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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出生的我奶奶，今年81虚岁。大概是我认识的性格最为朋克的老人吧。 奶奶长年信佛。她有选择性的吃荤，大部分时候吃素。她对虾、螃蟹、鱼、牛奶、牛羊肉是忌讳的，但是对鸡鸭肉、猪肉和花蛤、海蛎却不拒绝。 她说她和佛祖交流过了，佛祖允许她吃鸡鸭肉、猪肉和花蛤、海蛎这几种。你可别笑，奶奶真的是特别认真、特别虔诚地说的。 奶奶长年吃得极其清淡，她几乎从来不买菜，除了我妈或者其他人会每周都给她买点排骨、鸭肉之类的，她都吃自己种的青菜、地瓜、花生等。她一天都只吃一两餐，几乎是践行了孔子的“过午不食”，对于我这种吃货来说，我只觉得饿。 她到现在都身体极其硬朗，自我记事以来，从来没见到过她有个头疼脑热啥的。她到现在都是肩能挑手能提，种出来的花生和地瓜还非要分给大家。她长年到处寻找寺庙拜拜，经常一口气走个几公里不费劲，也不带气喘吁吁的那种。 奶奶的性格极为朋克。我在想，她之所以身体这么好，除了作息规律、适当劳作以外，肯定也和她性格有关。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操心。 当年我妈生我姐的时候先是在家生了两天两夜，难产引起大出血，送到医院时气息微弱，医生说“唉！看造化吧”！我外婆全程陪着，吓得跪在医生面前，“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救我的女儿！”我爸也在一旁抹眼泪。 我奶奶呢，在我妈命悬一线的时刻，她还是该出门出门、该种田种田，而且因为她信佛，避讳血，她自从我妈阵痛的时候就没看过我妈了。后来我妈侥幸抢救回来，但是整个月子里，她也没进过我爸妈的房间一步。 奶奶从来没带过孙子孙女，不只是我们仨姐弟她没带过，我叔叔家的堂弟妹们她也没带。 要是依照现在网上的婆媳关系之说，我妈大概要“月子之仇，不共戴天”了。但是我妈完全没有。现在几个儿媳，我妈依然是对我奶奶最好的。 有的农村老人即使不很疼孙子孙女，但是会格外疼女儿和外孙，比如说，我外婆就格外偏爱我妈和我们仨姐弟。“外婆”和“姥姥”一直就是中国字典里特别温暖的词汇嘛。但是奶奶也不偏爱女儿和外孙。她对谁都是淡淡的，无论儿子女儿家经历了什么事，她始终不会操心，不会焦虑和着急。 我奶奶和我爷爷关系也不好，虽然我也不清楚大人之间的嫌隙或者恩怨，但是自我记事起，他们就是处于长期分居的状态。我奶奶也不会牵挂和操心我爷爷。 一个人要做到无牵无挂也真的不容易。奶奶的性格使她内心的秩序非常硬核。 同时，奶奶是个永远不会占别人便宜、不想麻烦人的人。她对谁都客客气气。我爸跟我抢着买单的性格估计就是遗传我奶奶的。 我每次给奶奶钱，她都要拼命找点什么东西送给我。她从来不会觉得子孙的孝顺是理所当然的。她和别的老人社交，必定也是你给我仨瓜，我必然要回你两枣。 我妈每回给我奶奶买东西，她都会客气地推辞半天。推辞不过的时候，必定要找出地瓜粉啦、番鸭蛋啦什么的要给我们。我妈哪里忍心拿我奶奶的东西？我妈赶紧骑车就跑。 我奶奶总是走个一公里多的路到我家，要把她舍不得吃的“宝贝”给我妈。你不收下的话她会生气的，她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可不行。我妈怕不收的话她再跑，推辞不过收了，奶奶便会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由衷的开心的笑容。 今年重阳节的时候，村里要登记满80岁的老人并发放400元的慰问金，我妈听到后，赶紧替我奶奶跑去登记了。奶奶拿到400元的时候，高兴地到我家说，“好在你替我去登记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村里有这个政策，我分你100元吧？”我妈快笑场了。奶奶这种怕麻烦人的性格，她哪里懂得子孙的孝顺本来就应该受之无愧的呢？ 