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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上)

 大宛文谈 2021-11-10


殷德杰,男,1947年9月生,河南省南阳市人,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68年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由于出身不好,倍受歧视。1979年开始文学创作,陆续写出短篇小说《儿子》(山西〈汾水〉1981年第4期)、《院墙内外》(《人民文学》1981年第8期)、《 八月十六月不圆》(上海〈萌芽〉)、《银河西瓜》(〈东京文学〉)等。其中《院墙内外》获河南省首届优秀文学作品奖。之后又写出中短篇《鼠·猫·人》(清明)、《开山的女人》(奔流)、《歪歪井有个李窑主》(芙蓉)、《村路》(莽原)、《磨盘村的诅咒》(芙蓉)等,共100多万字。1994年出版小说集,《女人的阴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殷德杰小说自选集》(河南文艺出版社);2005年出版《老南阳·旧事苍茫》(河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6月,由崔冰代理出版《古村妖物志》(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发行全国,好评如潮。

原创:《古村妖物志》中删去的故事中,作者殷德杰感到最可惜的却最得意的两篇小说之一

旧时代,妇女纺花,织布,缝衣,刺绣,统称为女工,即女人的工作。因为不管缝衣也好,刺绣也好,总与色彩打交道,而色彩中又以红色居多,所以,文人们在灯影里欣赏玉人飞针走线,心猿意马之后,就把“女工”改了,改成了“女红”。这就雅了,诗意了,也酸酸的了。而劳动人民呢,不着意于花红柳绿,他们只在乎衣服鞋袜做得结实不结实,只在乎女人做针线活技术的高低,所以又把“女红”给改了,改成了“女功”,即做针线活的功夫。因此,现在女工、女红、女功就成了一个词,只是雅士和粗人各自表述而已。

那时没有缝纫机,也没有服装店,一家人穿戴全靠家里女人两根指头捏根针,彻明彻夜地缝。所以,男子在择偶时,就极其重视女方女红(女功、女工)如何,把女红、女容、女德放在一起去考察。

这样,为了能找到一个好婆家,家有淑女的父母们,就也极重视女儿女红的培养学习。有的三四岁就扎花(刺绣),五六岁就学纺织。特别是扎花,最能见女儿家的灵巧与心性。所以,有钱的人家,在女儿成年以后,往往请专人来家教授。请来教扎花的人叫花师。

这就发生了一件奇案。

清朝光绪年间,怪屯有家乡绅,叫李廷武。所谓乡绅,就是乡里有声望、有地位、并且有一定文化的大财主,像谷屯的谷兴太、李子盘(见《地仙》),虽然也是大主家,但没读过四书五经,不参与地方上的政事、民事,所以称不得乡绅。李廷武不仅读过四书五经,还到府里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但在水北山区,已是魁星放光,万人景仰。后来,知县老爷年年腊月里,都要请李廷武和全县其他可以跻身乡绅的人到县衙听政堂里赴一次宴,就象现在县委、县政府每年都要邀请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及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召开一次春节茶话会一样。

李廷武有三子三女。他的夫人虽然姿容欠雅,但所生三个女儿,尚可称花容月貌。到光绪30年(1905)的时候,其大女儿李梅17岁,二女儿李兰15岁,三女儿李菊13岁(三个儿子分别叫李松、李柏、李竹)。也就是说,三个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天中午,李廷武在县儒学教谕谷维扬家喝酒,喝到日偏西才回来。回来后,他把一块儿一尺见方的锦丝缎挂在客厅墙上,喊他的夫人道:“你来!我今儿在谷屯谷教谕家喝酒,没啥可给你带,就在路上给你逮了两只蚂蚱。”夫人就嗔他:“哎哟!胡子都白了,还逮蚂蚱玩!喝醉了吧?我去给你烧茶喝。”

李廷武说:“不急,你先看看我给你逮的蚂蚱再说。”

夫人问:“在哪儿?”

李廷武就指给她看。夫人一看,墙上长了一棵谷子,谷穗金黄,勾成月牙形,谷穗上的米粒历历可数,连米粒上的细毛都绒绒可触。谷穗上趴着一大一小两只青蚂蚱。大蚂蚱曲着锯齿状的腿,口器上噙一片绿叶;小蚂蚱振翅欲飞。蚂蚱的大翅从上到下由青绿过渡到淡绿,翅尖有一点深红;而复翅却是绿白色,有透明感。蚂蚱的触须是紫灰色,似乎在动;眼球是琥珀色,似乎在闪光。

“你看你看,快捂住啊!别叫蹦了呀!”夫人叫道。

李廷武就“呵呵”笑了,伸手把锦丝缎摘了下来,递给夫人说:“给,拿锅灶里烧烧吃吧。”

夫人就也笑了,惊奇的说:“啊呀!这是谁绣的,跟活的一样啊!”

