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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收藏界朋友——陈总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1-11-10
只有我称他“陈总”,别人都叫他“老陈”。
我没有在“姓”前面加“老”称呼过任何人;陈总很长一段时期兼管两个儿子的书店,我以“陈总”相称也言之成理吧。
陈总今年3月病故了,67岁。他是我的“贵人”,我纪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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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北京时的陈总
他是八十年代末从事旧书业的。他的老家在河南农村,做过买卖布匹、粮食等多种营生。偶尔的机会,到北京帮一个亲戚看管书摊,也开始了旧书经营生涯。
所谓“旧书经营”,即是骑一辆自行车或是电动车,到机关大院、社区民居的收废品处,以及散落在城郊的废品收购站,“淘”一些自以为有价值的图书、资料,在旧书市场开一爿店出售,所获以养家糊口。
我差不多在陈总刚刚开书店时,就认识了他。
那是在八宝山地铁口的北方旧货市场,他租的店面很大,两个儿子的书店也在其中;看店的儿媳不在时,他就全权代表售书。
我最初买他的书,还买过一本赝品签名本,是最大的名人。我心里存疑,就多买了几十本书“兑”在一起,以免他清点时察觉“签名”。他当然知道我“志在必得”,所以,价格就“居高不下”……后来,我们熟了,他多次笑话我:“哈,一个大编辑,被我这个不识字的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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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在八宝山北方旧货市场的书店旧址
“他有点小孩子脾气。”他的一位亲戚这样评价他。我以为有理。表现在:你买他的书,他很高兴;你没有买,他生气了,嘴里骂骂唧唧的,但很快就与你和好如初。有时候,我与他斗气,几周不逛他的店,他会自个儿找台阶下,延续我们的友情。
我认为他是个厚道人。
旧书和资料的价格是没有统一标准的,由着买家自己订。有的店家,你越是想要的,他喊的价越是不靠谱,谓之“天价”。我买过陈总很多书和资料,几十年交易,他从没有漫天要价,“价廉物美”了一生。“心黑”的店主不像陈总那样。
我从陈总处购得的一批最有价值的资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经济系首届研究生的论文手稿。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19561964年间培养了几届文科研究生。十年文-革“停办”。1978年,中-央批准创办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招收的首届研究生,都是国家“积攒”了多年的各条战线精英。经济系数十名学生,更是心怀大志、文化功底扎实的有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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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资料中,所有的研究生,至少都有一篇以上论文。其中孔丹、俞敏声、厉以平等人的论文,各十万字以上,装订成册,等同书籍。还有被后来誉为改革四君子的朱嘉明、黄江南、翁永曦的论文若干篇。现在,这些研究生,多为司局级以上的干部,或是大学、研究机构的高级知识分子。
除论文以外,还有创办研究生院的系列文件,有邓、叶等领导的批示(复印),以及经济界“大佬”的信函,全体研究生的合影照片等等。
我当时的想法是:出版一本中科院经济系首届研究生论文集。
另有一部分与“经济系”相关的资料:全国各行各业的干部、工人,给中-央领-导、经济界名人的信札,批转到研究生院,内容多是对国家经济建设建言献策,其中有“置顶”的名人信札(比照现在,凡给上级的信函,内容多为反映单位的负面问题,或是个人受到不公待遇,要求上级予以解决等等),那真是一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岁月,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国家的主人。这些信件,同样也能够编印成书,为时代“存照”。
——美中不足,有一部分资料在废品站被水浸过。
这是我与陈总的缘分,是值得永远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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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在青塔市场的旧书店。
在开书店的人中,陈总是年纪偏大的。但他很勤劳。我每次逛市场,总见到他到的早、走的迟,从不缺勤。若有天气变故等原因,市场上即便只有三两家开门,他必定在场。因此,他店里的书、资料,数量多,更新也很快。
陈总的旧书店,跟随市场“颠沛流离”。数十年来,先是在玉泉路丰叶红、八宝山北方旧货市场,之后就由着“城市管-理”的需要,不断迁移,先后在青塔、鑫谷、香山等市场经营。在被频繁驱-逐的过程中,开书店的人越来越少,有的改做别的行当了,陈总却是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人,直到他的身体“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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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在河南老家医院。
陈总几年前患病住院,我去看他,好像是血液方面的病。因为是隐私,他的家人也有不公开的意思,我没有细问。我倒是问了熟悉的医生,答复是“不好”。他大概住了几个月医院,出了院又继续淘书,卖书。
这两年,北京西郊仅剩门头沟一个农家大院集聚了三五个书摊,陈总没有再去,他淘的书放家里,定向卖给个别买家。这期间,他和我一直联系着,有了资料,或是我到他家买,或是他送到我家。他也经常到我住居的大院淘书。因而,他卖给我的铁道兵图书、资料亦多。
我知道陈总的病情加重,是接到他的长子大陈的电话。大陈对我说:“我爸的资料你都拿去吧,就是病好了,也不让他再搞旧书了。”我知道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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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与儿子大陈
我到陈总家。
大陈将书捆扎、装包,资料归置在2个塑料袋里。我翻看一会儿,资料来路不一,不是某个人或是某个单位的,是零零星星积攒起来的。我让大陈出价,他让我随便给。以往,我与陈总交易,也不计较,赔赔赚赚都有。赔了,下次交易就低价买,反之亦然。我支付200元,提了资料回家。
当天晚上,我整理着资料,大概十点以后了,我吃了一惊:陈总厚我啊!
