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我老家那片,老百姓盖房子都用高粱秆打成席状的“薄”作房盖。那高粱茬通常不除,齐齐排在屋檐上。下雨天,雨水便顺着高粱茬流下,长年累月,那茬子便成了紫黑色,风化的一碰就碎。
有年发生旱灾,庄稼颗粒不收。来年春天,能够裹腹的青菜、树叶早被一扫而光,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异子而食的惨况。
有户农家,家中有三口人,年轻夫妻和一个老爹。没有可果腹的食物,媳妇只好煮干硬的玉米瓤子,饿急眼,一家人就嚼几下生生吞下去。可这东西只是把胃填得难受,却不当饥,一家人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没得吃,也得干活,不干更没活路了。早上父子俩勉强起床下地干活,走时,媳妇听到爷儿俩嘀嘀咕咕商量中午的饭食。她隐隐约约听到公公说:“家里只有她能吃了!”丈夫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那中午就吃她吧!”
家里就这三口人,这个她,除了自己还能有谁?爷儿俩这是饿极眼了,要吃自己呀!媳妇非常害怕,她眼瞅着日头慢慢往头顶移,心里越来越绝望。
正在媳妇绝望的时候,从村外走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头。这老头白发白须,脸色蜡黄,走走就停下喘喘气,一看就知道是饿的。老人步履蹒跚,走到媳妇的院门口,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到门栏上歇息。老人本想靠在门上,那知大门没关,一下就栽进了门坎里!

媳妇听到院门响,探头一望,看到一个白头发老头栽进了门里,就赶紧出去扶起老人。媳妇知道,老人这是饿的,可家里也没有吃的东西,媳妇就用玉米瓤煮了碗热水喂给老头。
老头醒过来后,跟媳妇说:“大嫂,给口吃的吧!”媳妇叹了口气说:“老人家,家里实在是没有可吃的东西了。”老人听了不高兴得说:“你守着能吃的东西,咋还说没吃的!”
媳妇四下看了看,苦笑着摇摇头。白头发老头用手指了指屋檐上,那上面除了排得整整齐齐的高粱茬子,别无他物,媳妇瞪大眼睛看着老人,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中午,丈夫一进家门,就摸起菜刀在院子里“刺啦刺啦”地磨。媳妇战战兢兢从屋里走出来,对公爹说:“爹,赶快洗手吃饭吧!”爷儿俩听了媳妇的话非常惊奇,他们知道家里早就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二人进屋,媳妇忙不迭的掀开锅盖,一锅黑幽幽的窝头便呈现在爷俩面前。媳妇不顾手烫,拿了两个递到丈夫和公公的手里。
这真的是窝窝头?爷儿俩拿在手里顾不上多看一眼,就大口大口往肚里吞咽起来。一连吃了几个,噎得俩人只打饱嗝。媳妇看到丈夫和公爹吃地香甜,一颗心也放进了肚里。
丈夫问窝头哪里来的,媳妇眼泪汪汪的说:“早上,听你们说,中午回来吃我,把我吓坏了!”
上午,媳妇在老人的指导下,用竹竿捅下已酥脆的高粱茬子,用簸箕颠簸了一下尘土,到磨上碾成粉,又用箩细筛,合成面团状,做成窝头蒸熟。她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有一丝丝甜味,虽然有点牙碜,可吃起来比玉米瓤子香多了!媳妇儿高兴坏了,她赶紧拿了一个窝头给老头,可那老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把另一块窝头,放到已饿得动摊不了的老狗大黄嘴边,大黄闻到香味,张开大嘴一口吞下窝头,一边吃一边还兴奋得直哼哼。媳妇把被单展开放在屋檐下,用竹竿起劲的捅起高粱茬子来。
公爹听媳妇说完,老泪纵横。他说:“孩子,真难为你了!早上,我说的那个它是大黄!大黄在咱家都七、八年了,就像咱家一口人。我老了,死了就死了。可你俩人还年轻,不为你们的命,饿死我也舍不得吃大黄!”老人说完,一家三口都泣不成声。
高粱茬子能吃,把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这东西家家户户的房檐上都是。爷儿仨赶紧分头给邻居们传信。于是,家家都用高粱茬子碾粉做窝头。靠着这东西,熬到收下麦子,种上秋粮,度过了一个难熬的灾荒时期。
大家都很感激那位白发老人,可老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大家心里都在暗暗想,老人很可能是已经饿死了。年底,媳妇去土地庙烧香,一抬头看到土地的塑像,打了一愣,那白发白须的土地老,不正是自己遇到的那个老人么?消息传开以后,土地庙的香火便旺了起来。

很多年后,这一片的人家盖房,还一直用带着茬子的高粱秆,以备不时之需。我小的时候,老家的房子还是那样。以后日子好过了,盖了瓦房,那带茬的高粱秆才退了休。(首发:2010年《新聊斋》06期,编辑老师:殷钟学老师。因为当时同期发了两篇,这篇的署名为秋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