李廷武说:“我今儿遇到奇人了。这是一个苏州姑娘绣的,这姑娘才只有18岁,比咱梅妮儿大一岁。”

“这么有本事呀!”夫人说。

李廷武打着火镰,燃了一根香。他不是要烧香,而是要吸烟。那时有钱人家不吸旱烟,而是吸水烟。水烟烟锅小,点火极频繁,所以燃根香,点火方便。

“是个奇女子。”李廷武抱着水烟袋呼噜了一口说,“城里官商大家,都争着请她到家里教闺女媳妇绣花,连马知县都请去给女儿教了半月。现在被谷教谕请来了。今儿中午喝酒时,还敬我一盅酒呢。机灵极个小妞。”

李夫人就眼睛一亮,说:“那咱也把她请来给咱仨闺女教教啊!”

李廷武说:“还用你说?我已经给谷教谕打了招呼,给他家女眷教了后,哪儿也别叫去,请她到咱家来。”

夫人就高兴得舞蹈了一下,说:“好,好,好,我正担心三个妮子女红见不得人哩!上次给梅妮儿提媒,人家推了,不知是不是嫌咱梅妮儿鞋上扎那花儿不好。”

李廷武说:“人家嫌弃?我都嫌弃哩!恁简单个兰草,叶子肥得指头粗,哪儿有空谷幽兰的淡雅味儿?是一株臭葡萄草么!”

夫人连忙使眼色说:“你小声点儿!梅妮儿听见又噘嘴哩。”

 一个月后,乡绅李廷武家就来了一位苏州姑娘。她说话百灵鸟叫一样,好听,可一句也听不懂,必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模样非常漂亮,胖乎乎的圆脸蛋儿,被南方的水润风柔娇惯得又细又白,白里漾着胭脂红,像青花瓷被红灯笼罩着。水红缎子短袖里裸出两只胳膊,像从污泥里挖出来刚洗净的两节莲藕,水莹莹的,让人立即就想尝一口她的清凉和脆甜。她身上肉多,却不显得胖,细腰双手可握。腰那么细吧,臀却那么大,胸却那么高,似乎不成比例,可又最合比例,就像画在哈德门香烟盒上的一副西洋画。

李廷武把梅、兰、菊都喊到跟前,指着那苏州姑娘说:“你们姊妹三个听着,今儿给你们请了个花师,教你们女红。她姓花,叫花梅,跟李梅一个名字。”

李梅就撇了撇嘴。

苏州姑娘赶紧说:“我不是梅花的梅,我是妖魅的魅。”

李廷武说:“哦,这个魅呀?怪吓人的。不过,花魅,花魅,倒是挺雅,也名如其人。嗯,好,好,花魅,好。你们都问她喊花姐吧。别看她岁数不大,可女红功夫却是世上无双------”

李梅就咳嗽起来,又喔喔地干呕。

李夫人就赶紧走过去,捶着她的背说,梅妮儿,你咋啦?

梅妮儿说,我恶心。

花魅知道她恶心什么。但她没有尴尬,只望着梅妮儿咪咪地笑,脸上笑出两个酒坑,酒坑里漾满了醉人的酒。

李廷武也知道女儿恶心什么。梅妮儿虽然很文静,但嫉妒心强,傲气,还虚荣。他翻了梅妮儿一眼,继续说:“你们都要好好学!女红不好,说个婆家黄了,说个婆家黄了,到时候都叫你们扎老妮儿坟。”

李梅就噘嘴了,起身就走;走时,故意把屁股底下的柳木靠椅弄倒了。

而菊妮儿呢,刚13岁,望着花魅,一脸崇拜地笑。兰妮儿15岁,眯缝着眼,很惶惑似的盯着花魅的胸脯。她的胸脯也鼓起来了,她很难为情,总怕人看见,没人的时候,总是抱着揉,想把它揉下去,可是却越揉越大,只好用一条绿绫子紧紧地勒着。她不知道花魅的胸咋会那么高,高得很奇怪,她咋就不害羞呢?抹胸咋不勒紧点儿呢?可是她又第一次觉得胸高了很好看,她在想,自己的胸会不会也长这么高呢?会不会也这么好看呢?哎哟个妈,羞死个人了------

