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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洪武年间，民间兴起一个吃死人饭的行当叫“刀手”，其实就是衙门里的刽子手。廖城最有名的老刀手叫金师傅，他的刀法又快又狠，甭管多凶狠的死囚落到他手里，都被办的妥帖。 这一行煞气重，刀手的子嗣稀薄，金师傅一生无儿无女，只收了两个关门弟子，大徒弟叫杨贵生，小徒弟叫张进宝。金师傅从不藏私，对待两个徒弟一碗水端平都不偏袒。 多年后，徒弟们学有所成，金师傅对他们说道：“我已经向衙门请辞，空缺的位置，已举荐你们二人去当刀手。但是，只有一个名额了。” 廖城只是个小县城，前几任知县造福一方，案子逐年递减。衙门为了节省开支将刽子手的名额缩减到一人。如果不是金师傅名望大，受到知县看重，这个空缺的位置早就被人抢走了。  几天后，金师傅带着徒弟们去菜市口，这一日，有两个杀人越货的盗侣要行刑，正好借此机会，县太爷要对金师傅的徒弟们进行考核，合格者继任廖城刽子手。 此时，菜市口已经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片刻之后，身穿囚服的一男一女人被反绑着手押到台上。大徒弟杨贵生的身前是个女盗贼，小徒弟张进宝的身前是个男盗贼。 女盗贼长得肤白貌美，她侧着脸娇媚的看着身后的杨贵生，嘴里柔声说道：“小哥，只要你将绳子砍断，等我逃出去就给你当老婆。”杨贵生不为所动，用手掌抵着刀柄，闭着双眼充耳不闻。 隔着十米外的张进宝却被男盗贼吓得够呛，只见男盗贼满脸横肉，一条刀疤贯穿整张脸，显得格外彪悍。 他恶狠狠对张进宝说道：“你赶紧把我的绳子砍断，不然我做傀都不放过你。”说完之后，他猛地起身撞向张进宝，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按倒在地。 倒是张进宝吓得踉跄跌倒在地上，连傀头刀都掉在地上。坐在场外的金师傅忍不住摇了摇头，同样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张进宝显然比大师兄的胆量差了许多。 这一幕被场外的百姓看到之后哄然大笑，有人起哄道：“招财进宝，可是招的是草包！”张进宝闻言后，恨不得用脚抠个缝进去。此时，他双眼赤红，恨不得立刻斩了男盗贼一雪前耻。 县令看了一下时辰，取出两块号牌，在上面依次写上囚犯的名字，然后对台下说道：“时辰到，行刑！”须臾，衙役齐声喊道：“行刑！” 杨贵生突然睁开眼，拿掉女盗贼身后的号牌，伸出三指在她的脖颈处比划了刀口，女盗贼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凉意，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身首异处。 男盗贼见妻子惨死，他悲从中来，突然狂性大发，身旁的衙役都快按不住他了。衙役抱怨道：“张进宝，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动手呀。” 原来，张进宝吃不准刀口大小，一般人的脖颈是三指宽，可是男盗贼身材魁梧，接近五指宽，张进宝平时练习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知怎么下手。 眼看男盗贼就要挣脱，杨贵生一言不发走了过来，他推开正在发呆的张进宝，伸出四根手指比划刀口，只见他屏气凝神，须臾，出刀时行云流水，男盗贼被正法。 场外百姓一片叫好，县太爷也忍不住向杨贵生称赞。此时，胜负已分，县太爷当众宣布杨贵生是新任刽子手。众人纷纷向杨贵生祝贺，张进宝怀着满腔怨气回到住所。 他一进门就把桌子掀了，目之所及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这个时候金师傅出现在门口，张进宝见到后，做贼心虚，蹲在地上生闷气。 金师傅说道：“你技不如人，有何脸皮生气？”张进宝不服气道：“如果将女盗贼交给我来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刽子手一定是我来当。”金师傅气笑道：“难道以后你行刑的时候，还要和县太爷打商量，让他给你找个容易杀的囚犯？”  张进宝被戳到痛处，他愤然起身道：“师傅你肯定是偏爱大师兄，私下传授了绝活，不然师兄怎么会出刀那么稳？” 金师傅心寒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大师兄在屋外练刀。