奶奶一生勤俭，以前我们家族有个花蛤池，每年奶奶都会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收益藏起来。不舍得吃穿的她，2000年左右应该攒了有十几万吧。那时候刚好香港六合彩火起来，六合彩因为规则简单、赔付率高、参与门槛低，奶奶便从此迷上六合彩一发不可收拾。 玩得最疯狂的时候，奶奶一期能下注几千块，单个数字能押上一两千元，也就是那个数字中了的话，她当晚就能收益好几万。我勤俭一生、舍不得吃穿的奶奶，在赌场上体现出了惊人的魄力。 当然是没中彩的时刻居多。没中彩的那个晚上，她就关起门来哭。第二天没事人一样，继续研究下一期的彩头。 六合彩成了她这么多年的精神寄托，她没事的时候就看“天线宝宝”、收听收音机里的台湾节目，猜里面的玄机。我跟她说那种少儿节目都是早就录好的了，根本就跟六合彩无关，她也不信。奶奶一辈子都不太相信别人的话。她强大的内心秩序让她颇为固执，她只相信她认为是对的。 曾经我看她赌输了难受会劝她别赌了，但是她永远信誓旦旦，觉得她下一期一定会中的，她一定不能放弃。永远有个下一期，所以她永远有盼头。 因为要玩六合彩，原本文盲的奶奶学会了写十二生肖以及一些简单常用的字。她对于数字的敏感性更是被训练出来了。你随便说上一个数字，她就能答出对应的生肖和属于“金木水火土”的哪一支。 她的社交也是围绕着六合彩展开。她和一些经常买六合彩的老太太成了搭档，每天一起研究、一起下注，忙得不亦乐乎。前前后后玩了这么多年，她手上的钱当然是被割完韭菜了，现在是小赌怡情，每期买个百八十块的，我们就当她打发无聊吧。 我相信只要六合彩在持续，我奶奶大概有永远有奔头、永远兴冲冲的。她聊起六合彩的时候，眼神都是闪闪发光的。每回她中彩的时候，她都会说是佛祖帮她指引的，佛祖悄悄告诉她奥秘和玄机的。没中的时候，就说是佛祖觉得她贪玩，故意把她带偏了方向。 她每回中了彩，都会兴高采烈地跟大家分享，以至于很多老人家都找她探讨和咨询。 每次她说这些的时候，都是特别认真而虔诚的神情，我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奶奶对自己种的东西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她觉得她种的东西特别好吃。她做的地瓜粉、她腌制的干货，她都充满了自豪。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有时候正好在吃饭，她会邀请我们一起吃，我们拒绝的时候，她会描述她煮的那一锅东西多么美味。简单的青菜鸡蛋面会被她描述成人间珍馐，不吃一碗就是你天大的遗憾一般。 奶奶年轻的时候对别人都是冷漠而疏离的，老了反而变得热情了。每次去看她，她都要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给我们吃。你若吃了她的橘子或者花生，她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然后跟你描述那个橘子是多么的好吃。 奶奶的性格更像庄子的“鼓盆而歌”的境界，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也没多大的情绪。奶奶的父亲去世时，她也没有去见最后一面，她跟亲戚也很少往来。 她不像其他的农村老人一样，觉得帮儿子带孩子是自己的责任，她也没指望别人能孝顺她。她只想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她从来不去麻烦人，也不想被人麻烦。她不会像别的老人一样，把含饴弄孙作为自己晚年生活的快乐源泉。对于亲密关系，奶奶的本能是拒绝的。想到这一些，我大概能理解了她的行为。 奶奶理解的人生，大概就是“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吧，没有挂碍一身轻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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