就在这时,父亲讲了说婆家、扎老妮儿坟的话。菊妮儿望着父亲嘻嘻地傻笑,兰妮儿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而梅妮儿呢,就一甩椅子,走了。

苏州姑娘花魅就教水北姑娘梅、兰、菊学刺绣。她先教她们怎样自己动手做花撑子,水北妇女又叫花绷。花绷是用竹篾做的两个圆环,分里环和外环。绣花时,把绣件(绫缎或其它织物)张在里环上,然后把外环套上去,绣件就张得紧绷绷、平展展的了。就好像画板上夹好了一张画纸,就可以画画写字了。花魅教她们怎样选择柔韧的竹子,怎样刮竹篾,怎样抓一把细沙攥手里,然后把刮好的竹篾戳进沙里磨光。又教她们怎样在磨光的竹篾上开大头榫,怎样熬水胶,用水胶把榫粘着,粘成圆圆的一个环,像做了一个十五的月亮。

花魅手把手地教她们做,每人都大大小小的做了6个月亮(三副花绷)。

然后,作为老师,花魅一人送给她们一样礼物,是一套绣花针。绣花针从大到小一共七枚,分别叫大号针、二号针、三号针。大号针四指长,比一般缝衣针要细;最小的七号针叫芒针,又叫七号芒,又细又短,如蜂芒,只有女人灵巧柔软的手才能捏着。

然后,又教她们如何搭色,如何配线。

然后,又教她们如何描红,如何剪样。

然后,就一样一样地教她们各种绣法:如何洒线,如何盘锦,如何铺绒,如何挑花,如何锁绣,如何纳绣,如何错针绣,如何满地绣------林林总总,梅、兰、菊哪听说过呢!她们就知道爬线,爬几个花瓣,中间綰几个疙瘩,就成了花蕊了。

说这些真没意思,说一会儿听者就不想听了,读者也不想读了。咱说睡觉的事吧,说花魅跟三个小姐睡觉的事。

请花师当然要管吃管睡,还要管一天三钱银子的工钱。因为教女红一般都是在小姐的闺房里,白天教,夜里也要教,常常教到深夜,所以花师一般夜里就与小姐宿在一起。不同的是李廷武家是三个小姐一起教,睡觉问题就稍微复杂了点儿。

李廷武家是五间头,东屋两间厢房,西屋两间厢房,南屋是青砖门楼和客厅,标准的北方四合院。两间西厢房就做了三个女儿的闺房,大女儿李梅单独住一间,李兰和李菊合住一间。形势就明朗了:花魅当然应该与李梅住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李夫人说:“梅妮儿,夜里让你花姐跟你睡。”

梅妮儿就把嘴噘起来了,说:“一张床上躺俩人我睡不着!”

兰妮儿憨实,且也懈事了,脱口就说:“姐,那你到婆家咋办呀?”

梅妮儿一筷子就敲到了妹妹的头上。兰妮儿嘴一撇一撇的,就抹起了眼泪。

菊妮儿说:“我跟二姐两个人躺一张床就能睡着。”说了赶紧脖子一缩,用双手抱住了头。

花魅仍没有尴尬,只望着李梅咪咪地笑,脸上的酒坑漾满了迷人的酒。

这天夜里,花魅就只好与兰妮儿和菊妮儿挤在了一张床上。菊妮儿显得非常兴奋,她说:“二姐,咱们轮着跟花姐睡吧,今儿黑跟我睡一头,明儿黑跟你睡一头。”

菊妮儿就脱衣裳。她脱得精光,在床上跳来跳去,一会儿扯单子,一会儿拉被子,一会儿叠枕头。13岁了,鸿蒙初开,屁股尖尖的,胸脯上鼓着两枚青杏。腰里的肉还没发虚,肋巴骨支愣着;小肚子上还没光泽,像未熟的瓜,很青涩。

兰妮儿照她屁股上给了一巴掌,说:“不害臊!快钻被窝里吧!”

菊妮儿就嘻嘻笑着钻进了被窝。“花姐!你也快脱呀,脱吧,脱了吧!一下脱了吧!”她催促着,急不可待的样子。她很希望花姐像她一样,脱得精光。

花魅就也脱了衣裳。当然,没有脱光,而是留着葱绿色的抹胸和水红色的短裤。她的身子像她的脸一样白。肩头很圆润,像冬天里大风裹了一堆雪。大腿很粗。腰细得像大腿。不过大腿是圆的,腰是扁的,脊梁沟凹进去,凹出两条结实的肉棱,像有条鱼在水里游,犁出两条水浪。那条鱼就一直往下游,游到红裤头里去了------

菊妮儿看得迷了,不等花魅钻进被窝,就已经抱住了她的身子,好像远远地迎接一位贵客一样。她嘻嘻笑着,贪婪地在花魅身上摸。她的手就小偷似的潜进了绿色的抹胸。花魅打了她一下,“嘘”了一声。菊妮儿就又抱住她嘻嘻地笑了。

兰妮儿也脱了衣裳,进了被窝。她吹了灯,说:“花姐,菊妮儿是个小不要脸,去年还吃我妈的奶呢!”

