗当做姐姐看待,而不是情敌。 再说黛玉教香菱做诗,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能将自己所学的尽数教给她。反观宝钗,她或许并不是不愿意教,而是没有那个耐心。 由此可看,林黛玉待人也是极其真诚的。而她的这份真诚更是难能可贵,因为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即便是挚友,也是很难把自己的不堪如此坦诚,何况还是一个“情敌”。而一个真的目下无尘的人,也很难做到对一个普通人有如此的耐心。 在探春管家兴利除弊的时候,有一回宝黛闲聊,黛玉言语间流露出了对探春的支持,坦言自己是个外人,很多事不好开口。 宝玉回答她,反正横竖少不了他们的短。黛玉听了无言,自顾找人说话去。 她和宝玉的处境怎么可能一样?她能像宝玉那样,想吃什么就大胆地吩咐厨房做吗?想穿什么用什么就大胆找凤姐要吗? 不能,反而是自己愿意吃燕窝也不便说明,还是宝钗偷偷地给她送过来。黛玉若真是口无择言,早就像赵姨娘那样,但凡心中有一点委屈就唠叨了不休了。正是因为不屑,所以懒怠开口。 林黛玉的真是口表一致的,如果有与别人冲突的想法,她宁愿放在心里也不会言不由衷。所以在九十四回里,怡红院一株枯萎多年的海棠突然在秋日里开花,贾母携带众人去观赏,为了讨贾母的欢心,个个都说这海棠花开得好。 而林黛玉的表现真是一反常态,她竟然上赶着向贾母说了一则典故,然后夸赞宝玉认真念书是件大好事,这海棠花因此就开了。 林黛玉对贾宝玉念书压根就不上心,她就是应景说个喜事也不会说到念书这上头。其次,尤其是她心事触动的时候,她就更不会说。哪怕她心里觉得这花应在自己和宝玉的喜事上,以她的性格,是更不会言语,只会呆想。又怎么会说这些违心的话? 04
黛玉跟宝玉共读《西厢记》的时候,桃花落满地,宝玉想把桃花瓣放在流水里。黛玉却说扫了起来装在布袋里一并埋了干净,省得流到外头去又脏了。 林黛玉的雅趣简单轻灵,都说大道至简,越是真理越是简单。就好像林黛玉,越是高雅越是不拘泥于形式,更不屑于去卖弄。 但是,在八十六回里,黛玉和宝玉谈琴时竟再次一反常态地长篇大论起来,简直是在卖弄她的高雅趣味啊。
以下巴拉巴拉还有一大段,这跟原本的那个黛玉压根就不是一个人。前头她还说,舀一碗看着哭去,将桃花瓣埋了干净。后头就这么古板起来,连宝玉都嫌未免过于讲究了。坦白说,这番所谓的雅趣还真不如贾母让乐师临水吹笛。 在红楼里,只有贾宝玉的高雅是毫不吝啬地通过屋宇摆设以及他的日常行为和言语体现出来,因而这些话出自宝玉之口还说得过去。唯一不能的是黛玉之口。 高鹗唯一没有把林黛玉写偏的就是她内心的愁苦,大概是因为身而为人,没有一个人心里是不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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