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里的风景，每一幅都很曼妙，放慢脚步细细品味，那些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是可以慢慢书写的人生故事。 ——《烟火日子》第56期  顾家洋楼 作 者 / 滕延娟 县城的南边坎头顶有一高高的中西合璧的洋楼，乡人称之为“顾家道地”。此楼吸取了西式建筑特色兼中式庭院风格而成。外体门窗全部是西式风格，内部框架却是中国式的穿斗结构。一个三合院式的石板道地；向南的是中庭即客厅，东西正大房。正房两边各有红色楼梯直上。东西正大房又紧贴两小耳房。楼梯上去四面走廊通畅；道地由石板铺成，很洁净清爽。正房两边各有红色楼梯曲折而上。上去四面走廊通畅；整套洋楼占地面积900多平方米，总建筑800多平方米，房屋沿坡面而建；分两坡面，上为三合院，下为花园；落差为三米。 洋楼于民国十三年建成，主人顾宏章少时学艺，后赴上海学生意，做白木小件的手工工艺品活计。民国初期正是殖民经济处于开放发展时期，国内好些人纷纷到国外投资，开拓另一市场。顾凭着自己的胆识与潘陈两同道远涉重洋，下到东南亚去开辟市场。后来顾在小吕宋即菲律宾打出了一片天地，开了一爿工艺古董商号。另两人在印尼，潘大概返回上海。顾老先生经营的是细木工艺品雕件。有渔翁垂钓，天狗吠日，农夫耕田，这些东西以小巧精致手可盈握而深得当地人的喜爱。还出口大批手工工艺品：小脚绣花鞋，绣花红肚兜。顾老太太是一个长于治家心灵手巧的人；她能绣花，能做红绿缎的小鞋子，顾的海外经营的东西中女红小工艺品大多都是出自老太太之手。顾老先生在南洋站住脚跟，赚得了第一桶金。 如大多发迹的人一样赚了钱就回家买田买屋。他也首先返家砌屋买田。当时把一应银洋图纸交心腹之人去办，嘱其务必在二年内完成。那知待其回来时，宅地寸土未动。银两不翼而飞。经办人跪倒在地，说是屋资全部赌博亏空了。顾老先生宽怀大度，未怨一字，又返海外，第二次归来还是叫其办理，终于用了七年时间建成洋楼，自此顾家遂成县城一大户。 他家的洋楼向西的台门进去是严丝合缝的石板道地，中庭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从西向东通向东边的后院落，后院是一溜平屋，卵石砌的地面宽敞整洁。这是家里的厨下地方。中庭两旁有正房偏房，向东的小堂前又有两房，与西边相对台门边又有一偏房。楼台上淡绿色的烂花铜栏板，四面贯通。楼上也有十来个房间。洋楼的二十来个大小房间全部是红木家具，这些红木家具精雕细琢做工精致，进去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梦幻之感。门廊板房里的都是朱红颜色。一派富贵景象。 洋楼处于坡上，坡下一座大的花园，与坡上落差三米。花园很大，中间有一只精巧的凉亭，边上柳枝拂丝，藤蔓吹绿，四季鲜花怒放。顾家有三个女儿，三个小姐个个美若天仙。 三个小姐常在此亭中休闲玩赏，中秋的月亮高高地照进花园，三个小姐，身着秋色旗袍，坐在亭子里，蛩声四起，月色如水，花草在秋风的吹拂下香气弥散，三个小姐犹如仙子凌风，从天而降。她们坐在月光里，轻轻絮语，直至月儿西坠白露沾衣。  进入洋楼好如了不起的事儿。母亲说她去过一次洋楼，那是跟随大姨妈进去问打毛线的花纹。大姨妈还未去就小小心心地嘱母亲，如何如何，要注意什么。仿佛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母亲跟在大姨妈的后面，上楼梯时一步一小心，犹如猫儿落地，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大姨妈原是下南洋的三驾马车之一的陈家，因家道中落而不能与他家平起平坐，故走动一下也是这么小小心心。三个小姐各有房间，是中西合璧的布置。白色的梳妆台，白色吊帐的镂花铜床。红色的红木家具，当时大小姐身穿青花色旗袍，肌肤如雪，风韵非凡。见到我母亲却十分客气，她们能编织好多花色的毛衣。还有好多国外带进来的形形色色的各种花纹各种色彩的编织杂志，让母亲大开眼界。 洋楼是一方人文瞻仰之处，不要说在县城就是整个甬台周边县城也以其独特的风貌引人驻足观望，是周边县城少有的特色建筑之一。洋楼的主人与乡人相邻相敬而不相亲。他家台门高锁，与乡人不通庆吊，淡薄而客气，以显示自身与他人的距离。乡人视顾家道地为外国，一种神秘而渺茫的感觉。