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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脱险奔陕北——红廿五军战士回忆甘肃合水逃生记

 兰州家长 2021-11-15

一九三五年,我红二十五军开始挺进陕北。我军长征强渡泾河后,经甘肃镇原、庆阳县境,翻沟跨塬,接连抢渡蒲河、黑河和马连河,九月三日抵甘肃合水县板桥镇。四日晨,我军离开板桥镇时,后卫部队遭到敌军三十五师骑兵团的突然袭击。

一,跳 崖 突 围

清晨,平川河哗哗地流着,两岸数丈高的悬崖上,尽是杂草丛生的高地,荒凉得连一棵树也没有。这里正是易攻不易守的地方。红二十五军二二五团黄团长带领二营、三营九连和团部重机枪连共五个连的兵力,抢先占领了沿河高地,掩护部队向陕北进军。当时,我才十八岁,在团部警通排一班当班长。我们班跟随团长投入了战斗。枪声、喊杀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了一片,打得尘土飞扬,硝烟滚滚。

敌人的骑兵团摆开阵式,扇面形地扑到我们的阵地前,我们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进攻,杀得尘土蔽日,天昏地暗。当我们胜利完成了掩护任务,正要撤退时,敌人的后续部队却陆续赶到了,我们陷入敌人的骑兵和步兵的重兵围堵之中,腹背受敌,无法突围。日影当顶时,黄团长不幸中弹,壮烈牺牲。

“为黄团长报仇!”

“冲啊!杀——!”部队一时失去了指挥,战士们在混战巾怒吼着,一个个杀红了眼,跟扑上来的敌人展开了肉搏。

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东北角枪声大作,敌人纷纷败退。原来是徐海东副军长和我团政委听到后面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急忙赶来指挥战斗。徐副军长一贯身先士卒,在进入陕南余家河的战斗中身负重伤,还未痊愈,是由两个战士搀扶着赶来的。在这枪林弹雨中看到他消瘦的身影,我们当时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但又为他的安全担心。

我军当时正处于十分艰难的时期,军长程子华在余家河战斗中中弹,一只手残废了,政委吴焕先在泾川战斗中牺牲了,在敌人用重兵围堵我们五个连的时刻,副军长又弃马带伤赶来指挥战斗,万一他有个好歹,我们警卫人员怎么向党、向全军指战员作交代呢?

我们万分焦急,自动向徐副军长靠拢。副军长带来一个警通排,团政委带来两个手枪班,加上黄团长带来的手枪班,九个班共一百多支手枪,形成了一个拳头,簇拥着副军长边打边撤,其他五个连的轻重武器一起开火,掩护突围。

敌人发现我们有那么多手枪,知道围住了我军高级首长,组织了更加猛烈、更加疯狂和不惜一切代价向我军冲锋。敌人骑兵在我们猛烈的扫射之下,纷纷坠马,死伤不计其数。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马夫带着徐副军长的战马和团政委的骡子赶来了。副军长的枣红马是全军最好最快的骏马,人称“千里马”,谁都晓得副军长的骑术高明。我们赶紧把首长扶上战马,只见他抽上几鞭,战马一扬长鬃,象一道烈火似的一闪而过。团政委也骑上骡子尾随而去。这匹黑里带花钓骡子,平时最爱蹦啊跳啊乱刨蹶子,说来也怪,它竟然在这一天一步未落地跟着副军长的战马,四蹄生风地向前冲。

我们在这时发起了一阵猛烈的冲锋,边冲边打地掩护首长突围。随后,我们看到首长已脱险,又掉过头来阻击敌人。敌人死的死,伤的伤,但仍象狂风一般冲到我们面前。我们与敌人展开了血战,最后被敌人逼到悬崖边。