菊妮儿在这头就又嘻嘻笑了,一只手就又插到了花魅的抹胸里。

半夜里,兰妮儿又叫道:“花姐!菊妮儿好尿床,我天天夜里用脚撞她。你快摸摸她尿没有?”

花魅就伸手到她的腿哈拉里,一摸,果真已经尿了。

第二天夜里,轮到花魅跟兰妮儿睡。兰妮儿对花魅的身子充满迷恋和羡慕。花魅一钻进被窝她就抱住了,在她身上到处抚摸。她说,花姐------

花魅说,嗯?

兰妮儿说,花姐------

花魅说,嗯?

兰妮儿又说,花姐------

花魅说,嗯?

兰妮儿没话可说。可是又觉得装了满满一肚子话要往外倒,就像装满了水的一只瓶子,掂着底一倒,反而倒不出来了,就只能倒出一滴,倒出一个花姐。

兰妮儿就不倒了。她就只用手摸。抚摸到胸上,她的手就停下了,轻轻地、慢慢儿地,把花魅的抹胸往下捋。捋过乳头时,花姐的胸上就“扑棱”一声飞起一对瓷白瓷白的鹁鸽。然后,她又去捋自己的抹胸。她的胸上就也飞出了两只鹁鸽,不过小,乳黄色,像站在花姐胸上那两只鹁鸽的娃儿。兰妮儿就挺了挺胸,把自己胸上的两只鹁鸽娃儿,往花姐胸上的两只鹁鸽老儿跟前送。两只鹁鸽娃儿就到了两只鹁鸽老儿的怀里,在鹁鸽老儿身上蹭呀,蹭呀------

“花姐,我的能长得跟你那么大么?”兰妮儿的嘴咬着花魅的耳朵问。

花魅说能。

“哎哟羞死人了!”兰妮儿一下子把脸埋在花魅的肩窝里。

------

菊妮儿说,大姐,我和二姐轮着跟花姐睡哩。

菊妮儿说,大姐,花姐身上瓷光瓷光哩,搂着像抱着一个瓷娃娃,一会儿可睡着了。

菊妮儿说,大姐,花姐夜里教二姐俺俩唱曲儿哩: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又香又白谁也比不过它,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菊妮儿说,大姐,花姐夜里给二姐俺俩出谜猜哩:一个小伙细马挑,二八佳人搂住腰。你猜是个啥?是根筷子!

菊妮儿说,大姐,我再给你出个谜吧:摸摸你哩,摸摸我哩,掰开你哩,塞上我哩------

梅妮儿举起花绷,像举起一个乾坤圈,“嘣!”的一声,砸到了菊妮儿头上。

菊妮儿就不说了。她用手摸着头,眼泪丝丝的,“不给你说了,不给你说了!是个扣。”眼泪豆“吐噜”就掉下来了,扯着嗓子喊:“妈!我大姐又打我!”

花魅又望着梅妮儿咪咪地笑。梅妮儿总是不正眼看她,一副瞧她不起的样子。她知道梅妮儿是嫉妒她。这姊妹仨,像树上结的三颗桃,就梅妮儿这一颗长熟了,红鲜鲜的,虚泛泛的,也比两个妹妹白。不漂亮的女人对漂亮的女人只有羡慕和钦敬;而漂亮的女人对漂亮的女人却是嫉妒和排斥。所以,梅妮儿恶心她,所以,梅妮儿不让她跟她睡。

梅妮儿是个冷美人儿。

花魅咪咪笑着望着梅妮儿。她看见菊妮儿在揭了谜底“扣”以后,梅妮儿的脸红了,而且终于抬起头瞟了她一眼。花魅的目光赶紧去逮那目光,可是梅妮儿的目光只一闪,就惶遽地跑开了。

花魅知道,在梅妮儿的孤冷和高傲里,其实包裹着的,是比一般人更强烈的羞怯与虚荣。

这天,在练习盘金绣绣一颗石榴时,梅妮儿的左手中指让七号芒扎了两次,沁出的血把石榴籽都染红了。

晚上继续练。三个妮儿都集中在梅妮儿的闺房里。半夜的时候,因为瞌睡,菊妮儿的手也叫扎了一下。花魅就说:“算了,今儿就学到这儿,睡觉吧。”

兰妮儿和菊妮儿拉着花魅就要走,梅妮儿突然说:“兰妮儿,花姐轮着睡,今儿黑就睡我这儿吧。”

兰妮儿就觉得奇怪,说:“你不是不让睡吗?”

