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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做什么?”

 HAINABAICHIAN 2021-11-10

房间不是很大,来的几个人就把它挤满了。他们各个年龄的都有。有一位老人和他特别小的女儿,一对夫妇,和一个大学生。他们显然彼此各不相识,每个人都急着谈论他自己的问题,又不想阻碍别人。小女孩坐在父亲身边,害羞而且非常安静;她肯定有十岁了,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上插着一朵花。我们坐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大学生等着年长的人开口,但老人更乐意让其他人先说。最后,年轻人相当紧张地开了头。

“我现在是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在读工程学,但不知何故我好像对任何职业都没有什么兴趣。我完全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的父亲是一个律师,他并不在意我做什么,只要我做些什么就行。当然,既然我学习工程学,他希望我成为一个工程师;但我对此没有实际的兴趣。我告诉他这个想法,但他说一旦我开始工作,养家糊口,兴趣就会产生。我的几个朋友学习不同的行业,他们现在都自谋生路了;但他们大部分已经变得麻木而疲倦,再过几年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有上帝知道。我不想成为那样一一如果我成为一个工程师,我肯定会的。那不是因为我害怕考试,我可以很轻松地通过,我不是在吹牛。我只是不想成为一个工程师,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吸引我。我写了一点儿东西,涉足过绘画但是那些事好像不能支持多久。我父亲只关心让我找到一份工作,他可以给我一个很好的;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接受了会怎么样。我很想不等毕业考试结束就扔下一切离开大学。”

那是非常愚蠢的,不是吗?你毕竟已经快读完大学了;为什么不读完它呢?那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

“我想没有。但之后我该做什么呢?”

除了通常的职业,你真正想做什么呢?你肯定有某种兴趣,不管它是多么模糊的,在某个深处,你知道那是什么,不是吗?

“您看,我并不想成为富有的人:我没兴趣建立家庭,我不想成为常规的奴隶。我大部分有工作、或者开始工作的朋友都被从早到晚拴在办公室里他们得到了什么回报呢?一个房子、一个妻子、几个孩子——和无聊。对我来说,这是真正可怕的前景,我不想陷在里面;但我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既然你已经考虑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试试找出你真正的兴趣所在呢?你妈妈说什么呢?

“只要我安全,也就是说踏踏实实结婚、被拴住,她并不在意我做什么,因此她支持我父亲。散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真正想做什么;我也和我的朋友们讨论。但大部分朋友都倾向于某个职业,和他们讨论没有什么帮助。一旦他们陷入了职业,不管那是什么,他们就认为责任、义务等等是真正要做的事。我只是不想陷入同样令人厌恶乏味的工作中,就是这样。但什么是我真正想做的呢?我很想知道。

你喜欢人吗?

“在一定模糊的程度上。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也许你可以做一些社会工作。

“我很好奇您会这样说。我考虑过从事社会工作,有一段时间我和那些为此奉献一生的人打交道。一般来说,他们是严厉的、遭受挫折的一群人,非常关心穷人,积极不断地试图改善社会状况,但内心却不快乐。我认识一位年轻的女性,她愿意不惜一切结婚,过家庭生活,但是她的理想主义毁了她。她陷入了行善的常规中,对她的无聊感到很开心。那是没有光泽,没有内在喜悦的理想主义。”

我猜想通常意义上的宗教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还是孩子的时侯我经常和我妈妈去寺庙,接触僧人、祈祷者和仪式,但是我已经有几年没去了。”

那也変成一种常规、一种重复的感觉、一种建立在语言和解释上的生活。宗教要比所有这些多得多。你喜欢冒险吗?

“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冒险一一爬山、极地探险、深海潜游等等。我并不是一个高手,但是对我来说那些事还是不成熟的。”

那政治怎么样呢?

“通常的政治游戏对我没有吸引カ。我有一些信仰共产主义的朋友,我读过一些他们的材料,曾经考虑过加入党派;但我不能容忍他们的空话、暴力和苛政。这些是他们实际上代表的事物,不管他们官方的意识形态是什么样的、他们怎样谈论和平。我很快就经过了那个阶段。”

我们排除了许多可能性,不是吗?如果你不想做那些事,那还剩下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仍然太年轻了,因此无法知道吗?”

那不是一个年龄的问题,不是吗?不满意是存在的一部分,但我们通常找到一个方式来驯服它,不管那是通过职业、婚烟、信仰还是通过理想主义和善行。我们大部分人用这样那样的方法熄灭不满意的火焰,不是吗?成功地熄灭它之后,我们认为我们最终快乐了——我们可能是快乐的,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现在,有没有可能不通过某种形式的满意来熄灭不满意的火焰,而是让它持续燃烧?那样的话它是不满意吗?

