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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图霸业春秋事(40) 虎啸中原

 哪儿托新知社 2021-11-11

繻葛之战后,周桓王在精神和身体上受到了双重打击,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确实是回天乏力。虽然之后屡次宣称要再讨伐大逆不道的郑国,但是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终其一生也再没有起兵讨伐过郑国。从此之后,以郑庄公的霸业为起点,诸侯们一个接一个的称霸,春秋这个舞台从这一天开始,每天都在上演着好戏,精彩纷呈。

乱世出英雄,第一个敢于和周天子对着干的诸侯郑庄公得胜回朝,辉煌至极。

经过十年的沃血中原,郑国已经成为中原地区唯一的超级大国,而郑庄公离天下霸主只剩下一个名分。他决定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来的事,把这个名分拿到,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老妈和兄弟联合政变的阴影,经历了立国初期周边国家的围追堵截,经历了十年的沃血中原,在公元前701年,郑庄公已经56岁。在战事频仍、医疗水平低下的春秋时代,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高寿了,郑庄公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一种衰老感不时地袭来,这些年尤其明显。于是,郑庄公觉得,有一件事必须要提上议事日程了,那就是称霸,做全天下说一不二的人。

公元前702年,老迈的郑庄公最后一次跨上战马征战沙场,郑国与鲁国、卫国联合讨伐鲁国的郎地,他要通过讨伐一个东周时期最为老资格的诸侯国,从而确认自己在天下诸侯中的权威。在郑国征战令的感召下,齐国、卫国出兵共襄盛举,在郎地大肆劫掠一番而回。

公元前701年,郑庄公不顾中原大地还是一片春寒料峭,邀请齐国、卫国、宋国、陈国、蔡国等国在恶曹举行盛大的会盟。东周时代,各诸侯国之间已经开始存在双边的盟会,但是都是对于具体的事物进行磋商的会议,但是恶曹盟会堪称是绝无仅有的一场盟会,因为与会的诸侯没有任何具体的事项需要讨论,会议唯一的内容就是,尊郑国为诸侯之王。

尤其需要关注的是,恶曹会盟的时间选在郎地战役后不久,这就旗帜鲜明的表达了一种态度,即郑庄公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霸主。在某种程度上,郑庄公决定宋国的政权交接以及对于传统大国鲁国的讨伐,已经在行使周天子的专有职能。尽管是否像后世称霸天下者那些歃血为盟以及发布共同盟约的仪式,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史学界虽然没有把郑庄公列入春秋五霸的行列,但是给了他一个专属的称号,春秋初霸。因为郑庄公的霸权时代是王霸时代绕不过去的,他对于后世的历史的影响是无法忽视的。

郑庄公之所以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像天子那样公然召集天下诸侯盟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恶曹的这一场空前成功的霸业大会之后,五十七岁的郑庄公终于病倒了,很快就病入膏肓。虽然郑庄公已经为这一天的到来在做着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真正的到来竟然这么快。从公元前743年开始,郑庄公已经做了四十三年的郑国国君,他用二十年的时间粉碎了弟弟共叔段的反叛,用十年时间破除了周边国家的反对联盟,用十年时间最终实现了霸业的顶峰。

即将灯枯油尽的郑庄公闭上眼睛,一个个身影在脑海里走马灯似得一一浮现:周平王、周桓王、共叔段、颍考叔、公孙子都、齐僖公、公子吕,这些人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他的敌人,有的人背叛过他,有的人也被他背叛过。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但是,曾经纵马驰骋,脚下是沃血中原的一马平川,此生足矣。

弥留之际,他最为忧虑的还是身后的继承人的问题,世子姬忽虽然勇武干练,但是谋略相对不足,特别是几次拒绝齐僖公结亲的请求,恐怕将来会招来祸端。二儿子姬突虽性格暴虐,但行事果决,似乎更适合在乱世为君。老迈的郑庄公为了郑国的前途,想要纠正这个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之为错误的决定。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同时也是郑国命运攸关的时候,他没有召见任何一个儿子,而仅仅召见了两代老臣祭足。把自己废长立幼的想法说出来,想托祭足予以支持。

“寡人这场病估计是挺不过去了,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只是身后之事还要拜托您来主持大局。”

“君上您尽管吩咐,老朽必定效死以扶持新君。”祭足头也不抬,语气坚定的说。

“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世子已经确立多年。但是寡人看世子忽过于仁慈厚道,方今群雄并起,恐其不堪大任。兼之,世子忽屡次拒绝齐国结为婚姻之请,寡人身后恐齐国对我国不利。莫如立公子突为君,此子多谋善断,堪为人主,请贤相主持大局。”郑庄公半卧于床榻之上,气若游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了这段话。

