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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巴丹吉林的怀抱

 冬歌文苑 2021-11-11

巴丹吉林的怀抱

2021年的秋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一个边陲小镇意外成为众多目光关注的焦点,人们因此记住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阿拉善盟额济纳旗,11天后,当滞留的旅游专列缓缓开启,首批586名旅客获准离去之时,也让我忆起一段难忘的沙漠之旅。

或许,只有当你走进巴丹吉林的怀抱,触摸那些真实的大地与河流,你才能深刻感受到它的高天万里有多么湛蓝,茫茫朔漠有多么滚烫。

几年前,当一年一度的国庆长假结束之后,我们一行五人踏上阿拉善高原,开启渴望已久的沙漠胡杨的旅程。

我们的汽车若即若离地沿弱水河向前奔驰,间或可见响着驼铃的驼队从路边走过,悠扬的驼铃声仿佛千里大漠苍凉的梵音,让我想起古丝绸之路那些久远的故事。

时近中午,阳光圣水般洒向戈壁,朔风带来淋漓的寒意,路边的马莲、骆驼刺、芨芨草、苜蓿等植物依旧呈现出秋日的活力。

临近额济纳的时候,车辆就多了起来,从车牌的归属地上看,几乎囊括了整个中国。随着大批游客纷至沓来,孤悬沙漠的阿拉善高原的十月,就迎来一段高光时刻,成为了最具诱惑的打卡之地。

新铺的沥青路两边是成堆的红柳树丛,那些不知今夕何年的沙枣树枝干弯曲,浑身皲裂,即使浑身枯枝,仍旧有青苍的枝条在空中沐浴阳光,这是沙漠中最坚韧的植物,它们跨越的时光之海远比人类漫长。稀疏的骆驼草摇着绿色,依偎在红柳的脚下,带刺的身体蜷缩着,似乎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体内那些来之不易的水分。

在戈壁和沙海深处,骆驼草的生长和存在是对荒漠的柔弱抵御,也是卑微之物向着汹涌的灾难示威性的抗击和挑衅。在形体上,骆驼草并不像众人所言的那样“坚韧”,反而有些弱小。萧瑟秋风吹来的时候,骆驼草身披微薄绿色,白昼贴在枝茎上,向内打卷,就像一个抱着自己哭泣的孩子,把所有的心事都收缩起来,连一点秘密都不留给窥探的路人。直到傍晚,直到夕阳隐入沙海,它们才悄悄舒展开来,举着高挑而多刺的身体,像树一样站立在夜色当中。

比起人类,这些大自然的生命更懂得珍惜爱怜自己。

察看地图,我发现阿拉善有很多叫“一棵树”“两棵树”的地方。只有置身其间,我才能切实理解那种对于水和绿色最朴实的渴望。河流带给牧民绿色的希望,但是在大漠的衬托下,她那瘦弱的身躯总浸透着几许悲凉无奈。

在巴丹吉林的深处,弱水河如一道细波,在幽深的河道里蜿蜒向前。偶尔可以看到小片的芦苇贴附在河岸上,短刺一样的叶子相互摩挲,在阳光下郁郁苍苍。正在发白的苇花犹如将军头盔上骄傲的簪缨,偶尔有一些飞鸟,从稀少的草丛拔身而起,在蓝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

临河的胡杨树在水中倒映,阳光与它们相互照应,那些闪光的叶片,像要把积蓄了300个日夜的太阳能量,喷薄于朝晖夕阳之间,或许,在金色胡杨面前,所有的颜色都是陪衬。

在行进的漫长路途中,我也时常看到一些土墩兀立路旁,曾经被风沙掩埋的历史总在不经意间向我们致意,这些跃然于荒凉视线中的残垣断壁,我们甚至无法从记忆中搜索到它们半点的踪迹,只能凭着一撮夯土的颜色去探寻巴丹吉林的昨天。

