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用这个方式，为一年阅读做一个小结。——小注 正月初一，一年之始，要以吉祥语为要。家家母亲都要告诫子女，肯定会说：今日是岁首，不可妄言，出口须要谨慎。 要吉祥的一年。身为举人，教学乡里，无时无刻不关注的，就是学校学堂。 正月十一日，还在节中，不免气闷：……天下学校全改为学堂，所谓学堂就是外洋各国之民，其中一切章程全尊日本之所为，最重测算、技巧、格物一门工艺。讲究工艺之精巧，哪是我辈所为的格物，真正的格物而穷天理。唉，学术之坏始于此胡术也。 二月初九日，感师道之衰，今日无以复加。延请教师的，对教师无比的轻视，并不知敬重之礼。就算当老师的，本人也是自待甚卑下，以求糊口之资，以度岁月。世道已经凌夷至此了。 现在变法，改书院为学堂，而学堂规模往往只是敷衍门面，取悦庸俗之耳目，并不求实。设立那些学堂，铺张华丽，花去经费无数，说是培育人才，但并一二人才可得。 二月初十日，再批学堂。今日学堂，所教均以西学为要，能拽外国语言文字的，都是上等人才。以至于四书五经丢弃，则人心何以正？天下何以安？大局不堪设想啊，不堪设想。 四月二十三日，朋友乔穆，东里村人。他的学馆改为育英学堂，仿照现行学堂章程，有教习三人，学生三十人，以算法为重，也教体操，都是西法课程。 四月二十四日，我拜访乔穆，他自己仍教学生孔孟之学。我私下问他，学生果有学习效果吗？他嗟叹再四，而最后说：不仅没有益处，只怕以后人心大坏，没有止境了。 六月十一日，感为学之变。进来为学之人，只分两途，其一为守旧，其二为维新。守旧的，固收孔孟之道，维新的，独求西洋之法。可叹守旧的有违时令，而被时人厌恶。唯有维新一派，才合于时而为时人所喜。所以维新的日增，守旧的渐少。人心风俗真不堪设想了。 七月二十五日，此村有傀儡戏，弟子竟然因此不来读书。 七月二十六日，再感慨古人言：师道立则善人多。但今天的老师，只教人算学，教人洋学，哪能得到善人呢？洋人之学专讲利，与我国之学背道而驰，还趋之若鹜，不知道其病其非，感慨一日。 八月初三日，有人说，此村北八里许，有村（车辋村）前月设立女学堂一所。女学生不一，有女有妇，十几人，年皆十七八。而教习为某孝廉、某生员，皆未到三十岁。所教皆洋人之法，衣服也效仿洋人，人竟然都羡慕其所为！ 八月十三日，现在出洋游学者纷纷，而毕业就授职为官。一切旧学，皆指为顽固党，罢免抛弃。 八月十六日，亲见一从西学而归的，自以为维新派，一讲西学便手舞足蹈，实际上却是庸俗之耳目，于西学并不知其所以然，而于骨肉间，乖张的很。真是人之不贤不肖可见。 平日里满目疮痍，但无奈有晴天霹雳。 九月十七日，下诏停止科考！士心涣散啊，士心涣散。有子弟皆不作读书之想了，别图他业。世变至此，真是大恐惧啊，大恐惧。 九月十九日，天微亮而起，心若死灰。看得眼前一切，均属空虚。无一可以垂之永久，大概只有所积之德可与天地相始终。但德不易积，终是空虚。 这两日凡出门，见人都说科考停止，大不便于天下。而学堂成效还没有验证，世道人心不知道变向哪里。再过数年如何，真是忧患恐惧的开始呀。 九月二十五日，昨日在县城，同辈都说科考一废，我们生路已经断绝。欲图他业谋生，但又无业可托，怎么办呀，怎么办？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十月初七日，科考一停，朋辈之失馆者纷如，谋生无路，奈之如何！ 十月二十九日，这些日子不断听闻，太多朋辈失馆，家里有些产业的还不至于冻馁，那些靠舌耕度日的，处此变法之时，已无生路！ 十二月初六日，听朋友说，太原府城，近立社会从之者众，大半都是学堂中人，芨芨乎可畏，祸乱啊，祸乱啊，自此而生。 十月里最痛苦之时，偶有探讨：学问之道，先须讲求伦理。什么是伦理？君臣之义，父子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如此而已。这五条道理不讲，而只是唯利是图，哪能算什么学问呢？！痛苦痛苦，真是痛苦呀。 想起年初读的书。 二月初一日，阅魏灭北凉一卷。 二月初三日，阅刘裕篡晋一卷。 光绪三十一年，吉祥吉祥。这是1905年，生路断绝。 山西举人刘大鹏日记摘编 杨早新书 绿茶新书 邱小石新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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