祭足听完大吃一惊,说道。“世子忽是嫡子,而公子突是庶出,此废嫡立庶之事不合法理。如此唐突之际贸然如此,恐会引发动荡,恐对郑国不利,老朽断难从命。”

“也罢,也罢。如此,则郑国从此将永无宁日了。”听了祭足的答话,郑庄公知道大势已去,那就放手吧。

其实祭足这样的话也是人之常情,当年确定世子的时候,祭足就力主确定嫡子姬忽为郑世子,而现在祭足的卿士之位也是姬忽投桃报李的结果,这么多年也是尽心为其培植党羽。现在郑庄公竟然要废嫡立庶,如果此事成后,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将付之东流。一朝天子一朝臣,姬突本来就对祭足偏袒姬忽心怀不满,一旦他继位,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问题,更不要说升官发财了。所幸,现在郑庄公弥留,因此祭足决定打消他这个念头。也许是灵魂出窍前的郑庄公冥冥中已经预感到其身后郑国的乱局,他想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挽救他一手打造起来的霸业。立姬忽,有外患,立姬突,则会引发内忧,真是左右为难。面对祭足的反对,郑庄公没有作过多的坚持。如果他看到身后四个儿子为了争权夺利打作一团,把郑国几十年积攒的家底挥霍大半,会不会为现在的不坚持而感到后悔。

既然已经确定由世子忽为新君,郑庄公为了身后的政权稳定,做出了最后的安排,把公子突送到宋国,为世子忽的顺利继位消除隐患。公元前701年,春秋时代第一位霸业的开创者郑庄公走完了他不平凡的一生,撒手人寰。郑国世子姬忽告别了储君的身份,正式成为郑国国君,是为郑昭公。

至此,郑庄公已经完成了时代交给他的使命,他把一份殷实的家业交给了后来的继任者,他已经看不到身后郑国国运的浮浮沉沉了。但是作为孔子老先生作《春秋》的第一篇文章的男一号,他在历史中留下的印记没有人可以抹去,被后人不断的评说。

称霸,就是平王东迁以降的春秋时代的主旋律,春秋五霸则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春秋五霸有好几个史家公认但是各有分歧的版本,但是无论哪个版本似乎郑庄公都是被排除在外的,似乎郑庄公在春秋时代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是当我们审视这个时代形形色色的霸主和他们称霸的大戏的时候,似乎他们背后都有一个绕不过去的角色,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这就是郑庄公。

孔子编著《春秋》,作为春秋时期最为正统的史书,选择《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作为书的开篇。老夫子用了一个克字,表明了其对于此战乃骨肉相残的不义之战的看法。老夫子用微言大义的方式,表达了他对郑庄公作为的不懈,从此也开启了史家春秋笔法的先河。纵观历代史家对于郑庄公的评价,传统的观点对其贬大于褒,而且主要集中在克段囚母与射伤桓王。

从某个角度来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如果要对历史人物加以先入为主的印象或者灌输一种价值观,只需要将其不断脸谱化,并且通过重复,不断加深这种脸谱化。于是,自孔子的《郑伯克段于鄢》的开篇以降,《谷梁传》中说郑庄公是“处心积虑”,宋朝时的《春秋左氏传说》中将郑庄公评定为“古今大恶”,清朝时《左传事纬》中更是将郑庄公定位为“古今之罪人”。总之一句话,怎么难听怎么来。

个人认为对于人物的品评,应该放在历史环境里,而不是依据亘古不变的所谓道德标准。郑庄公的功绩,是得到了普遍承认的,不管是战略上以及战术上,都具备了一切优秀政治家和军事家的特质。否则,郑国也难以在危机四伏的东周初年,突破周边国家的封锁逆风而起,成就一番霸业。至于对其诟病最大的手足相残来说,春秋时期体统沦丧,手足相残甚至公然弑君的事件层出不穷,郑庄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凶残的,比他做得过分的大有人在。雪崩来临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郑庄公的作为不过是那个变革前夜一个苦苦挣扎者的自我救赎。

对于郑庄公的评价,应该给与正确的评价,而不是傲慢与偏见。

郑庄公以上,中华大地上扮演主角的是周天子或者是周王室,从郑庄公开始,各大诸侯开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华夏的舞台。春秋战国近五百年,是各方势力争夺霸业的半个世纪,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百年的称霸的开创者是郑庄公。虽然史家公认的春秋五霸不包括郑庄公,是是非非不予评说,但庄公开创的强人政治时代是毫无疑问的。

