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山东济南府长清，有一个叫秦得原，是名门后裔，家财丰裕，知书达理，日子过得不错。秦得原妻子秀娘，是邻村宋家女子。性格温柔，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认字读书，极有教养。秀娘是十九岁时嫁给秦得原的．入门以后，接人待物落落大方，对丈夫知疼知热，穿衣吃饭料理得十分周全，秦得原极为满意，对秀娘百般恩爱。 谁也没想到这对恩爱夫妻会陡然间生出祸端来。 有―天，秦得原表兄去请他参加婚礼，秦得原和妻子宋氏说了一下，然后就赴约进城了。此处离城四十里，去―趟不容易，秦得原原来打算只住―天，第二天就回来，表兄一家人再三劝留，他只好又住了几日，他并没有担心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宋氏在秦得原走后的第二天下午，即开始等丈夫回来。第三天、第四天。每天均站在门口向大路上眺望，她很着急，怕是秦得原喝酒喝多了伤了身体，又怕路上有什么差池。她听说前面黑松林里近日有剪径的强徒出没……其急切心情可想而知。 这天，秀娘照例坐在门口，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大路。等丈夫归来．忽然看见路上有一个人走来，她以为是丈夫，脸上带着生动的笑意站起来迎向远处来的那个人，走近了才看出来的是一个僧人，秀娘不觉脸一红，赶忙又返转身回来，重新坐在门前石凳上。 那僧人见一美丽妇人含笑走来，心里先掠过一阵快意。忽又见她急促转身退去，知道她是认错了人，不觉十分好笑。僧人看着秀娘姣好的面容，不提防天冻路滑，忽然一个趔趄跌倒了一条水沟里。僧人爬起来时，身上已经湿透了。当时已经是十一月天气，西北风劲吹，气温极低，那僧人直被冻得生下牙提着对儿厮打，不知该向何处躲藏。 秀娘眼见得僧人冻成那副模样，便产生了恻隐之心，让他进房来暖—下．僧人千恩万谢随她进来，坐在外舍。宋氏到厨房架柴烧着一堆火，让僧人来烘烤衣服，秀娘还给他沏了—杯热茶。和尚喝了，脸上才渐渐有了一些血色，也能言语了。 秀娘于是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僧人回答说：“贫僧住在城东的西宁寺。我师傅到天安寺去讲经，定在明日返回，我前去接他。刚才在娘子门前，不小心滑倒，要不是娘子顾怜，贫僧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秀娘意识到此时家中只有她一个妇人，便不再拉谈，对僧人说：“你的衣服既然已经干了，就请继续前行吧，我丈夫也许今天就从城里回来，见了不方便。” 僧人连忙说马上就走，刚要站起身来辞别而行，秦得原正好从门外进来。 秦得原见一和尚在内厨烤衣服，而他妻子秀娘正春风满面立在一旁陪和尚说话，既感到意外又感到愤怒。他的目光在秀娘和僧人脸上如锥—般扫来扫去，判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僧人这时候害怕了，赶忙告辞，抽身走了。 秦得原气呼呼不说—句话，秀娘递上茶来，被他一下子打落地上，接着便厉声喝问那僧人是从哪里来的。宋氏丝毫不加隐瞒，直说了前后情形。 秦得原听罢，气不可遏，怒道：“常言妇人女子不出闺门，你今天是怎么了？如果邻里们看见你给僧人升火烘烤衣服。怎会不生议论？我秦得原乃站得起坐得下的清白丈夫，怎容得你这个轻佻不正之妇！” 秦得原越说越气，喝令宋氏马上回娘家去，不许再登这个家门！ 此时宋氏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管丈夫如何辱骂，只是低头不语，不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听说丈夫要逐她回娘家，她才泪涟涟地乞求丈夫不要让她走。秦得原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秀娘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秦家往娘家去了。 秀娘母亲刘氏知道秦得原驱逐女儿的缘由以后，长叹一声，埋怨秀娘行事革莽，坏了名节，左左右右责备了许多时日，其间有许多刺耳之言，秀娘都默默地受了。如今她后悔莫及，每日夜里只是偷偷饮泣，悲叹自己命苦。活鲜鲜的一个人儿，成天以泪洗面，静守阁门而不出。没多久就形容槁枯，与以前判若两人了。 又过了两月，那秦得原送来一纸休书，天作之合便算瓦解，秀娘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看着可怜。纷纷责怪泰得原做事太没有余地。但，这与事情的发展并起不了什么作用。总之秀娘受冤，又重新回到了娘家。 不知不觉之间，又过了半年。那僧人听说秀娘被秦得原驱逐，心中大喜，随即逃离西宁寺，开始留发，脱离佛门，取名刘基，在城内安居下来。等到头发长齐，便让邻居到宋家提亲，要与守在闺中的秀娘结为夫妻。 