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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蓬泥絮两相轻

 zhb学习阅览室 2021-11-13

(于2018年1月6日)

上天让我们习惯各种事物,就是用它来代替幸福。

——《叶甫盖尼·奥涅金》

没有人知道雪后会怎样。大雪下了两天一宿,由伊始的惊艳慢慢变成了惊悚。这就仿佛一个技艺精湛的小丑,忽然在观众们的掌声中取出一支卡宾枪,开始疯狂地向台下扫射。

显然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什么好莱坞大片里的华丽桥段,在临近的省会城市,公交站台被压垮,一人死亡,二十多人受伤。“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像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中的第一次彩排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带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悲悯的质疑,有时候回首往事,不知该有什么多残忍。

因此更残忍的在于,这个人世间的一切浪漫情怀,都是有代价的。站在水墨之外,你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是美得深入骨髓的浮生之大境,然而,只有舟上的渔翁知道,只有江水中的鱼儿知道,向死而生可不仅是酒足饭饱后的得意唏嘘。即便在这个老迈的铁路社区里,许多人家还住在自行车棚改造的小房子里,阴暗,潮湿,而且棚门始终敞开,四面漏风。能够想到,大雪之中的挣扎该有多么触目惊心。

严歌苓讲,“美好而没有希望,是最干净的美好”。可见,没有企图心的美才是真的美。一旦裹挟了更多的物欲进来,即便是桃花源也将变得异常廉价。那么说,鱼与熊掌不能得兼,确乎是颠扑不破的人间至理。大雪之中曾经下楼,那个光景雪已经将将到膝,在漫天风雪中撑伞独行如同沙暴中逆行的骆驼,走一步,停一停,走一步,停一停。不断地有折断倒伏的树木映入眼帘,电线上厚厚的积雪不露声色,再到平时生意温吞的前巷超市,完全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菜蔬,鸡蛋,方便食品,甚至是油米,皆摇身一变而炙手可热。

人性真的很脆弱,恍如微信圈里晒出的呆萌雪人,看上去高大魁梧,实际上却不堪一击。意外地联想到了灾难电影《后天》里的那种无助的崩溃,往往打败人类的并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人类自己。或者说还有什么比给你一个希望然后让你自己一点点打碎来得更撕心裂肺?“我也还有记忆的,但是零落的很。我自己觉得我的记忆好像被刀刮过的鱼鳞,有些还留在身上,有些是掉到水里了,将水一搅,有几片还会翻腾、闪烁,然而中间混着血丝。”——这是典型的鲁迅式清醒,透着些些血淋淋的疼,一如这场大雪,困在危楼之上,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白昼有些灰暗,黑夜却显得光明,所以说绝望容易让人刻骨铭心,纵使是健忘症,多年之后,你也会偶尔闪过这一幕。

夜色迷离,母亲的电话如约而至,她听父亲讲到异地省会的公交站惨剧,显然是坐不住了,但她明明晓得以儿子的娴熟沧桑,不至于那么势如危卵,可她就是想问一问,亲口听到儿子好好的,她的心也便安了。放下电话,心中一阵颤栗,一个人漂泊久了,宛若一条涸辙里的游鱼,许多情感会滋生麻木与困顿,总是慢一拍,慢一拍,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扛过去,也便不再凭栏四望。无疑,有时候这算得上某种层面上的保护,可有时候又何尝不是伤害?教自己的亲人担惊受怕,仅仅是报一声平安呐,却逡巡不前,甚或根本不曾虑及。楼下有行人蹒跚而过,踏在雪地上,咯吱吱,咯吱吱,咯吱吱的,又远又近,又重又轻。

清代诗人黄景仁留传甚广的是那首七律《杂感》,“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诗虽然悲切,但贵在俊逸不凡,口语化近乎直白地一舒胸臆,颇具视觉冲击力。谈不上共鸣多多,心下却也明了,提到雪,反而仅仅是个不得说的陪衬。俗人就是这个样子,不下雪呢,翘首以待,雪来了,又左冲右撞,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大雪之后,安兄讲几个红枫的好友过来,这是一件幸事。天已放晴,早上仰望,缥缈的云层破灭,几角蔚蓝粉墨登场,在长久的阴沉与覆压之后,这自然也是一件幸事。

所谓如梦方醒,如鱼得水。

文/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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