“您的意思是说我应该保持现在的样子,对我周围和内在的事物不满意,不去寻找某种令人满意的填充物来熄灭这种火焰?那是您的意思吗?”

我们不满意是因为我们认为我们应该满意;我们应该和自己和平相处的想法使不满意变得痛苦不堪。你认为你应该是什么人物,不是吗?一个有责任的人、一个有用的公民等等。伴随着对不满意的了解,你可能成为什么人物,甚至多得多。但是你想做些令人满意的事,一些能填充你的头脑的事,因而结束了这种内在的打搅。不是这样的吗?

“一定程度上是,但我现在明白这样的填充物会导致什么。”

一个塞满的头脑是迟钝的、因循守旧的头脑;本质上,它是平庸的。因为它被建立在习惯、信仰、受人尊敬和有利的常规之上,头脑感到内在和外在的安全:因此它不再受到打搅。是这样的,不是吗?

“总的来说是。但是我该做什么呢?”

如果你更进一步深人到这种不满意的感觉中,你可能会发现解决办法。不要以满意来考虑它。发现它为什么存在,它是否持续燃烧。毕竟,你不是特别在意谋生的问题,不是吗?

“坦率地说我不在意。一个人总是可以这样那样地生活下去。”

因此那根本不是你的问题。但是你不想陷入常规中,不想陷入平庸的轮回中;这难道不是你关心的吗?

“好像是的,先生。”

不想陷人这样的常规需要艰苦地工作、不断地观察,它意味着更进步的思考不从结论开始;因为从结论开始的思考根本不是思考。正因为头脑从结论开始,从信仰、经验、知识开始,它才会陷入常规中,陷入习惯之网,那样不满意的火焰就熄灭了。

“我明白您是完全正确的,现在我了解我头脑中真正的想法了。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样过平凡而普通的日子,我这样说没有任何优越感。以各种不同方式的冒险丧失自我也同样是没有意义的;我也不想仅仅满意而已。虽然有点儿模糊,但我开始明白,那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一个方向。你提到的这个新的方向就是你在某一天演讲中提到的一种状态或者一种运动,那是无时间性的和永恒创造的?”


也许是。宗教不是教堂、寺庙、仪式和信仰的问题;它是时刻发现那种运动,它可能有任何名字,也可能无名。

“我恐怕已经占用了太多时间,”他转向其他人说,“希望你们别介意。”

正相反,”老人回答,“我因为专心地听了,所以受益良多;我也看到了超越我问题之上的一些事物。安静地倾听他人的问题,我们自已的负担有时也会减轻。”

他安静了一两分钟,好像正在考虑怎样表达他想说的。

“我个人已经到了不再问我要做什么的年龄,”他继续说下去,“相反我回顾往事,考虑我这一生做过什么。我也读过大学,但是不像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这样有思想。大学毕业后,我开始找工作,一旦找到一份作,我就四十多年养家糊口,维持一个相当大的家庭。这整个期间我陷在你所指出的办公室的常规中、家庭生活的习惯中,我知道它的欢乐和苦难,眼泪和转瞬的喜悦。伴随着奋斗和疲惫我已经老了,最近几年衰老得很快。回首所有这一切,现在我问自己,你这一生做了些什么?除了你的家庭和工作,你真正完成了什么?”

老人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之前停顿了一下。

“好几年的时间,我加入不同的协会,提升这个或者那个;我属于几个不同的宗教群体,又一个一个离开了;我满怀希望地读了极左的著作,只是发现他们的组织是像教堂一样残暴的权威。现在我已经退休了。我可以看到我一直生活在生活的表面;我只是随波漂流。尽管我在社会强大的主流中稍有反抗,但最终我还是被它卷走。请不要误解我。我并不是为过去流泪;我不为过去的事哀叹。我关心的是我剩下的几年。从到接近死亡的尽头,我该怎样迎接被称之为生活的事物?那才是我的问题。”

我们的现在是由过去构成的;过去也塑造未来,虽然不会确定无疑地决定每个思想和行动的线索和内容。现在是过去到未来的运动。

“我的过去是什么?实际上什么都不是。既没有大恶,也没有强烈的野心,既没有无法承受的悲哀,也没有可耻的暴力。我的生活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不热烈也不冷淡;它平静地流动,是完全平庸的生活。我经历的过去既没什么可自豪的,也没什么可耻的。我的整个存在是枯燥而空虚的,没有多少意义。无论我生活在官殿还是乡村的茅舍中都是样的结果。要滑到平庸的潮流中是多么容易的事!现在,我的问题是,我自己能阻止这种平庸的潮流吗?有可能打破我卑微的膨胀的过去吗?”