梅妮儿就瞪起了眼睛,说:“我说两个人睡不着,谁说不让睡了?”

兰妮儿就不敢吭了,拉起菊妮儿回了自己屋。

第二天,菊妮儿问:“大姐,你昨晚跟花姐两个人睡一个床,你睡着没有?”

梅妮儿就拿眼瞪她。菊妮儿又赶紧抱着自己的脑袋。

晚上到了睡觉的时候,菊妮儿就很兴奋,拉上花魅就走,说:“花姐,今儿黑轮着你跟我睡了。”

梅妮儿就举起乾坤圈又要敲她,说:“拉扯啥哩拉扯!花姐今儿黑还跟我睡!”

兰妮儿就又奇怪了,睁着眼问:“姐,你不是说轮着睡哩吗?”

梅妮儿说:“咱妈起根儿不是说叫跟我睡的吗?我一个人睡一张床,你们两个人睡一张床,睡仨人挤得慌。”

菊妮儿说:“俺不怕挤。”

梅妮儿说:“你不怕挤花姐怕挤。尿床精,叫花姐闻你那騒被窝呀!”

菊妮儿委屈死了。可自己有短处,怕花姐真的不想闻她的骚被窝呢,所以就不敢跟大姐犟了。

从此,花魅就一直跟梅妮儿睡觉。夜里,花魅也给梅妮儿出谜猜,也给梅妮儿唱苏州小调。但后来就不唱了,也不猜谜了。

后来就光睡觉。

花魅趴在梅妮儿耳朵上说,你不是恶心我吗?

梅妮儿就照她屁股上拧了一下。

花魅说,两个人睡一张床你不是睡不着吗?

梅妮儿就又照她屁股上拧了一下。

白天的时候,花魅仍然经常望着梅妮儿咪咪地笑。而梅妮儿呢,仍然不理她,仍然不瞧她一眼。这心气高傲的女子哟!

一个半月后,梅、兰、菊就满师了。她们都拿了一件毕业作品给李廷武看。梅妮儿的仍然是株兰花,四五条细瘦洒脱的绿叶,护着两朵黄白,黄白顶上嘟着两点水红,极清雅悦目。兰妮儿的是一支梅,菊妮儿的是一丛菊。李廷武看了非常满意,非常高兴。特别是梅妮儿,今天又有一家来提亲来了,她绣的兰花再不是臭葡萄草,让人一见就给熏跑了。

“嗯!好,好,长进不小!花魅,来,你坐好。你们姊妹三个都过来,给你们花姐行个谢师礼。来,跪下,每人磕一个头。”

菊妮儿和兰妮儿都磕了。可是梅妮儿不磕。她说,我不磕,我卜罗盖疼。起身就走了。

李廷武和夫人都难为情,歉疚地望花魅一眼。可是花魅并不尴尬,她望着梅妮儿的身影,咪咪地笑。她脸上有酒窝呢,酒窝里漾满了醉人的酒。李廷武夫妇就宽心了,把准备好的15两银子递给了花魅。

花魅这就告辞了。外面有一乘二人小轿在等着,是黄县丞来接花魅到家去教小姐女红的。

兰妮儿和菊妮儿都跑出来送花魅。菊妮儿一看见花魅钻进轿子就哭了,喊:“花姐!”花魅掀开绿轿帘,伸出头说:“菊妮儿,别惹你大姐生气,你大姐脾气不好。”

菊妮儿说,花姐你还回来不回来了?

花魅说,菊妮儿,你大姐可亲你了,你以后要多到她屋里去玩。

菊妮儿说,花姐你回来不回来了?

花魅说,那要看老天爷怎样安排了,人怎能当着自己的家呢?

菊妮儿说,那我以后就天天给老天爷烧香吧,叫他安排你还回来。

花魅抹了一下眼睛,绿轿帘“噗嗒”一声就落下来了。花姐的脸就像一朵花一样,最后开了一下,就落了,就找不着了,被风吹跑了。

是被二人小轿抬走了。

梅妮儿没有出来送。她一直躲在屋里。这个傲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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