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武汉2018-08-08时代只是一日一日的日子， 历史只是一个一个的个人。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一日一日的日子，总会有苦也有甜； 一个一个的个人，总是有悲也有喜。 他们中， 命运顺遂的未必适得其所，命运乖悖的未必咎由自取。 无论历史的逻辑是否忽略这些人事，但对他们而言，时代过去了，日子却留了下来。 01 区公所再往西，便是平坦的田畴。四时的农事，皆有农户耕作，田野的景致，亦因四季作物更替而变幻。春季是油菜和紫云英，早春的碧绿碧绿一如辽阔的草场，低矮的农舍杂陈其间，无序而妥贴，看上去天生如此的样子。待到仲春，紫云英小小的花朵怒放，在田野上拉出一道一道紫红的色带。稍后成片的油菜花开，金黄的花畦在碧绿姹紫的田野上鲜亮得晃眼。蓝天白云的苍穹很高很高，姹紫金黄的田野很远很远，天地间寂寥得只剩下嗡嗡的蜜蜂飞来飞去。各种花朵的香味混在一起，甜甜的浓得黏稠。时至今日，我仍觉得那才是春天的色彩与气息。 进入盛夏，无论丰年歉年，田野一派忙碌。抢收抢插加上抗旱，农民自当披星戴月，镇上的干部、教师、学生和居民，一律也会扛着旗帜到田头支农。打稻机的轰鸣混着犁田老农的吆喝，车水男人粗糙的夜歌和着插秧农妇放浪的调笑，收获和欢愉与劳作的亢奋，充斥田野和小镇。 收过秋稻，干爽的田畴上高高地垒起无数草堆。白日里除了赶着鸭群的牧鸭人，见不到其他人影。鸭子吃饱了散漫地卧在田里歇息，牧鸭人也斜躺在稻草堆上睡了。凉凉的秋风掠过，田野慵懒而静谧。 冬天平原上风烈，一宿呜呜的北风，早晨开门必是漫天皆白。远处的农舍被埋成小小的雪堆，近边的绿树也被积雪压得枝干弯曲。大人自然蜷在火炉边不肯出门，孩子们则不约而同地跑到白雪皑皑的田野上，堆雪人，打雪仗。 02 次年春天，屋场上的果木全都长出了新叶，只有塘边的梨树依然是光光的枝条。祖父以为梨树早就枯死了，不料秋天却爆出了几粒嫩芽。万木落叶的初冬，梨树却在寒风里绿叶婆娑。梨树反季发叶，依俗不是吉兆，邻居劝说祖父把梨树挖掉。祖父走到树边，高高举起锄头，到底没有舍得挖下去。 或许因为种在堰塘边，水足土肥，梨树长得格外茂盛。我第一次回老家，远远地父亲便指着一棵高高的大树，告诉我走到那棵树下，便到了老屋。 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高大的果树。 梨树的树干，高约四丈，粗约两人合抱，枝杈刚劲舒展，树冠遮了大半亩水塘。早春嫩叶初开，日光下如一袭舒卷在天际的绿纱；盛夏枝叶葱茏，月影里如一座站立于水滨的翡翠宝塔；秋日枝叶落尽，褐黑的枝杈挂满谷黄的果子，艳阳斜照，丰硕与肃杀浑然相生，如一轴巨幅的秋意图铺展于田野之上。相比旧时文人画家笔下的石榴与柿子，石榴太艳，柿子太孤，且只宜一枝一杈地入画，无论尺幅大小，其意皆止于小品。塘边的梨树，兼得遒劲与丰润，既疏疏落落又雍雍容容，其境其意，藏得下整个秋天。 每当水果成熟，祖父也会东家一篮西家一篓地送邻里。初夏黄得透亮的麦李，盛夏红得裂口的桃子，还有深秋红的柑子黄的柚子，祖父都舍得送人，唯独塘边树上的梨子，祖父舍不得送邻里。每到收割晚稻的农假，祖父便指派我看守梨树，一是不让天上的鸟群啄食，二是不准地上的邻里偷摘。 03 那是第一次，我站在湖畔，面对一片漫无边际的残荷。 夕阳西沉，鲜红的晚霞倒映湖水，与平静湖面上缓缓升起的雾气融为一体，变幻成一派流动的氤氲，将湖面上干枯的荷叶和弯折的茎秆浸润在半透明的霞雾里。夜霭渐浓，远近的残荷，如同焦墨写就的画卷无限展开，看上去枯瘦而磅礴、沉雄而灵动！那种鲜红与墨黑的冲突、流动与静止的冲突、无边与局限的冲突，竟如此强烈又如此和缓，如此相克又如此相契！站在湖畔的我，说不清是被震慑还是沉迷，身体和思维深陷其中，直到一轮圆月高挂中天，湖面上弥漫起淡蓝色的雾霭...... 夏夜的湖面，淡蓝色的雾气轻飘飘地弥漫在荷叶和莲花之间。星光透过薄雾、荷叶的缝隙落进湖里，如一只只童稚的眼，清亮而柔和地眨闪。荷叶的碧绿和莲花的淡紫，浴在雾气里缓缓地浸漫开来，没有边际地向夜的深处漫延。青蛙呱呱地叫得卖力，似乎一定要盖过水边和岸上草丛里的虫鸣。水鸟倒是安静，悄悄地在荷叶下游动，只有偶尔的一两次鱼跃，弄出湖水的巨大声响，才惊得水鸟扑哧扑哧地冲出荷叶，嗬嗬地叫着飞向遥远的夜空。 湖的那面，有小提琴声传来，低回而婉转，似乎想打破湖畔的宁静，又似乎使湖畔静得更深幽。 选自《日子疯长》 作者简介 龚曙光（1959年4月-），湖南澧县人。曾任潇湘晨报社党总支书记、社长、总编辑，湖南出版投资控股集团副董事长、党委副书记、常务副总经理。现任湖南出版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兼潇湘晨报社社长、红网董事长。被称为“传媒的守望者”、出版业湘军的“领军人物”。 在商务印书馆、三联书店等出版社出版管理学、文学论著多种，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期刊发表文学作品逾50万字。 图书信息 《日子疯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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