当金色的沙漠如梦幻一样向我们走来,居延海的大门就展现在眼前。

依旧是高高的辕门,依旧是连绵的营帐,依旧是猎猎的旌旗,依旧是莽莽的黄沙,只是,这里已经不再是远古的战场。

这里是浩瀚戈壁与巴丹吉林沙漠牵手的地方,也是内蒙古118万平方公里地图上,最后迎来日出、送走日落的西部边城,它的名字叫居延海,历史上匈奴人曾经的首都。

踩着绵软的黄沙,我们向大漠深处走去,脚步轻轻地,脚印像一条长不可及的绸带,平静而飘逸地画下了一条波动的曲线,曲线一端,紧系在脚下。耳边似乎飘来唐代诗人胡曾的诗句:“漠漠平沙际碧天,问人云此是居延。停骖一顾犹魂断,苏武争禁十九年。”

居延这个名字本身就出自匈奴,也是至今唯一保留的一个匈奴语地理名字。

据说,当年的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没入流沙”,当然还有约会西王母的周穆王,都与居延海——额济纳有着深刻的联系。即使“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的匈奴及先前的乌孙、月氏等先民,也都与额济纳渊源深厚。

更远处就是沙漠的深处,一色金黄的沙漠,仿佛涌动的波涛,极有气势地横亘绵延,逶迤在苍茫的天际下面,一阵狂风吹过,瞬间又是一副模样。人的脚步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样,在这里,人的脚步也不可能两次踏上同一处沙丘。

居延海是弱水的归宿之地,从遥远的祁连山蜿蜒而来,河流的影子在巴丹吉林的肌肤上慈祥地爱抚,它的雪水,构成了巴丹吉林沙漠和绿洲的血液与骨髓,并且,在地表深处的每一寸地方润物无声,更让每丛亲水的芦苇心存感激。

前方,一方碧波连接天际,密集的芦苇,飞翔的鸥鸟,我不知道,那些鸟究竟是如何飞越万里关山,寻找到这方水域并在此世代繁衍生息。

在鸥鸟翔集的码头,船工师傅站在游艇上招徕客人,100元绕湖一圈,顺带看水上落日,普通话里还带着明显的中原腔,一打听,果然是同乡。几位女士经不住诱惑,最后以每人80元的价格载着我们驶向芦苇深处。

船行水上,周围是沙海相连的优雅景致:沙山如金,延伸至天际;碧海如缎,静静地铺陈,偶有游轮驶过,拉出一道长长的放射线轨迹,梦幻般地一路相随,在历史的云烟里绽放出令人心碎的惊鸿照影,直至抵达居延海诗意的远岸。如果不是凛冽的秋风和身旁哗哗的水声,在这里,似乎就能体验到“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诗意。

驾船师傅姓张,早先在嘉峪关做快递,一次来这里旅游,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刚好那时招人,就辞去工作到这里,后来又承包了这艘游艇,如今已经快三年的时光。问他在这里是否孤独,师傅哈哈一笑:“孤独?你到额济纳城区看看,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开出租车开民宿开饭馆开洗脚店的几乎都是内陆人,川菜湘菜东北菜,大街小巷都有,连俺老家的胡辣汤也卖到了这里。”

转过一处深水区,游船在水面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师傅接着说道:“牧民刚搬到这里时只有1000多人,占全额济纳人口的四分之一,现在常住人口已有近2万人,每年九、十月份流动人口更多,如果不是提前预订,在这里,很难找到下榻的一席之地。”

望着船工被风沙吹红的脸庞,我想,当他在帐篷里听够了一夜惊心动魄的风沙呼啸,黎明,即可借明净的水色把耳根洗净。当他看够了湖水的湛蓝时,抬头,即可望望城里的烟火之气,他忍受孤独的同时,是否也找到诗意的远方?

夕阳向西边移动,落日低垂河面。

远方,弱水河如同一条金色的飘带,缓缓地注入湖中,河水闪着粼粼的波光,红日就出入于长河的怀抱,望着那些雄奇瑰丽的画面,很自然地就想起当年王维出使塞上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这里,你会感叹一条弱水不舍昼夜的结果,竟造就如此浩瀚的沙漠之海,激起古人如此美好的诗意灵感,更会感叹长河落日的浩瀚之美。

我看过落日,更看过大海,但在祖国的北部,却第一次感受到完全不同的静寂和苍凉。这样的时刻,如果再飘来一缕胡笳的天籁,或许,那悲凉的音律足可揉碎每个思乡者的内心,时间也会随着脚步慢下来,去追溯历史上一个个或悲或喜的灵魂。

