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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五

 江月之声 2021-11-12

  麻五是小镇上的镖师,姓麻,行五。

  他身形瘦削,走路轻快,蜻蜓点水间,人已经到了五丈开外。他头发总是乱蓬蓬的,胡子也是横七竖八地乱长。眼睛不大,看人的时候常常是飞快地一瞥,这一瞥,就能把人的相貌和走路的姿式记个分毫不差。谁若被他凛然的目光一扫,就会激凌凌地打个寒颤。麻五走镖,“义”字当先,在江湖上颇有盛名。只是,与别的镖师不同,麻五平日里难得一笑,若是哪天开心地咧了咧嘴,都会让周围的人感到惊诧,抬头看天:这日头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小镇也在风雨中飘摇。

  剪辫子的革命军来了,府衙换了标牌,鞭炮也放得震天响。山上的响马来了,风卷残云一般掠过,镇上的粮仓就被劫掠个半空。听说,最近皇上又坐回龙庭了,于是镇子里的那些遗老遗少们就甩着长辫出来踱步了。茶馆中,街巷里,突然间多了不少外乡人,出出进进的,有的大着嗓门高谈阔论,有的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飞传着京城内外的各路消息。镇上人就算伸长了耳朵,也只听些断断续续、虚虚实实的传闻。这样惶惑的日子,让人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南街的丝稠店快要关门了,生意不景气,张老板整日里也显得无精打采的。风传近些日子官兵要过镇,还有的说要在镇上驻扎一段时间,张老板心中忐忑,匆匆忙忙雇下一辆马车,装上大大小小的行李,准备带着妻儿老小,投奔远房亲戚去。临行前,他还有一件事情未了。

  黄昏时分,张老板来到了麻五的镖局。一进客房,张老板就把一个精致的木匣放在桌上,打开来,请麻五过目。麻五一看,竟是一件精致的素色旗袍,立领,斜襟,盘扣,滚边,百合花的绸面,手工极为精细。麻五纳罕:接镖有押运金银财宝的,有礼送古玩字画的,有运输贵重货物的,今儿个怎么碰上个送衣物布料的?

  张老板言道:“麻兄有所不知,这件旗袍乃一大户人家所订,挑的都是顶好的面料,选的也是最好的裁缝。他以前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也算是老主顾了。他原定的是腊月初一来取,可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也不见人来。好在他走时留下了地址,离这儿也不算太远。咱这做生意的,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现如今时局动荡,我这店能不能开的下去,还不一定呢,我就只好麻烦您跑一趟了,把这件衣服送了过去。这酬金嘛,好说好说。”

  麻五按张老板留下的地址奔波了两日,终于找到了一家山货店,店面很大,店主人是一位老者,中等个子,着长袍马褂,目光清矍。他见麻五送上木匣,有些诧异。打开一看,不禁愣住了。正迟疑间,里屋传来老妇人一连串的咳嗽,一声紧似一声,几欲喘不过气来。老者慌忙入内,一边帮老妇人捶背,一边宽慰。好一会儿,老妇人的气息才平顺了些。老者从里屋走了出来。他为难地对麻五说:“这件衣服呢,是我儿子为新婚的媳妇订做的。我那儿媳可怜,刚结婚没几天,就得了一种怪病,听医生说,必须到山上去静养。儿子心疼她,就在半山腰搭了个竹屋,他们俩就住在这屋后的山上。老太婆身体不好,我得照顾,要不,麻烦你把木匣送上山去?这酬金么,我出双倍。”

  麻五上得山来,只觉寒气逼人,走了几里,不见人烟,倒是在路边看到一座新坟,不觉心中起疑。心想,这趟镖走的,着实古怪。极目远眺,隐约间,似有一间竹屋掩映在翠林深处,还有一缕饮烟在袅袅升起。麻五快步上前,走近竹屋。竹屋搭建不久,甚为简陋,但里面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屋后,有一头牛在林间悠闲地吃草,一个放牛娃正在空地上烤麻雀,火太旺,麻雀都被烧糊了。麻五正欲上前搭话,那放牛娃一见他,就咧嘴笑了:“你是找颜先生的吧?他现在不住这里了,他在上面的寺庙里住。”

  不远处,果然有一座寺庙,麻五想:今天走镖,也是奇了。进得院中,不禁大吃一惊,站在院中候着的,不是旁人,竟然是丝绸店的张老板!张老板仰天大笑:“麻五,你终于来了。”麻五一脸迷茫:“张老板,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张老板手里拿着一轴画像,他慢慢地展开:“这张画像,画的是一位姓颜的义士,你可认得?”

  麻五一惊,如五雷轰顶,汗,立刻就下来了。这是麻五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件旧事。江湖上走镖的人,虽说三分笑——客气待人,三分酒——留有分寸,三分狠——显出身手,但素日里与官府与地头蛇与土匪的接触,都是保有一定距离的。镖师,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主顾有所托,付钱定乾坤。颜义士也曾经是麻五的主顾,因为颜义士是官府捉拿的钦犯,托麻五走的镖又是一批武器弹药,所以颜义士不惜付重金走镖。麻五打起精神,夙兴夜寐,用十二分的小心把武器安全送达目的地。走镖结束后,麻五一时放松,就多喝了几杯,哪成想酒醉之后,稀里糊涂地就泄露了颜义士的行踪。后来颜义士被官府所抓,不日在京城处决,官府还专门给麻五送来了赏银。麻五心中着实不安,可又无法挽回,于是就顺水推舟,留下了赏银。本以为这事做的机密,无人知晓,烂在了肚子里也就罢了,想不到今日在这荒山野岭之上,张老板重提旧事,一时间面如土灰。

  张老板把木匣子打开,对麻五说:“这件素色旗袍,是颜义士为新婚的妻子订做的,可惜的是她在颜义士离世后不久也郁郁而终,可怜她肚子里还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呢!你在山货店见到的,是颜义士的父亲母亲,你在路上看到的那座新坟,埋葬的是颜义士的妻子。我,也不姓张,我本姓颜,颜义士是我的亲兄弟!”

  麻五听后,呆立半响。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他向丝绸店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镖师走江湖,步步踩刀锋。颜义士之事,自也不消你来动手,——打今儿个起,我麻五在这江湖之上,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说完毅然转身,大踏步地向山崖走去……

  这几日,镇上沸沸扬扬,都在议论麻五失足落入悬崖之事。“唉唉,想不到啊,麻五镖师英雄半世,怎么那么不巧,竟失足死了呢?真真可惜了!”另一位镇上的人说:“这最后一镖,主顾也真厚道呀,走镖的报酬翻了几倍地给,还出资帮着把麻五安葬了。”还有人说:“你知道咱这镇上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吗?说白了,就是一个'信’字,就是个一个'义’字,张老板和麻五,都是楷模呢!”

2019-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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