什么是过去?当你使用“过去”这个词时,它意味着什么?

“在我看来过去主要是联系和记忆的事。”

你的意思是全部的记忆,还是只是日常事件的记忆?没有心理意义的事件可能被记住,但它不会在头脑的土壤中扎根。它们来了又去,它们不会塞满头脑,或者给头脑增加负担。只有那些具有心理意义的事件会一直存在下去。因此你说的过去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一个牢固的、不可变动的过去,你可以干净利落地摆脱它吗?

“我的过去是由无数细小的事物拼凑在一起组成的,它的根很浅。一场震撼,像一阵强风,就可以把它吹走。”

你正在等待一场强风吗?那是你的问题吗?

“我不在等待什么。但是我应该像这样继续度过我剩下的日子吗?我不可以摆脱过去吗?”

还是那个问题,你想摆脱的过去是什么呢?过去是固定的,还是活生生的事物?如果它是活生生的,它是怎样具有生命的呢?它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自己复活呢?如果它是活生生的事物,你能摆脱它吗?那个要摆脱过去的“你”是谁?

“现在我开始糊涂了,”他抱怨说,“我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您用几个复杂得多的问题来回答。您能解释一下您的意思吗?”

先生,你说你想摆脱过去。这个过去是什么?

“它是由一个人所拥有的经验和记忆构成的。”

现在,你说,这些记忆在表面上,它们不是根深蒂固的。但它们中的一些难道不可能深深地扎根在无意识中吗?

“我认为我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记忆。传统和信仰在许多人那里深深地扎了根,但我只是把它们当作对社会有益的事来遵从。它们在我的生活中不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如果过去能够这么容易地驱散,那就没有问题;如果只有过去的外壳存在,它可以在任何时候丢弃,那你就已经摆脱了过去。但是问题比这复杂得多,不是吗?你怎样打破你自己平庸的生活?你怎样粉碎头脑的渺小?这难道不也是你的问题吗,先生?毫无疑问,这种情况下的“怎样”是进一步的探询,而不是寻求一种方式。基于要成功的欲望伴随着恐惧和权威而实践一种方式,首先会带来渺小。

“我带着要驱散过去的意图而来,因为过去没有多少意义,但我现在面临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说你的过去没有多少意义?

“我在生活的表面漂流,当你漂流的时候,你不可能有很深的根,哪怕是在家庭中。我明白生活对我来说不曾有过太大的意义;我为此什么都没有做。现在我的生活只剩下几年了,我想停止漂流,我想用我剩余的生活做些什么。这到底可能吗?

你想怎样对待你的生活?你想要成为的模式难道不是从你的过去发展出来的吗?毫无疑问,你的模式是来自过去的反应;它是过去的一个结果。

“那么我该怎样搞清生活呢?”

的生活是指什么?你可以对它起作用吗?还是说生活不可计算,不局在头脑的界限之内?生活就是每样事物,不是吗?嫉妒、空虚、神灵感应和失望,社会道德、在培养而成的正义范围之外的美德;通过几个世纪积累起来的知识;过去和现在交汇形成的性格;被称作宗教的有组织的信仰,和超越它们之外的真理;恨与友情;不处于头脑范围的爱与同情——生活比这些更多,不是吗?你想对它做些什么,你想给予它形状、方向、意义。现在,那个想做这一切的“你”是谁?你和那个寻求改变的你有所不同吗?

“您是在建议一个人只应该继续漂浮吗?”

当你想指导、塑造生活时,你的模式只能依照过去;或者,由于不能塑造它,你的反应就是漂浮。但是对整个生活的领悟产生它自己的行动,其中既没有漂浮,也没有被迫接受一种模式。这个完整是瞬间又瞬间地被领悟着。同时必定有着过去瞬间的死亡。

“但是我能领悟生活的全部吗?”他焦虑地问。

如果你不领悟,没有人能为你领悟。你不可能从他人那里学习。

“我该怎样继续呢?”

通过自知;因为整体、生活的全部财富在你自己之中。

“您说的自知是什么意思?”

那是认识你自己头脑的方式;那是领悟你的渴求、欲望,你的迫切的要求和追求,包括隐藏的和公开的。只要有知识的积累,就没有学习。伴随着自知,头脑会自由地静止下来。只有这时才会形成超越头脑测量的东西。

那对结婚的夫妇整个时间都在倾听;他们一直在等着轮到他们,但从不打断别人,直到现在丈夫才开始说话。

“我们的问题是关于嫉妒,但是听了这里的谈话后,我想我们已经能够解决它。可能我们安静地倾听比我们我们问问题要了解的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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