再说洋楼建于县城的最高处，本身就有一种高阁凌空睥睨一切的气势，加上它的财富乡人自然是不与亲近；但他家的富有还是吸引了上层的达官贵人。县长方静之，县府秘书常下榻于此；但顾家人处世格调低下，只是礼节性地应对而已，并不与人张扬性地来往。一方面顾老先生一直奔波于海外，在家时日较少，另一方面老太太一个女流内敛低调，只想过一种安分守己的生活。 顾家有四个佣人，娘姨二个，厨下佣人二个。奶妈专有房间。三个小姐恬静柔和文雅端庄，举手投足有大家贵族之气。她们轻易不出门。一出门上街或去菜场必有一男仆挎个竹篮跟随。三个小姐旗袍临风，淡妆素面，如雪的手腕上是冰凉温润的玉镯，云步款款，仪态可人。乡民纷纷避让，说小姐出巡了。 大小姐当年许于前童童公子，童时任南京首都警察总队上校总队长。原毕业于浙江体校，后于黄埔培训班毕业就一直随侍蒋介石左右，任侍卫副官。后又奉命赴沪任上海保安队第二团第一大队长。童公子未出迹时曾做过县里某校体育教员，后听说又在县政府机关做过事。大小姐当年与童公子找对象时，童还未出迹，夜里与保长一道上城头治安巡视，无论刮风下雨天气清明他都要从怀里取出三节手电筒不忘向洋楼大小姐的楼上打上一通手电光。大小姐的东偏房下直对城头。风吹帘动，一缕柔和的光线穿过沉沉夜幕投射进来，淌流成如水的柔情。 大小姐的丈夫后来成了蒋委员长的侍卫副官，顾家声望更是如日中天。后童公子调入上海任上海保安队第二团第一大队长。有很多同乡投奔于他；童下面任中队长的是一山东人。当时有黄坛人王某来投，童乡谊情重，暗下换去山东人想让黄坛同乡上；这也是童处事不成熟之处：山东人行伍出身，苦熬多年，挤掉他，他咋会甘心？这天山东人身携枪支去童家讨说法。童与王正在搓麻将；一语不合山东人拔枪即射，子弹打在王的左胸上，由于左胸挂有一枚国民党党徽，子弹被徽章一抵，斜面擦出，飞入童的脑袋，童当场倒地。 童一死，大小姐的人生命运急转直下，在上海无法立足，只好返乡。当时大小姐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无以为继。只好去温州向做警察局长的小叔子求借，那知正值解放初期局长小叔已被逮捕受审，大小姐的到来竟被人怀疑是来通风报信有特务行径的人，于是将她也一并扣留审查，了无生趣的大小姐回家就自杀了。 二小姐嫁于本县一大户人家，后因家境破落二小姐受尽生活煎熬，最后郁郁而终。 解放后三小姐走出家门到宁中教生物，穿上列宁装的顾小姐成了顾老师。她讲解生命的发芽开花向学生揭示生命的规律，一切自然界蓬蓬勃勃的生命都是美好的。 她的优雅的仪表，深入浅出的比喻吸引打动了学生的心。但在她平静地宣扬生命的命题时，厄运却向她逼近；当时顾三小姐已处于热恋中，却身内已有小生命的种子，当婚期到时那个恋人竟一夜天消失得无影无踪；羞愤交加的三小姐自杀了。又有人说三小姐的恋人是涉及到政治上的什么案件被突然带走的，并不是由于变心而逃婚。 三小姐经受不了人生的突然打击，就自杀了。她把生命之原理讲得这样的透切与直白，却不能用这自然的生命法则保护自身及腹中的小生命。如能以生命的理论来托举自身的价值，想必她不至于一时想不开。当时全校上下一片唏嘘，他们感叹顾老师的不幸，也为人生的无常而叹息。 太平洋战争开始，日本鬼子侵占了东南亚。顾的商号被炸，顾老先生本人返回家乡，做了好几年寓公，海外只留长子一人经营。顾老先生家里尚有次子次媳，次子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媳妇较能干。但虽能干，在那个特定的时代条件下也不能有所作为。后来洋楼又多次变迁，成镇政府的办公大楼，后面的卵石道地也曾多次更换主人。直到改革开放后，洋楼才还给顾家。日后又由于经营不善亏空累累而不能保持洋楼，为了抵债，洋楼仅以二三百万的价格出让，顾的后代终于走出了这雍容华贵风光一时的洋楼。 洋楼见证了那个时代旧中国小县城的经济发展的精神风貌。邈邈清清的石板道地掩着一个梦，一个与世浮沉罩着虚壳的梦。人们解读不出当年洋楼的故事，也读不懂三个小姐的心头之痛。夕阳西下照在台门半幅白色的西式门柱上，陈旧的门楣和着夕阳的余辉交融成凄迷的光影，使人心酸而惆怅。顾宏章毕路蓝褛竭尽平生之力造此洋楼已完成历史使命；正象一切再辉煌的东西都要走向没落，洋楼也与它的主人一样在岁月的沧桑中飘零，成为天边一道消逝的彩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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