你嫌季节阴冷或酷热的时候，大师兄还在屋外练刀。” “熟能生巧，勤能补拙。可你仗着聪明，整天偷懒怎能练好刀？” 张进宝此刻根本听不进金师傅的话，他生气说道：“不就是一个刽子手吗？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不做也罢。”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师徒这一别就是久别，几年后，金师傅病逝，杨贵生的技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气盖过了师傅。不管多难缠的死囚，他出手只需要一刀，比金师傅更快更稳。 这些年杨贵生一直在找师弟，只是他的去向是个谜。直到有一天，他从行刑名单上看到师弟的名字，这才知晓，张进宝隐姓埋名上山落寇当了盗贼。 城里百姓听闻金师傅的小徒弟成了死囚，众人都想看看杨贵生杀张进宝时，他的刀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稳。 行刑当日，杨贵生满眼赤红，他一宿没睡，想起二人从小相依为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诀别。 杨贵生，倒了一碗烈酒给师弟，他说道：“先有国再有家，师弟你犯了国法，就要受到惩罚，喝了这碗送行酒上路吧。” 他将酒碗放到张进宝嘴边，张进宝叹息一声，大口喝完，最后说道：“师兄，我知道错了，给我一个痛快。” 随着县太爷一声令下，杨贵生挥刀砍下，张进宝应声倒地。台下先是鸦雀无声，最后响起一片叫好，杨贵生闭着眼，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从此以后，杨贵生有了一个“杨铁面”的外号，他杀同门时，都没有露出痛苦，可见此人心狠手辣，都说刀剑无情，杨贵生比冰冷的刀更无情。 杨贵生几十年如一日，空时就练刀，算下来已有98人死在他的刀下，按刽子手这一行规矩，杀足，99之数后，就要金盆洗手封刀，寓意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做人要留一线。” 这一天，杨贵生接到县衙通知，临时借调他去临县行刑，临县的刽子手修房时摔断了腿，如今无法行走。所以，让他去帮个忙。 杨贵生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就赶了过去，他到县衙点了卯，就在衙役的带领下住进了“福来客栈”，掌柜是个四十岁的女子，这让杨贵生蛮意外，这年头受朱子的影响，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非常少。  女掌柜叫陈如梅，长得肤白貌美，虽然鼻尖有几颗雀斑，但是更增添了美丽。陈掌柜热情的招呼杨贵生，并让伙计带他上了二楼客房。 杨贵生刚洗漱完，就听见了敲门声，他打开门后，看见陈如梅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杨贵生请她进来。须臾，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 只见陈如梅给杨贵生倒满一杯酒，垂手站立一旁，并不见她出去。杨贵生奇怪问道：“掌柜还有何事？”陈如梅微微一笑，她将食盒又一次提了上来，并且推到杨贵生面前，然后说道：“请杨大哥笑纳。” 杨贵生见食盒的盖子没有严丝合缝，想必里面有什么东西，他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竟然放着一盒银子，他随手拿起一锭银子颠了一下，大概十两。 这盒子分上下两层，大概有五百两的样子。杨贵生看了一会，就把食盒的盖子关上，然后又推还给陈如梅，他正襟危坐，阴沉着脸说道：“无功不受禄，你意欲何为？” 陈如梅意味深长笑道：“杨铁面果然够无情，听闻你杀同门师弟没有掉一颗眼泪，如今见面后，果真如传闻一般绝情寡义。” 杨贵生这一辈子最讨厌别人提起杀师弟这件事，以为陈如梅是在羞辱他，于是，愤然起身掀翻桌子，汤汤水水洒满一地，陈如兰叹了一口气，突然跪了下来。 她眼中流着泪水说：“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子。”原来，陈如梅有个儿子叫陈庆旺，在上个月的时候，他喝醉酒驾着马车在闹市中驰骋，两个路人没来得及避让被当场撞死。 