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秦岭偶起眺望之情，便有相熟的家长留言道，有出息的孩子才让父母拥有眺望的资格。其言下之意，就是对没有出息的孩子，父母灰头土脸的，眺望的资格自然是没有的！我以为，这实在大错而特错。这也绝不是为着我儿子考上一个马马虎虎的大学，我才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 我每每想及自己与我哥哥的人生，我就会生出很多的感慨。 我们家是农村，祖上也无甚光辉的历史，但有一点，那就是对于教育的重视，这是村里上下房子左邻右舍没法比的。我们家的传统历来以读书为高，所以作为家长的长子，我的哥哥从小被寄予了厚望。他天资聪敏，做别的事情都是中个高手，譬如打乒乓，做鸡公车，比划甘蔗、下棋之类，但偏偏于学习这一事，十分不上道，不上心，学习成绩几乎是班里掉尾的。 而我呢，从小天资愚钝，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做旁的事情不喜欢，唯独就喜欢读书。从小到大，小镇上的人全都知道，那个顽劣、喜欢打架的混世魔王哥哥，却有一个成绩拔尖、老实巴交的妹妹。我的全部童年和青春，心里都充满了对我哥的鄙夷，他带给我很多的指指点点，在我身上印迹着耻辱，我在我的日记里没少批斗他。 我哥没少让我的父母操心，也没少让我的整个家族里的人操心。甚或到了他三十多岁了，还在不断给家里人闯祸，完全就是一个大麻烦、大包袱。 但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家里真的不能没有我哥。我哥正在以势不可挡之势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成为家里所有人的倚靠。时光神奇地点化了我的哥哥。他从前之顽劣，演绎为他成长的传奇；他从前之不好，全部成为他现在转变的土壤。 因为他读书不太好，所以对于他女儿读书的事情竭力支持，但却从不施予任何压力。他懂得读书太费神太费脑子。他的孩子，我的侄女，小学尚可，初高中成绩则平平。但因为小时学了点电子琴，于是改学钢琴，最终顺顺利利考入了重师的音乐系。毕业回县城做一个小学的音乐老师，当是没有任何问题，家里的人都很满足。我侄女要考研，艺术的培训费总归是很贵的。我哥嫂的经济状况，我大体也知道。但他毫不在意，出手大方，直接几万几万地给。我和妹妹知道后，都禁不住咋舌。问起原因，我哥说了以下的话，让我和妹妹肃然起敬。 他说：“我的钱，早晚都是孩子的。我现在给她，是给她学本事。考不考得上倒是其次……”他又说：“莫给孩子这么大的压力，我给我幺儿说，无所谓考取考不取，就当提前给你当嫁妆了！”他转而又批评我给孩子很大的压力，又说我妹骂孩子不好。我和妹妹都很受教。他教育孩子的境界，确实在我和妹妹之上。 他之待孩子，也是我无法比的。我儿子小时拉屎在裤子里，他总也乐呵呵提着去洗，还说这是千载难逢的童子黄金，便是我和孩子的父亲也做不到笑容满面，甘之如饴。妹妹遇到难题，他自有主张，不待我们发言，自己归家办得妥妥当当。我母亲每每总是感叹，这舅舅当的，实在无可挑剔，我也深以为然。 我哥于人情世故方面，更是我绝对的楷模，依着我哥从前的看法，我是读书读得脑子坏掉的那种傻子，迂腐至极。他呢，则活得通透而干脆。于金钱，于工作，于父母，于朋友，都极为洒脱潇然。我们极少回家，他与嫂子每每殷勤备至，处处考虑周全。我和妹妹都背底里说，换作另一个人，绝对做不到。换作我们，也是做不到的。 我哥不是成绩好的孩子，他甚至在漫长的生命过程中带给我们很多难堪的记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反感他的马屁精神，他对工作的领导之殷勤，简直让我侧目。我以为，他之做法，简直有违我们家刚正不阿的家风。我父亲工作在厂里，关键时刻就多次受领导刁难，父亲曾有提及，我印象深刻。我那时小小的心里，是很为父亲鸣不平的。长大后，对领导也是多不感冒，但我哥则不然。 有一天，我哥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我哥曾经是厂里的优秀经警，厂里破产，厂里的工人对当时的领导大为不满，就有围攻游行。我们都以为，这实在是揪出腐败分子的绝好时机，那些人实在罪有应得，活该！但他却挺身而出，保护了一个下现场解决问题的女领导，避免了她的人身攻击伤害，他为此颇受了些小伤。据他说，那女领导后来很是感动。我哥这样对我说：“领导也是人，何况还是个女人。何况，维持秩序是我的职责。”