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说清代雍正年间，河南有个刘子严，受命出任汉中府知府。这刘知府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就接到一件人命案子。报案的人是个年逾半百的老翁，姓李名山长。被害人就是他的独生女儿李碧玉。 只听李老翁当堂跪下禀道：“启禀老爷，小人昨夜早睡，清早起来，见院门洞开，出来一看，却见小女被人活活杀死在院门之内。小人当即赶来禀报。小人活了半百年纪，夫妇俩就这么点骨肉。恳求大人做主，擒拿凶犯，千刀万剐，为小女报仇雪恨。”说罢声泪俱下。 刘知府命人扶起老翁，宽慰道：“老汉不必过忧，下官即为民父母， 自当竭心尽力，捉拿真凶，以正国法。”刘知府说罢，当即带领仵作衙役等人前往李山长家勘察现场。 李山长家坐落在江边，门前有一条石子路直通百步远处的码头。刘知府带领差役进了院门，见那李碧玉年方二八，当胸被刺一刀，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中。门槛及门前石子路上，分明可见一块块血迹，显然是凶犯逃跑时留下的脚印。刘知府便循着这血迹，沿路找到码头，张眼一望，只见码头上空空如也，连只帆影也没有，只有那平静如镜的江面映着蓝天白云。眼见得凶犯早已乘船逃之天天了。 刘刺史当下传来码头附近居民查问。众人齐道：“七八日前有只商船停泊在这码头上。船上有个年轻后生，长得白净面皮，样子文弱，像个书生。这后生每日进城，每回从这石子路经过，都要在李家门首东张西望，形迹古怪。昨日天黑，还见这只商船泊在这里，一夜之间不知何时开走了。此处并无别的船只停泊。”刘知府听毕，觉得这船离得突然，那后生也甚可疑，决定寻找那只商船，把那后生拘来一问。可不知这只商船究竟是往上游开去。还是往下游开去。 刘知府沉吟半晌，心想：如若凶犯果然在这船上，大凡亡命之徒都唯恐不能胁下生翅，那这船必定是往下游顺水开去，决不会逆流而上。算计已定，刘知府吩咐仵作继续验尸， 自己带了五名精壮捕快，分乘两只轻舟，每只轻舟上又带一名认识那只商船的码头居民当向导，径往下游追去。只听水声潺潺，船行如飞。追到大约一百里处，那两个向导忽然指着前面喊起来：“那只白帆船就是了。”刘知府听说，命轻舟从两翼包抄上去，一下截住那只商船。 且说商船上那位白面后生，正在舱内独自饮酒，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便端了酒杯出来想问个究竟，一脚刚踏出舱门，蓦地撞见刘知府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公差从天而降，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脸色蜡黄，手中的洒杯也“咣当”一声惊落在船板上。刘知府下令把这后生锁了。回头再察看那船头时，见船板上有三处血迹，依稀可辨。再往舱中一搜，果真搜出一件下襟沾血的长衫和一双血舵。刘知府命商船转头往回开，待赶回府衙时，早已过半夜。 刘知府不暇休息，当即升堂问案。差役押过那白面书生，当堂跪下。刘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喝道：“你是何方歹徒，姓甚名谁，因何杀了李碧玉，从实招来！”那后生听了，连声高喊“冤枉”。 刘知府道：“今有血衣血鞋为证，且船头上血迹尚存，更有何话可说？” 那后生禀道：“小人姓孙，名长卿，桂林人氏。日前遵从父命，来到此地经商。有一天经过那李家门首，见里头坐着一位妙龄少女，体态端庄，娇艳无比，小人平生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女郎，不禁爱慕异常，便不住用眼瞧她。她竟不回避，反而也用哏瞧我。一连数日，日日碰着。前日午后，小人觑着方便，对她说道：'今晚半夜到你家来，与你相会，你在这里开门等我如何？’那少女听了，面无难色，只盯着我笑。我见她这姿态，无可无不可，料想是默许了。” 后生说到这，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晚半夜时分，小人按约来到她家，果见院门虚掩，心中大喜，一脚踩了进去，不料脚底一滑，跌了一跤，两手按着地面，只觉湿漉漉黏糊糊的，开始以为是水，举手闻时，觉得有股血腥味冲来，又伸手一摸，摸着一团头发，再一摸，原来是个人。小人情知不妙，便仓皇夺门而去，逃回船上，吩咐船工连夜解缆开船。这就是事实。那李碧玉实在并非小人所杀，请大人明鉴。”说完磕头如捣蒜。 刘知府喝道：“偷情钻穴之徒，正所谓色胆包天，何事做不出来？不给你吃点皮肉之苦，如何肯招？”喝令把孙长卿夹起来。那孙长卿自从娘肚子里出来，从不曾吃过这般苦楚。因此夹棒尚未收紧，便连唤“愿招”。 刘知府吩咐松刑。可孙长卿却又改口，高呼“冤枉”。刘知府再叫用刑，孙长卿又称“愿招”，刚一松刑，又呼“冤枉”。如此三次。刘知府没奈何，只得传命把孙长卿暂且收监。 这时，天已经亮了。