向北的山顶上,有一座敖包,哈达的经幡不断翻飞。流沙沿着山坡的沟槽,向下奔腾滑进。整体看,似俯冲的兵团,杀戮的战阵。再看看眼前的居延海,内心就有种隐约的忧思。当年,如果不是国家下决心对黑河水源统一调配,如果不是同样缺水的上游地区的大局意识,如果不是持续17年的“借水”,我面前的居延海会是何种模样,它会是第二个罗布泊吗?或许,额济纳的牧民们又将踏上迁徙之路,远赴他乡寻求牧场。

从遥远的匈奴人到成吉思汗,再到今天,这片被弱水河滋润的土地一直是中国西北部最牵动人心的场所,当那些激动人心的历史成为悠悠往事,居延海的命运也就多了几分波澜壮阔。

额济纳绿洲,又称居延绿洲,由发源于祁连山中段的黑河河水浇灌而成,总面积11.46万平方公里,比3个台湾省的面积还大。历史上,这里林木茂盛、水草丰美。汉代曾在此驻兵屯垦,垦殖出大面积农田,使这里一度拥有"居延大粮仓"的美誉。西夏王国在汉代城廓遗址上建起了著名的黑城,成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交通枢纽。13世纪初,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由甘州城前往元大都拜见忽必烈时途经此地,看到的是"水源充足,松林茂密,野驴和各种野兽经常出没其间"。直到20世纪40年代,额济纳河末端的居延海仍有300多平方公里的水面。

1936年夏天,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千里迢迢来到额济纳采访蒙古王府。他在《忆西蒙》一文中写道:“谁也料想不到,额济纳有这样多的森林。额济纳河清澈见底,河岸有高大的沙山,有树木,有深草,骆驼和羊群自然地羼来羼去,看不见人在照料。这里的梧桐(胡杨)林,完全在原始状态中,生长的疏密,完全没有人工支配,道路是没有开辟的,只是随着森林里的人迹和兽迹走。在梧桐稠密的地方,日光透不到地上来,四望都是阴森。森林有些巨藤式的树枝,穿错在阴暗的林间,有些像巨蟒,”“这是南美亚玛逊河的上游,这是未开发的非洲刚果腹地。”

多年以后,范长江笔下清澈见底的额济纳河已经彻底干涸,茂密无比的森林正一片片的干枯死亡。据林业部门的统计数字,在10余年的时间里,额济纳绿洲有80万棵胡杨、江柳等天然树木因风沙而消失,5000多万亩草场沙化,其中75%变成无法利用的荒滩沙地,一批批农牧民不得不举家搬迁,沦为“生态难民”。没有了水源,自然生态圈遭到了破坏,原本降雨量就少的额济纳地区变得异常干旱,年降雨量不足蒸发量的千分之一。加之西伯利亚气流的常年劲吹,流沙泛起,额济纳河在短短的几年间变成了一条沙沟,沿河两岸的胡杨、红柳等老龄树开始枯死,草原逐年沙化成戈壁荒滩,阻挡巴丹吉林沙漠北移的耐干旱植物梭梭林,也大面积死亡,沙进人退的局面日趋严重,一遇西伯利亚强气流,沙尘随风而起,“环境杀手”四处狂奔,生命被逼向了死亡的边缘。

20世纪60年代以来,由于地处上游的甘肃省工农业生产用水量不断加大,在上游的黑河干流建起了莺落峡、草滩庄等水利枢纽工程及大大小小十几座水库、塘坝,甚至为开发旅游项目而修建了大型水上公园,使得额济纳河的缺水状态更是雪上加霜。资料显示,20世纪40年代,上游每年下泄到额济纳河的水量为12至13亿立方米,到了80年代,减少到不足5亿立方米,进入90年代后的第二年,竟然没有一滴水下泄,随之而来的是曾有数百万亩水面的居延海彻底干涸。

回顾额济纳的过往,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是一部纷争不断的惨痛历史,居延海也经历了凡尘俗世中的种种劫波。

