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映的《天书奇谈》，给国产动画什么启示？

11月5日，《天书奇谭4K纪念版》全国上映。这部38年前“中国动画学派”的集大成之作，经历了“修旧如旧”的数字修复后，在今天的银幕上光彩依旧。身处3D技术时代，这部二维动画散发出了一种独特的美学光晕。

 

截至11月14日，猫眼购票平台上，上映10天的《天书奇谭4K纪念版》获得9分好评。

近年来，但凡出一部基准线上的国产动画大片，就会引发一波“国漫复兴”的讨论。而此次，很多网友和评论对《天书奇谭4K纪念版》的画面、布景等等进行了考据，认为经典传统文化IP改编好了“真香”，发出了“回望巅峰，如今难望其项背”的感慨。当下的国产动画，技术上日趋成熟，为何对比早年动画“神作”，却总差着一大截？

 

梳理《天书奇谭》的文化脉络，可以给当下的国漫创作留下一定的思考空间和参照维度。

 

时间回溯到1957年。当时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特伟提出“探民族风格之路”的创作口号并将其贴在墙上，时刻提醒员工。技术条件、资金并不充裕的条件下，动画片全凭手工制作。上美影厂却为世界动画影坛贡献了水墨动画、剪纸动画、木偶动画等一系列有鲜明中国民族风格的动画作品。

 

自此，“中国动画学派”一鸣惊人。国产动漫IP一度在国际上具有极高的文化辨识度，达到并超前于国际水准，还启迪并滋养了后世宫崎骏等动画大师。其实，“中国动画学派”风格上的辨识度，背后包含着一整套文化审美价值、话语体系，以及逐步发展出的与之配套的民族化动画制作工艺。

 

故事情节上，《天书奇谭》由明代罗贯中、冯梦龙所写的话本小说《平妖传》改编而来。《平妖传》沿袭了话本小说中游侠反抗的叙事，是一种精英化的视角。但《天书奇谭》跳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窠臼，将其转换为普罗大众的视角，借用神话对现实进行针砭时弊。

 

《天书奇谭》的叙事主线为三只狐狸精祸害人间，蛋生阻止了他们。人间的故事背景是架空具体朝代的古代。《天书奇谭》的人物形象设计全面吸收了戏曲、玩具、民间艺术多重元素。

 

美术片里，正义耿直化身的袁公被设计成为关公红脸（武净）和包拯弯月（文净）脸谱的奇妙组合。此外，重要人物蛋生的设计，则借鉴了年画娃娃。蛋生脸部轮廓和身形圆润，一身明黄色小袄喜气洋洋，寓意勤劳善良吉祥。 

 

建构场景和意象方面，《天书奇谭》综合运用我国传统绘画工笔和水墨画技法。山水松柏等景色，通过大笔触的浓淡墨块造型，辅以线条结构，制造出一种水墨淋漓的效果。而到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场景，则用工笔技法极尽雕琢，通过家具、鸟笼、餐具、花瓶等器物映射人物所属的不同阶层。园林景色包含人文志趣，踩高跷、舞龙舞狮等民间活动场景贴近故事情节，富有市井烟火气息。

 

此外，锣、钹、高胡、木琴、拍板等民族乐器在影片里都有创新运用，它们作为音响、音效、音乐，烘托氛围、从侧面传达角色的主观情绪。

 

这些美术、文学、导演方面的创作思路是成体系并且具备生长性的，事实证明，他们都在上美影厂的后续作品里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和扬弃。比如之后的葫芦娃形象设计，就是蛋生这类年画娃娃人物谱系的派生。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将文化分为高语境（High Context）文化和低语境（Low Context）文化。他认为，中国文化就是典型的高语境文化，其特征在于，交际过程中，语言信息含量较少，信息传递主要依赖交际语境。

 

受传统文化影响，我们的文化主张通过内心的感悟去体会人生，所以美学上讲求含蓄、意境、通感、寓情于景、情景交融。从动画作品传播角度来看，就是以非线性的方式呈现信息，但信息块之间要形成强连接的掎角之势。从前述设计举例可以看出，《天书奇谭》的每个细节都在朝传统审美价值取向发力，调用文化经验进行一种无声言说，最终呈现出浑然天成、毫不费力的效果。

 

新千年以来，国产动漫经历了迷失摇摆后迎来改变。《大圣归来》这部2015年上映的动画电影将目光投向了中国传统文化，此后迅速获得良好的市场反馈。之后，在大力支持的新语境下，一系列以我国古代神话为题材的《大鱼海棠》《姜子牙》《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爆款”作品接连问世，为国产动漫崛起注入了信心。

 

但同时也要看到，这些作品除了叙事结构坍塌、缺乏逻辑自洽、价值观前后矛盾、人物塑造单薄的通病之外，对传统文化的思考也往往停留在表面。我国传统神话似乎只作为故事由头或元素装点，这样的“中国风”就显得有形无神、底气不足。比如，《大鱼海棠》美术设计华丽，只从《逍遥游》《山海经》中撷取了人物、场景某方面的特征作为卖点，人物关系建构则向《千与千寻》等学了表象，最终呈现效果就是一个少男少女之间单薄的三角恋故事。

 

从最终呈现效果来看，我国动漫技术上已达标，但主创团队在设计理念上还是自觉对标动漫强国的大品牌，如美国迪士尼及其旗下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日本的宫崎骏和新海诚等大师工作室的作品，本土动画品牌意识淡漠，内在创新动力不足。

 

《天书奇谭》作为一个经典文本，其价值远不止于情怀层面的怀旧，更多的是对国产动漫“回归原点”的一种召唤，提醒我们要站在文化价值书写的层面对经典传统文化IP进行开掘和再创造。

 

《天书奇谭》也证明了，动画片作为一种高自由度、表意化的系统，可以呈现民族、社会所广泛拥有的共同价值和文化氛围，描摹中国人的生存状况、独特情感体验，表达我们对个体、历史、当下的看法。

 

融媒时代，受众对动画的认知和审美期待变得越发复杂多元，国产动画必将面临价值选择和重重困难。作为“国家队”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做本土动画的品牌意识一直较为强烈，肩负着更多文化责任，在创作、传播渠道拓展、IP运营等多个维度摸索前行。此次修复《天书奇谭》正是为了让经典重回公众视野，获得价值重估。

 

动漫产业中的动漫形象往往是企业最有价值的无形资产。从经营角度来看，上美影厂近年来同一些企业授权合作、联合营销，以孙悟空、葫芦娃等形象为商标品牌开发衍生品，激活老IP并拓展价值链，同时对上千个新老版权进行了注册和保护。内容定制方面，上美影厂也偏爱与“国家队”合作，如在北京冬奥会前，将推出一部名为《我们的冬奥》动画电影，其中一个篇章就是众多上美经典IP与冬奥会冰雪运动主题的结合。

 

世界上的动漫强国都将优质IP资源的深度开发作为行业发展的重中之重，国产动画理应加快布局，才能获得市场主动。在尊重原作、保持核心要素的基础上，上美影厂对其IP的适应性和创新性开发值得提倡。国产动画还需修炼内功，将传统文化作为立足之本。今天根深叶茂，才能有明日一树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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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李潇潇

图片：网络等

责编：王远方

编辑：张永群 常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