这是我与陈总最后一次做生意?没有再“找补”给他的机会了。我给大陈打电话,对他说:“我给您转账460元,加上下午的200元,共660元,就是'六六大顺’的意思;我希望出现奇迹——陈总康复,我和他继续合作。”
几天以后,我放心不下,又去医院探望。陈总出院了,我赶到他家。
他躺在床上,讲话底气尚足,也看不出病态。他将抽屉的一堆“红--书”卖给我。虽然我一向不“好这类,但悉数照收。他像发誓一样一挥手,喊了一声:“10天后我再给你搞资料!”“太好了,我等着!”我鼓励他。他是在给自己鼓劲。我辞别时,他送我下楼,与以往匆匆忙忙转身离开有所不同,他像诗人一样伫立了一会,目送我坐车离开……
在河南老家医院锻炼。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我照例打电话问候他。是大陈接听。陈总已回到河南老家的医院治病,可能是北京的止痛药物的使用有诸多限制之故吧。我与陈总用手机交谈几句,听不出他重病的“迹象”。我又让大陈拍几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陈总躺在病床看手机。我与大陈嘻嘻哈哈开玩笑:“哪里有病?老头子精神着呢。你跟他说,让他早点出院给我找资料……”这是陈总与我最后的联系。
今年过完年不久,一天,我接到陈总二儿子小陈的电话,他有一批资料给我看。我问“陈总”,获悉已在3月病故。小陈送资料到我家,他对我说:“我爸走的时候,还说到你,以后我们的资料还给你。”
我埋怨怎不告诉我?
陈总离京,去世,我都没能送行。
关于陈总与我的交往,他恩惠我多。旧书市场发货量大,快递费低,我的家人每天早上将书送到市场,由他代发,从无差池。他待我亲。他看到我的资料置放露天,仅用防雨布遮蔽,嗔怪我:“这是花钱买的,不保管好,我看着心疼。
我对他有些亏欠。我在中秋节送过月饼给他。早些年,我受宴请多,将餐桌上的剩菜打包,以及开封的烟、酒,送他。我还有个愿望,在自己的收藏馆开馆、收藏类的图书出版时,举行仪式,宴请那些卖过珍贵资料给我的“嘉宾”——一定有陈总。只是,我没有向他表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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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陈出家了。他给我微信:我爸一生是幸福的。虽然辛劳,但快乐。他喜欢忙,能挣到钱快乐;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快乐。爸病重后,我们后人陪他数月。晚上,他跟我念佛,临终时什么都放下了。呼吸停止,一夜过了,身体还是软的。我们买了最好的棺材,儿孙都来送终。赶上当时还能土葬,药费也报了一大半,好事都让爸爸赶上了。我相信父亲现在一定很安心、很幸福!
再说几句:陈总的爱人我也熟悉,她个子高,可能高过陈总,性格温和,是家庭妇女。我每每去陈总家,她都客客气气让我吃西瓜等水果,或是留我吃饭……我想,有孝顺的大陈、小陈,她失去陈总的悲痛会减轻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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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品站淘书,陈总也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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