断流带来的生态恶果,还不局限于额济纳绿洲。随着绿洲加速向荒漠化逆转,大风卷积着额济纳的黄沙一路向东。2000年初,北方地区连续8次遭受大规模沙尘暴袭击,影响涉及国土面积200万平方公里。2000年1至4月,我国北方地区连续发生8次沙尘暴天气,沙尘危及西北、华北、东北乃至华东等地,危害总面积约200万平方公里。

强沙尘暴从何处而起,沙尘源在哪里?这些问题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的高度关注。随后,专家、媒体组成的联合考察队溯风而上,一路向西追查风沙之源,一直追到内蒙古自治区最西端的额济纳旗。在这里,人们发现历史上有名的居延海已经干涸,湖底一片砂砾,广袤的居延绿洲全部沙化,大片胡杨林枯死,满目“大风起兮尘飞扬”的荒凉景象。专家们终于明白:风起额济纳,沙落北京城。2000年5月12日,由中央电视台摄制的《沙起额济纳》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放,人们对居延地区生态恶化及其对外的影响异常震惊。

当年,国务院作出黑河跨省际分水的重要决策,要求黑河“分水指标3年完成”,由黄河水利委员会负责黑河分水、调水,在政府的统一调配和支持下,2002年7月17日,居延海第一次从黑河借来雪山之水,这一借,就借了17年,2005年,东居延海历史性实现全年不再干涸,生态出现向好迹象,水域面积达到六十多平方公里,成为近一百年来的最大面积。

从此,枯萎的胡杨再度发芽,远走的鸟儿回来安家,虽然居延海的湖面未能恢复到历史上的水平,但是黑河来水量的增加,已使当地的生态状况明显改善,成为我国治沙和生态保护史上的奇迹。人们不禁感叹:居延海终于回来了!

千里北上的黑河,实际就是古弱水河的升级版本。但我仍喜欢称它为弱水河,因为这一名称包含着那段沉痛的历史,具有太多的记忆和故事,古典,悲壮,悠远并张力四射。

一河万物生,饮水常思源。

生活在额济纳的居民对于滋养万物的弱水河都怀着深深地感恩和别样的情愫。日夜流淌的弱水河,带给牧民世代的乡梦,也带来他们对故土的深情。

在阿拉善金色胡杨音乐厅里,每天都会上演一场乌兰牧骑演出的民族话剧《东风呼啸起》,再现当年额济纳旗土尔扈特部牧民为支援国家重要基地建设,舍小家为大家,毅然决然放弃水草丰美的草场,举家搬迁到额济纳河下游,在茫茫戈壁上寻找绿洲重建家园的感人故事。

那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也是一个悲壮的故事,围绕一个“让水”和“找水”难题,一千多土尔扈特的后裔义无反顾地踏上迁徙之路,在千里大漠写下一首荡气回肠的精神壮歌。

那是一个远去的故事,也是一个成长中的故事,呈献给观众的是恢弘壮阔、引以为骄傲的家国情怀,是巴丹吉林大漠中最为豪迈的乐章。

时近傍晚,夕阳余光如血,将沙漠涂成一片汪洋。往回走的路程似乎很长很长,站在一座沙丘上,回首四望,大地连绵无际, 偶有骆驼平静地走着,它们的蹄子踏在金色的沙漠表层,深深浅浅的足印给秋天的大漠增添了生机。

当夜幕降临的时刻,沙漠是安静的,层叠的沙丘就像是母亲起伏的胸脯。我默立良久,不知怎么就想起故乡的村庄和河流,很想用整个身体,在它们之间静静地躺下,并且心怀感激,像是一个泪流满面流浪多日终于回到家乡的孩子,诉说美好的祝福和隐隐的忧伤。

或许,我们都是终日奔波的牧人,看云间飞鸟,听塞上秋风,天涯何处不为家!又何必感叹寒月悲笳吹断离人的思乡幽梦?

远方,达来呼布镇的灯火在静默的天穹下闪烁不定,像是在一声声召唤着我们:回家……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朱湘山,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经在兵器部525厂、荆门市人民检察院、海南省公安厅等单位工作过,八十年代起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穿越苍凉》,有作品入选作家出版社《灯盏:2019》、《灯盏:2020》原创作品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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