事后，在旁人的指认下，衙役在福来客栈将正在呼呼大睡的陈庆旺抓获，此案很快就宣判，陈庆生将秋后问斩。 陈如梅为了救儿子，在县衙上下打点关系，本来已经和刽子手谈好，只要行刑的时候，将儿子的绳子割断。 然后，她在菜市口制造混乱，让儿子趁乱逃走，结果刽子手摔伤，县太爷竟然借调杨贵生来行刑，于是，陈如梅这才给杨贵生送钱。 杨贵生大怒道：“放肆，竟敢拿钱收买公门中人，别说救你儿子，你也要被治罪。”陈如梅惨然笑道：“你孑然一身，不知道为人父母的辛酸，我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当可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儿子吧。” 陈如梅说完之后，将头磕在地上发出“嘭嘭”的声响，很快地上有了血渍。但是，杨贵生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说道：“念在你为母不易，又即将丧子的份上，我不会告发你，但是你想让我不杀陈庆旺是绝对不可能的。” 陈如梅闻言脸色煞白，她不禁骂道：“难道你是铁石心肠吗？这一辈子你就没有杀错人？”杨贵生起身说道：“我这几十年所杀之人，皆是罪大恶极的死囚，我是无情，但是我要对得起，那些死在恶人手中的亡魂。” 陈如梅突然仰天大笑，她擦干了眼角的眼泪，微微一笑道：“你真不愿意手下留情？”杨贵生闭着眼不说话，陈如梅继续说道：“如果陈庆贵是你师弟的儿子呢？” 杨贵生突然睁开眼，大惊道：“你说什么？”陈如梅从怀里拿出一封发黄的信，将它扔在地上，最后说道：“张进宝留在世上的骨肉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陈如梅转身离开房间，杨贵生赶紧把信捡起来，拆开信封，只见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师弟张进宝的。他读完这封信之后，跌坐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来。 原来，张进宝上山当了盗贼后，无意中救下落难的陈如梅，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妇。不久之后，官军将山寨捣毁，张进宝被抓，陈如梅趁乱逃了出来，用积攒的银子开了这间客栈。 逃出山寨的时候陈如梅已经怀孕，她花钱到牢里见过丈夫，得知刽子手是丈夫的师兄，就想找他帮忙救人，可是被张进宝拒绝，他说道：“师兄为人正直，绝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你去找他反而会暴露你的身份。” 就这样，陈如梅眼睁睁看着丈夫身首异处。本以为隐姓埋名安稳过一生，可是从小太娇纵儿子，让他闯下大祸，这一次，为了救他不得已说出实情。 这份信是张金宝故意留下的，为得就是危难关头，让杨贵生看在同门之情，能够出手帮助母子二人。 第二天，杨贵生很早就到了刑场，只见一个长得酷似张进宝的年轻人，在衙役的押送下来到台上。杨贵生心中思忖道：“我杀了亲如兄弟的师弟，已经后悔终生。如今，连他在世上唯一的骨肉都要死在我手上，我真的下不去手。” 这是杨贵生第一次觉得手里的傀头刀很重，他用力握着傀头刀柄，深怕拿不稳刀。须臾，县太爷厉声道：“时辰到，行刑。” 杨贵生只觉得鼻子很酸，低头看向手中傀头刀，突然想起金师傅临终对他说的话：“世人都说刽子手冷血无情，可是谁又知晓，这手中大刀断人间邪恶杂念，行惩恶扬善之事，护人间公道。执刀之人如有二心，砍的就不再是人头，而是人间公道。” 只见，杨贵生怒喝一声，双手执刀，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杀了陈庆旺后，他决定以死谢罪。” 片刻后，血溅四方！杨贵生把傀头刀扔在地上。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陈庆旺身首异处。只见陈庆旺突然回头朝杨贵生邪魅一笑，身后的绳子竟然应声松开。 此时，有辆着火的马车冲进法场，众人见状四散而逃，陈庆旺突然纵身跳下看台，趁着混乱混进人群里，片刻消失不见。 杨贵生大惊，他捡起傀头刀，追了上去。虽然人群阻隔了二人，但是杨贵生身手敏捷，很快就看到了陈庆旺的身影，二人你追我赶，从白天追逐到黑夜。 杨贵生大喊道：“你站住！”陈庆旺嬉皮笑脸道：“我可不傻，被你抓住就活不了。”杨贵生继续说道：“你违法就得受到惩罚，杀了你后，我以死谢罪。”  