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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子楼开始:白居易曾为一个女人关盼盼写过三首诗

 qiangk4kzk8us4 2021-11-15

很遗憾,在徐州盘恒多日,依然找不到确切的燕子楼。逛了多次的燕子楼公园,却对那个临水重建的飞檐斗角黑顶白墙的所谓燕子楼产生了最强烈的置疑,有人说余窑的才是,也去逛了,还是一无所有。

燕子楼,哪里去了呢?

燕子楼,只这三个字便飘逸挥洒得很是让人眼热,但生命局促得长天大地尚无法久存,我们还能要求一座小楼什么?一千余年的飘摇,早把遗迹掩盖得结结实实,甚至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因为我疲惫多日远远跋来,居然还是只能在一个故事里长嘘短叹却无法为故事找一个可以归去的宿地。

燕子楼,是以关盼盼和张愔(yīn)的爱情故事为情节展开的。历史上所有的花好月圆都很容易被人淡忘,只有悲剧才更显得有生命活力和流传的动能。或许,悲惨的结局更可以理直气壮地成为茶余谈资从而多少能勾起一些探究的兴趣。按说与许仙与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悲剧相比,关盼盼和张愔的故事很落俗套,知名度也低得多,或许前两个是官方版本的爱情经典,而盼盼与张愔则只是传说,只是添油加醋地信口道来,更多在存在于说书人的嘴下吧,以至于现在有关许白和梁祝的小说戏剧故迹遗骸笔笔皆是,唯独盼盼,躲在一个不知归宿的传说的角落里,独望夕阳,暗自垂泪却无人问津。

正因这样,我执意去找了。到了徐州,第一件事是添饱肚子,第二件,便是马不停蹄地四处询问和打探。毕竟,许白梁祝说得滥了,已经毫无新意可言,而盼盼的燕子楼,却是新意盎然,扯人脚步,于是在这里,我跳过彭祖、刘邦、刘向,跳过李煜苏东坡,只怀揣着一个香艳的名字四处张望,急不可待的狼狈相被朋友笑做“典型的千里只为红颜一笑的色鬼相”,我回他一句“真希望这个红颜能笑一笑让我看到呢。”

关盼盼雕像

“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素有“五省通衢”之称的徐州人杰地灵神采飞扬,盼盼诗文歌舞堪称奇绝,加之艳丽妩媚,是徐州守将张愔的爱妾。张将军虽戎马一生,却是位儒将,偏爱诗词,与盼盼举案齐眉。大诗人白居易有幸与盼盼有一面之缘,曾有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张愔在徐州西城为盼盼建燕子楼,盼盼常在楼中微醉起舞,其姿态如莺燕,又因楼檐俏丽,惹得年年燕子来栖,故取名“燕子楼”。二人花前月下,风雅绝伦。后来张愔病故,家道中落,于是张愔的妻妾们纷纷另寻出路,唯独盼盼,痴心不改,独居燕子楼十年之久,扼守着春来秋往,悠苦绝然。

伦理与道德在中国相背而驶了数千年,在盼盼身上愈演愈烈,白娘子肯为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不远千里盗仙草,甚至被压在雷峰塔下也无怨无悔,相形之下盼盼的文弱便显得不够磅礴不够响亮不够引人入胜,但谁试过,独倚窗下十余年?群居重情守义的动物,对于寂寞的抵抗能力,大多偏弱,于是如此,盼盼才更丰满,更人性,更本真,更难能可贵。想当年雷峰塔倒掉之后,甚至如鲁迅这般人物也要兴致勃勃地著书立说为一种精神范畴的更迭欢心鼓舞,而一座燕子楼,悄无声息的淡然退去,却显得平淡和落寞了许多。晚唐时燕子楼毁于战火,此后屡建屡废,又造址多次,直到踪迹无寻,只留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这,莫非便是我执意寻找的理由?

闲居京师的白居易偶然从朋友手中看过盼盼的《燕子楼三首》:

其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其二: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理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一十年。

其三: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琴玉箫无愁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原本红颜清丽的盼盼诗风淡雅出尘,这三首却凄清孤苦,万念俱灰,“长恨歌”和“霓裳羽衣舞”也本来是盼盼的绝技,如今却不知为谁歌又为谁舞,白居易心怆不已,拾韵和诗三首:

其一: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寒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其二:

钿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一十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坟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盼盼思夫无望,终不堪孤苦,绝食而死,白居易多方辗转,将其与张愔合葬于洛阳。

盼盼的绝笔也是一首诗: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

关盼盼的诗中有自白、有幽怨、更有愤怒,苦守十年,却名份无归,尚不如那些撒手散去的妻妾们下场更好,所谓守节,于一个弱小女子,简直不值分文,青山替谁绿遍,红颜为何白头?

燕子楼公园中的那个疑似燕子楼现在完全是以一付酒楼的模样出场的,据说曾大张旗鼓地翻修了好多次,楼前石碑上的“燕子楼”三个大字红艳欲滴,亭台回廊也极尽曲径通幽之妙,楼上随处可见名人字画和历代书画圣手的盼盼写意图,尤其苏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为近人手笔,大开大阖极具东坡味道。

在我眼里却无疑显露着一分做作和伪劣的味道,于是忽然失去了在燕子楼上做一回醉客的兴趣,望一眼斜阳,返身下楼,行百十步,停住,转身,从整体上感觉一下这唯一能与盼盼多少扯上些瓜葛的风景,再转身,却是淡淡的怆然,随着心跳,意识里不住的翻腾着两个字:跟随。

临出公园,朋友说“照一张吧,算是纪念。”我摇头。走得太久太远,也看得太多,从黄沙大漠到绿水洲头,所谓遗迹,哪怕只是片砖寸瓦,只要真实便是回味,而对于追补的雕凿痕迹,我早已没了兴趣。

离开徐州,我从此,对悲剧有一种天然的、由衷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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