媒人先见秀娘的父亲，说：“小娘子与秦得原官人不睦，赶离家门，至今已有半载，城内有一姓刘的人家，想娶小娘子，未知尊意如何？” 秀娘的父亲说：“小女不重名节，遭夫逐弃，不是什么好事，我倒是情愿给他找一户人家嫁出去，但是肯不肯嫁，这要她拿主意，我不敢主张。” 媒人便又进里屋见秀娘的母亲，再一次详细述说小娘子议婚的事。秀娘母亲倒满心欢喜，对媒人说：“我女儿被那秦得原驱逐来家，已经半年多了，最近我又听说秦得原正在准备另娶别人家的女子。既然现在有人求婚，我愿意说服女儿嫁给那个人。” 媒人听得应允，急忙返回城里，告知刘某，刘某暗喜，第二天即带着丰厚的聘礼到宋家订亲。 秀娘知道这件事以后，仍然不忘与秦得原的夫妻恩情，整天不思饮食，以泪洗面。然而她―个柔弱女子，能够怎么样？母亲收了聘礼，便―再催逼女儿尽快决定成婚日期，而秀娘却又一心指望着秦得原不计前嫌，再接她回去。就这样，又拖了一个月，秀娘终于推托不过，答应母亲，归了刘氏的门。 婚礼极近豪华，数十个亲戚俱都前来庆贺，热闹非常。洞房花烛之后，刘某不胜欢悦，一再感谢上苍随了他的愿。 秀娘却绝没有喜色，尽管她被秦得原所驱还，但是她心里明白，她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尽管母亲告诉她说听到了他近日即要婚娶的传言，仍在暗暗地思盼着发生一件奇迹，让她和秦得原团圆。 有时候想到她此时已经成了人家的妻子，秦得原就是再念前情，也不会再来娶她……她黯然神伤，尽管那刘某对她百般疼爱，她也乐不起来，总感觉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无可挽救地坍塌了下来。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 有一天，刘某被几个知己相邀去酒楼喝酒，回来时已是大醉了。秀娘正端坐窗前闷闷地想心事，并没有理会他。他跌跌撞撞地进来找水喝，刘某喝了一碗水，见秀娘端庄秀丽，态度矜持，抱住她就要同房，秀娘胡乱抵挡着。刘某拉住秀娘的一只胳膊，突然笑着问道：“你还认得我不？”秀娘没有理会他的话，还以为是酒后胡言，一甩手，摆脱开刘某，就要出门。 那刘某在身后叫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僧人掉进水沟？” 秀娘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死死地盯住刘某的眼。刘某涎着脸笑道：“你再仔细看一看，我像不像那个僧人？” 秀娘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了——她这时才认出眼前之人即是那个害得她失去亲夫的可恶的僧人，一股仇恨的怒火在胸中腾腾燃烧起来了。 刘某并不在乎秀娘情绪上的变化，接着说下去：“你虽然聪明，却没有识透我的计谋。在你门前摔的那跤，是我花半个月功夫才设想出来的，你果然信以为真。实际上我已经知道你丈夫一时两刻就要回来……后面的情形，不用我说你也会记忆犹新。自从听说秦得原将你逐出，我即觉得此计谋结局定然完满，因此逃出寺院还俗，蓄起长发，又请媒人到你家去提亲……现在，你不是终于成了我枕边之人了吗？” 秀娘满腔的愤恨、屈辱，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开来，声嘶力竭地叫骂，引得周围邻里都来劝慰。那刘某不敢声张，赶忙谢绝来人，关上房门，乞求秀娘不要高声。秀娘哪里肯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跑回了娘家。 父母听罢女儿诉说，也气愤不已，秀娘的父亲咬牙切齿地说：“好一个胆大和尚，我女儿诚心救助你，你倒如此狠心加害于她！”随即具状赴县衙呈告县令刘大人。 刘县令看罢状纸，即差公牌前去捉拿刘某，带来审问。刘某始终不肯招认设计拐掳女人，刘县令便让人取长枷给刘某戴上，监禁在狱中。然后，请秦得原、秀娘等一并到堂询问。这时秀娘才知秦得原至今未娶，更加感到羞愧难当。秦得原在堂上请求秀娘原谅他一时莽撞，错怪了她。两个人都泪眼汪汪，悔恨不已。 刘县令又亲自到西宁寺勘问，寺里半年前果真走失了一个僧人，带到狱中辨认，那刘某正是西宁寺逃离还俗之徒。刘县令又一次开堂问审，那刘某知道再抵赖也没有用，便将如何设计，如何施行等细节——供述出来。 刘县令判道：“失脚遭跌，已出有心留发求亲，更属不法。”判决刘某发配千里之外，永不得还乡，秀娘仍回娘家。 秦得原在案件了结之后，曾经派人前来商量与秀娘续婚，秀娘为之感动，大哭了一场，但是她终于还是没有答应。原因是：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他增添烦恼，她宁愿在家侍奉父母。秦得原无奈，只好罢休。 一年后，秦又婚，每每还有银两接济宋家，逢年过节，秦得原偕同新妻还来宋家走动，看望秀娘，一时传为佳话。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