刘刺史用过早膳，仵作方才递上验尸单及杀人凶器。刘刺史接过一看，见是一把杀猪剔骨尖刀，心下惊疑道：这孙长卿是行商之人，而李家又非屠户，仓促之间哪来这把猪刀？想来此案必有委曲。刘知府转头再细看那刀，刀柄生锈很深，说明已经使用很久，此外并无其他线索可寻。 刘知府心下忖道：孙长卿生相文弱，不像凶恶之人，那杀人凶手混不定就是操这把猪刀的屠夫，须在这柄刀上寻找真凶，可这汉中城内，屠夫少说也有数十，刀主究竟是谁？真凶是哪个？如果张榜招领这刀，非但无人肯认，还会把真凶吓跑。怎么办？刘知府对刀沉吟了半日，忽然有了主意。 第二日正值农历八月十四。刘知府传命书吏晓谕合城屠夫，午后齐集府内球场，等候杀猪宰羊，准备中秋之夜大宴宾客。众屠夫接到谕命，果然带了屠刀齐集球场听用。 等了半日，竟不见动静。彼此正在着急，却见刘刺史缓步走来，拱手道：“有劳各位久等。本官拟于明晚中秋赏月，大宴宾客。本待今日先把猪羊宰了，没想到这几日天气反常炎热，诚恐今日就宰，肉味不鲜，有伤胃口，不如改在明日再宰为好。你们都把屠刀留下，人先回去，明日一早再来如何？”众人听了，谁敢说个“不”字？便答应一声，一齐放下屠刀散去。当夜，刘知府命心腹衙役取出其中一把屠刀藏了，换入那把杀人屠刀。 第二日一早，众屠夫准时来到球场。刘知府抱歉地说：“下官今日因有紧急公务在身，耽搁不得，宴会只好改期举行，很对不起。请各位一一把刀认回，改日再来相扰。”众人无话，上前认领自己的屠刀，然后陆续散去。临到最后，只有一个屠夫不肯拿刀走。 刘知府上前问道：“你为何还不拿了刀走？”那人答道：“这刀不是我的。” 刘知府问道：“那是谁的刀？”那人反复看了一阵，说：“像是胡二的。”刘知府“嗯”了一声，说：“那一定是胡二拿错了。”随即向他问清了胡二的住处，然后对他说：“你先回去，你的刀我立即叫人拿去换了送还给你。”那人道声“谢谢”就走了。 刘知府命心腹衙役取出那柄藏起的猪刀，随后送去交给那人。又命一个心腹巡捕装扮成家人模样，附耳交代一番，叫他到胡二家打探消息。 那巡捕按照住址找到胡二家，见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午炊。那巡捕打个揖道：“请问大嫂，胡师傅可在家？”那妇人见他家人打挂，冷冷答道：“他出门去了，你有何事找他？”巡捕道：“我家老爷明日办酒庆贺老母八十寿辰，想请他帮忙宰口生猪。”妇人听毕，堆下笑脸道：“他已出门五日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还是去请别家吧。”巡捕答应一声，拱手作别。 那巡捕回来把经过一一禀报刘知府。刘知府听毕，一面命他继续监视，一有胡二消息，立即禀报，一面又派合府巡捕四处暗中缉访。转眼半月已过，却没有寻到半点胡二的踪影！刘知府见胡二躲着不露面，心生一计，便来个李代桃僵，引蛇山洞。命将狱中一个该死的囚犯推出处斩，对外扬言斩的人就是杀死李碧玉的凶犯孙长卿。刘知府怕人识破真相，特地把死刑放在天黑时执行，连夜收敛埋葬，然后布告全城。过了两天，胡二果然回到家中。刘知府闻报，立即传命将胡二擒拿归案。 刘知府当即升堂审问。胡二死不承认。刘知府大怒，拿起屠刀往胡大面前一丢，喝道：“杀人凶器在此，尚敢抵赖？不吃点皮肉之苦，谅你不肯招供！”喝教取夹棍把胡二夹起来。胡大杀猪似地喊叫，实在打熬不过，只得从实招供。 原来，胡二那日出去杀猪，回来时因赌钱输了本，路过李山长家。见院门虚掩，里边黑洞洞的，便想进去偷点财物赔赌本。不料刚进屋内，黑暗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将他拉住。胡二吃了一惊，以为被人察觉，连忙从身边抽出那柄剔骨尖刀，往前一刺，只听“哎哟”一声，那人扑倒地上。胡二怕人发觉，慌忙之间也顾不得拾回猪刀，便仓皇逃命。后来听说官府抓了一个孙长卿顶缸，心想：“黑狗偷吃，白狗抵罪”，暗自庆幸有了替罪羊。俗话说：歹人心计多。胡二又恐节外生枝，蒙蔽不过，因此便先躲着，隔岸观火。前两日，他老婆派人送消息，说孙长卿已经伏法，李碧玉的案子已经结了。胡二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以为从此太平无事，方才露面回家。不料天网恢恢，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终于被刘知府擒拿归案。 至此，全案方才大白。原来，那李碧玉是今多情之人，当日默许了孙长卿幽会之约，当晚果真开门等候。不料，孙长卿未到，胡二却捷足先登。胡二进门时，李碧玉误以为是孙长卿来到，急忙上前去拉他，而胡二猝不及防，却以为是被人捉住，于是拔刀行凶，然后溜之大吉。等到孙长卿来时，那李碧玉早已成为刀下鬼，地下血流成潭，致使孙长卿滑了一跤。 刘知府审讯完毕，录了供词，叫胡二画过押，命取大枷枷了，打入死牢，一面具结面报刑部。又命从狱中提出孙长卿，按“夜入人家行奸”罪论处，处以杖刑，然后释放。不久，刑部发下批回，胡二终于伏法。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