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冯巧秀 如果不是返城政策的出台,他们的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过下去了。 1980年末,中央出台了知识青年每人有一个名额可以迁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而且还有年龄及婚否的限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认定要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不再有回城念想的知青们又活动了心思,他们通过报纸、广播、电视,到县政府了解政策,通过长途电话、电报、写信与家里联系,大多想着举家回去,但多方努力的结果还是无法改变,只能解决一个返城名额。在那个时候,有很多地方、很多人为了返城,成了家的离了婚,当了父母的放弃了孩子。然而,让人们都非常感慨的是,厂里所有的知青,无一例外的做了相同的决定,把孩子送回父母所在的故乡城市,自己留下,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送回自己长大的地方,为了孩子的教育和前途,也是为了弥补自己远离故土的缺憾。他们有的把孩子托给了年迈的父母,有的托给了兄弟姐妹照顾,把日夜不离、时刻在身边的年幼的孩子送走,所有的牵肠挂肚,万般不舍,力不从心,孩子的哭声,所有的克制,在离别时狠心转身的瞬间泪流满面。从此牵挂生了根,孩子的生活、身体、学习,一点一滴,无时无刻不在牵着这些父母的心,他们更加努力的工作,为了想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他们探亲时的脚步更加急切,只为能早一点抱着孩子,和孩子多呆一分一秒。煎熬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骨肉分离的痛苦和无奈,岂止是一个十余年的时间所能包涵。曾以为命运是自己手中的选择,回或是留,实际上,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们默默经受着的孤独。随着市场开放,肉联厂的经济效益逐渐下滑,直至1996年企业主营业务停滞。从1971年建厂到2001年破产改制,三十年间,肉联厂完成了它繁荣经济、活跃市场、保障供给、调节肉类市场产品余缺、平抑市场物价、解决群众卖猪难、促进吕梁地区养殖业发展的历史使命。所有的职工也随之下岗了。正值中年还不到退休年龄的知青们又一次经受了命运的考验,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经济压力特别大的阶段,他们又重新走向社会,有的到私企打工,有的自谋出路经营小本生意,做小吃的,卖菜的,做维修的……四十多岁又开始了创业,他们有时也在感叹,命运是怎么安排的,咋都叫他们给赶上了,不过,也只是感叹一下,路还要继续往前走。有次路过厂门口,遇到了一位知青阿姨,衣着朴素,却依然干净利索,手里拿着一个围裙,问候两句,便说赶时间,去给附近企业职工餐厅做饭。我知道她在上山下乡前是一名中专生,问她为什么不找其他轻松些的工作,她说年龄大了不好找,这个工作虽然辛苦,但挣得比较多,孩子上学、老人生病哪儿都要花钱啊,我能行,累点没啥,笑一笑便匆匆走了。很久以后,我还能想起她有些消瘦的背影和她的笑容。改制后,厂里人们聚的最全的一次是在一场婚礼上,我陪着母亲也去参加了。新郞带着新娘执意从北京回来举办婚礼,只因为他的母亲长留在了这里。司仪宣布婚礼开始,首先给父母鞠躬,座位上只有父亲,满头白发,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这位叔叔曾经可是厂篮球队的主力啊,而母亲的座位上只摆着一张像片。新郎的父母都曾是肉联厂的职工,母亲是位北京知青,因生孩子时,纱布置留身体内感染,小县城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后来发展成了红斑狼疮,在孩子送回北京后没几年便去世了,人们都惋惜说如果在北京,也许不至于这样……按照她的意愿葬在了这里,说是孩子已经回去了,我再走了就剩他爸一个人了,我要在这儿陪着他。这位父亲后来一直没有再成家,一人打了好几份工,独自承担着抚养孩子的责任。父亲举杯致谢,感谢大家能来参加孩子们的婚礼,儿子长大成人了,我对他妈也有个交代了,说完,酒和着泪水一饮而尽。在场的大多都是厂里的老职工,还有一些是当年的知青,曾经的风华正茂,已然都面容沧桑,这位孤独而坚韧的父亲这些年的不容易,大家都是感同深受,无不潸然泪下。那天,人们话说了很多,酒也喝了很多,泪也流了很多。时至今日,当年的知青们早已退休了,他们有的回了故乡,帮孩子们照顾下一代,有的还住在旧的家属院,房子背后是他们曾经建设、工作过的厂区,那是他们年轻时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地方。如今,年老的他们依然相守着这个家,遥遥相望着故乡。历史的车轮向前,那个知青们轰轰烈烈上山下乡的时代,在现代人们的记忆里遥远而模糊,甚至90后、00后已然不知知青为何物,而这段历史在那些知青的记忆里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厂里的这些知青叔叔阿姨,只是当年1700万知青中的一员,是那个大时代洪流中裹挟着的一粒沙,散落在了吕梁山下,平凡的他们始终在岁月中磨砺坚持,在命运面前默默承受,积极工作,努力生活,怀揣梦想,追求幸福,曾为了国家的建设贡献了青春,甚至生命,他们所走过的那段岁月,正如他们经常唱起的那首歌,饱含着辛酸和快乐,挣扎与追求,坎坷和幸福,失望与希望,那是他们用积极、乐观、豁达、坚韧谱写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岁月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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