此时，到了三更天，二人来到一处大宅院，只见门口有一个美貌妇人提着白灯笼在等候，陈庆旺眼前一亮大喊道：“娘，快救我！”说完就躲到了陈如梅身后。 陈如梅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兄，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紧追不舍？”杨贵生说道：“我是兵，他是贼。庆贵犯了国法就要受到惩罚，否则人世间的公道算什么？” “大师兄，你就不能放过我的儿子吗？”杨贵生闻言，看见从陈如梅身后走出来一个男子，此人竟是死去的张进宝，他哭着说道：“师兄，我就这一个儿子，求你高抬贵手。” 杨贵生把刀插在地面上，他向张金宝作揖道：“师弟，恕我不能从命。这一世，我欠你太多，待我杀了庆贵，我自裁谢罪，来生我愿做牛马向你赔罪。” 张进宝摇了摇头，他说道：“我说不动你，只能请他出来了。”话音刚落，另一个男子从宅子里走了出来，杨贵生见后大惊道：“你怎么会和我长得如此相像？” 男子轻轻笑道：“我才是真正的杨贵生，你只是我扔在地上的傀头刀。” “这到底怎么回事？”杨贵生闻言踉跄几步，他抬起手掌，突然发现手掌中竟然有倒影，清晰的看见自己的脸。对面除了陈庆旺，其余三人皆是脚不沾地。 他举头看向四周，这里怪石林立，烟雾缭绕，根本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只见一处界碑上龙飞凤舞书写着“酆都城”。 “杨贵生”这才想起，刑场上发生的一切。原来，当时在法场，他正要举刀斩陈庆旺的时候，就看见陈如梅为了救儿子点燃自身，驾着马车冲进火场。 杨贵生于心不忍，斩断了绳子放了陈庆旺，然后他扔下傀头刀，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死谢罪，血溅四方，落在地上的傀头刀沾染了他的血渍，竟然发出金光，幻化成杨贵生。 这傀头刀乃是神兵流落民间，只是所杀众人皆是恶人，故此灵性被遮挡。杨贵生一生秉公执法，严以律己，当之无愧的好人，傀头刀沾染杨贵生的血渍后，重新涅槃，以杨贵生为型，追杀恶人陈庆贵。 真正的杨贵生跪在地上，他向傀头刀求饶道：“神刀，你与我共事几十年，我一生从未做过恶事，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陈庆旺吧。” “傀头刀”长叹道：“你扔下刀的那一刻，就是扔掉了良知。我感受到良知的悲悯，这才幻化成你。人世间不只是存在人情，它还有公道。如果连执法者都扔掉了良知，人间去哪里寻找公道？” 话音刚落，“杨贵生”重新幻化成傀头刀的真身，在陈庆贵还没反应过来就让他身首异处。  几天之后，百姓在巷子里发现了身首异处的陈庆旺，在他的身旁还插着一柄大刀，衙役过来查看后发现，正是廖城县衙丢失的傀头刀。 写在最后： 其实，这是一个重拾良知的故事。 在许多故事中，刽子手都被描绘成满脸横肉，长满络腮胡手持傀头刀，行刑前喝一口烈酒，紧接着就是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像个大憨憨，在话本里仿佛刽子手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乙丙丁。 其实在古代，刽子手首先是被人敬畏，其次是被人羡慕的，他们有着优厚的待遇，在任何时候都比普通人过得好，加上刽子手吃死人饭更是添加了这行的神秘，一般人没人敢做，想做也做不了。 因为不了解这一行，对于未知的东西，人们就开始猜想，久而久之，众人谈刽子手闻之色变，甚者是嫌弃从事这个行的人。 古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每一个行当都不容易，不要拿无知当知识，让人贻笑大方。 人没有高低贵贱，工作更不分三六九等。众人生而平等，不分高贵和贫贱。无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应该受到尊重，而不是区别对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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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蓝色天空309 > 《明代奇案(小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