我一听，这还是我小时候处处打架生是非，流氓无赖赌钱的哥哥吗？ 他体恤别人，不论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还是不如他的人，他是江湖里传说的仗义哥。我以前总以为他是犯傻的宝器，没文化的憨包，插科打诨的小丑，但现在，我以为自己大错特错，而且错得离谱。他到重庆帮我妹守门市，一个有钱的大老板相中他，给他出薪八千守门市。他没有去，他老老实实地帮我妹夫干，门市生意并不好做，他自己扛配件，到处赚吆喝。他从前有多混帐，现在就有多温暖。 我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教着一群普普通通的孩子。有时看着孩子们犯的错误花样百出，个别孩子也让人操心不已，有时努力费神没有成效，就沮丧万分。但我很快就会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们全家人为了教育和“拯救”我的流氓哥哥曾经付出的努力，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我们全家人。然后，我重燃对孩子的无比耐性。我性格暴虐，对旁人没啥好声气，对学生却是例外的。因为，学生总会给我无限的“眺望”。 我深深地以为，是我父亲内蕴的品性，是我母亲柔软的希望，是我们全家人的“眺望”，重塑了我的哥哥，是坚持不懈的“眺望”催化了时光的神奇改变！我把这份“眺望”继承了下来。我始终相信，所有的普通孩子，只要教育得法，都可以成为不普通的人，所有的孩子都值得“眺望”。 我哥哥是我们全家族里唯一的男孩子，他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我母亲一直相信他的儿子有一天会懂事的。她曾经去算命，给我们说，要等我哥过了三十五岁以后，才会慢慢好起来。那时，我们也知道，这只是算命先生的一种安慰罢。但我们还是带着这渺茫的安慰继续支持努力着。我和我妹各自结婚后，也还在为我哥的事情操心着。而现在，当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后，我哥活成了我们生命里无可替代的榜样。我哥之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他从前待人之劣迹斑斑，现在都转变为他对人的深深体恤。如果从前，我以我哥为耻，而现在，我以我哥为傲！曾经，我哥是小镇游戏厅闲散地之流氓外加麻将金花地主各大赌桌上之赌神，而现在呢，我哥则是小镇河沟堰塘的钓鱼王外加重庆摩配市场的门市老大。 在时光里眺望，我们期许一个人的改变、成长与蜕变，有时真的需要用一生的时光去守候。 当我静心下来，不着急我的儿子，他真的在发生着改变。 儿子说：妈妈，功课真的很难，我努力了，只有中等偏下的水平；儿子说，妈妈，我拿不到荣誉勋章，专业的科研水平我达不到；儿子说，妈妈，我拿不到奖学金……我笑着对儿子说：努力就行，功课难，我们不着急，慢慢来；拿不到荣誉勋章，保不了研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自己另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拿到奖学金，没有关系，妈妈有工资。 当我静下心来，不着急我的学生，学生也在努力着改变。 新接手班级里的一个孩子，半期语文模拟考试，只得了区区103分，实在是不入流的分数。我念他的分数时，他却洋洋得意，双手举起试卷，全班到处炫耀。我看了哑然失笑，一问，原来这是他有史以来的最高分！ 我马上起了“眺望”，我与我的孩子们心里都生起无限的“眺望”，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我是真的以为，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眺望。永恒的眺望，必将在时光里催化出别样的美好。改变很难，但改变有时就是一瞬间，每个孩子都值得我们去眺望，我以我哥为例！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特别为我的一位家长朋友而写下这段长长的故事。 为着你虔诚的永不坠落的眺望与期待，你的孩子会成长为你生命里的大大惊喜！让我们一起眺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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