郑庄公作为国君的嫡子,虽然算得上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但其实是个童年不幸的苦孩子。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老妈对他这第一个儿子就是看不上,还跟老二串通一气非要把老大弄死。郑庄公在五十六岁的年纪故去,在郑国执政四十三年,也就是说他当郑国国君的时候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十三岁的儿童君主这一忍就是二十年,政治斗争的残酷让一个孩子早熟的可怕。

郑庄公的不容易,还在于他所接手的政治遗产并算不上丰厚。郑国是西周分封最晚的国家,其始祖是周宣王的亲弟弟,到郑庄公时也不过三代而已。从地缘政治看,郑国地处四战之地,周边环境极其不利。郑国地处中原,北边是实力强大晋国,西边是天下共主周王室和西戎强国秦国,东边犬牙交错着与自己实力相当的中等强国。面对错综复杂的外部环境,郑庄公制定了远交齐鲁进攻宋卫的政策,瓦解了反郑联盟,这与张仪给秦国定下的远交近攻简直是如出一辙。在南方,郑庄公纵横捭阖,积极与南阳盆地的汉阳诸姬结成广泛同盟,大大减缓了楚人北上的进程。十年中原纵横征战,郑国具备了春秋初年最为强悍的军事以及同盟力量。郑庄公主导的恶曹会盟,标志其霸业达到了顶点,一个弱国在春秋初年率先称霸,而且还是在外部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其伟大程度在某种程度上要超过巨无霸的秦晋楚的称霸。

周王室实力不断衰落的同时,边鄙势力在野蛮生长,病树前头万木春,整个春秋时代就是天子逐渐式微和诸侯逐渐作大的过程。

很显然,郑庄公具备了做出更多更大伟业的条件,但是历史并没有给他提供一个合适的土壤。他无法超出那个时代所带来的局限性,面对一片莽原,他无法随心所欲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他所能做的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顺应并追随时代之潮流。

郑庄公虽然可以称得上是春秋霸王政治的先行者,但其与后来的春秋五霸有着迥异的区别。或者说,春秋五霸采纳或者刻意回避了郑庄公的某些路线或者误区,并且迎合时代的现实要求,最终才逐渐完成了霸业。

首先,郑庄公所走的称霸路线是绝对意义上的强人政治路线。在前期,通过作为周朝卿士为郑国争取政治资本。后期,则是通过铁腕的权谋和独步天下的军事力量,让郑国独领风骚。而这种完全依靠外部势力和郑庄公个人能力的强盛,由于无法落实在制度层面,是沙中之塔,危机重重。因此后来的事实证明,一旦郑庄公死去,郑国的霸业就立刻土崩瓦解。而后世公认的五霸,无一例外的都在国内进行了政治和军事的改革,在制度层面充分积累了实力之后,才最终在列国的争雄之中实现傲视群雄。

其次,春秋五霸都经过历代君主的斡旋,形成了稳固的联盟和势力范围,通过统一的盟约和行动纲领实现严格控制同盟国家,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和影响力。而郑庄公只是以利益为出发点,拉拢了齐鲁,打压周边的反郑国家,并没有形成稳固的联盟集团。不仅影响有限,而且因利而结,利去则盟散。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郑庄公的全部内政和外交的唯一出发点就是本国利益,他为了郑国利益的最大化,甚至不惜挑战周王室的权威,使得天子颜面扫地。作为王道的破坏者,郑庄公虽然打碎了一个旧的秩序,但却没有建立起稳定的新的秩序,在他身后世界重新陷入混乱。五霸深刻的借鉴了这一点,在与周王室的关系上,都主观或者客观上维护了王道的尊严。而对联盟内部,都充当了联盟的协调人和仲裁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代替或者延伸了天子的作用。虽然五霸的时代存在战争,但是就全局来说是可控的,在一定程度上的战争也是为了控制战争,避免陷入无休止的混战。

郑庄公打破了一个旧的世界,却没有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或者说他建立的是一个强者为王的新秩序。在这种秩序之下的世界将永无宁日,因为风水轮流转,总会有新的王者出现。因此,这种称霸之路有着鲜明的时代特点和个人痕迹,是不可复制的,也是不可持续的。

公元前701年,三千年前的风依旧亘古不变的掠过广袤的中原大地,但是郑庄公已经看不到他身后的世界了。他看不到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这些后来人一个个登上舞台开始表演,也看不到经过百年的战国,天下终于又归于一统,只是已经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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