敌人的五个骑兵,两前三后,马头并着马尾,挥舞着马刀向我扑来。我的驳壳枪里还有几粒子弹,一梭子打去,击毙了一个敌人,其余的敌人继续挥刀向我劈来,我在一闪身之际,看到我们的战士纷纷跳崖。我也向崖下纵身一跳,只觉得耳边“呼”的一阵风,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一会儿,我被枪声惊醒了,感到腿上隐隐生痛,心想这下好了,还没死啊。我躺在半人多高的蒿草里,附近的蒿草枉被枪弹打得悉悉断裂。我抬起头,透过蒿草的间隙看到几丈高的悬崖上伸出了一排脑袋,正朝下乱放枪。枪声停了一会,敌人朝下虚张声势的疯狂吼叫:

“出来,老子看到你了!”“再不出来就打死你!”我暗暗骂道: “龟儿子,老于已经够本了,出来也便宜不了你们!”我填上一梭子子弹,准备即敌人拚命。不等我还手,敌人看到下面的草动,一排乱枪打来,我身边的蒿草瞍嗖乱倒。我赶紧向崖脚边爬了几下,发现了一个洞口,爬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倒塌了的窑洞。

进了破窑洞以后,我首先看见了九连连长张子昌翻我排二班班长赵贵。这个窑洞与另外几个破窑洞是相通的,我先后又看到了几十个战士,到底有多少人,我没数。

这一带悬崖地势险要,敌人无路可下,要来,得从很远的沙滩那边绕过来。追赶我们的是敌人的主力部队,估计不会在这里耽搁太长,因此我们在洞里呆了很久不出去。当时大家又困又乏,不知道枪声是什么时候停息的,一个个躺在地上睡着了。

二,陷入重围

等我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我四处摸摸一看,糟了,不知战友们什么时候已走了。我在微弱的星光下到处摸,到处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伴,他头枕着重机枪中间的那节鞍子,睡得正香哩!

“哎!哎!快起来,快起来,我们的人都走了!”我边贼边推他的胳膊。

“谁?”他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听声音,我晓得是重机枪连的大个子战士王建业。我向他说明了我一起的处境,他着急了,扛起枪鞍子就要走。我连忙拦住他说:扛枪筒、枪脚架的两名战士下落不明,光有枪鞍子有什么用?我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埋好枪鞍子,然后出了洞,顺着河滩往东北方向追部队。

不知走了多少路,总算出了崖口,到了平川河的开阔地带,脚踩进河沙望才见得着水。沙河里留下无数的脚印、马蹄印,踩得稀乱,分辨不出敌我的足迹。我们顺着混乱的脚印走,只见老百姓的庄稼踩平了一大片。

我们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面有战马的嘶叫声、狗叫声,随后又听到了嘻杂的人声,紧接着又看到好多手电筒在村庄里乱照。我们的去路被敌人拦住了。那位大个子战士比我大三、四岁。我看看天色对他说:“老王啊,天快亮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等看得见了再想办法好吗?”

“好!要是能搞点东西吃就更好了。”经他这样一说,我也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们估计敌人要追我红二十五军,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我们就悄悄地摸进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这个小村约有五户人家,敌人的大部队可能嫌它太小,没来占领。因这里离敌人很近,我们不敢惊动老百姓。经过仔细观察,我们钻进了村边一个塌方了的破窑洞。洞里有些烂草、柴禾渣子和残粪,散发着霉烂的气味。我们穿的是便衣,把军帽藏在怀里,头上系条毛巾,装成老百姓的模样,随时准备行动。

我们好不容易盼到大天亮,躲在暗处向外观察,发现有一小股敌人向这个村子走来。莫不是敌人发现我们了么?我们顿时紧张起来。我屏住气,握紧了驳壳枪,严密注视着敌人的行动。接着,我们听到敌人的ⅡLI骂声和卸门板、搬木头、拆民房等的声音。我们凭经验判断: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但他们要修工事,我们白天无法走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敌人又到处抓鸡,赶得鸡子咯咯乱窜。要是鸡子钻进破窑洞,我们就会暴露目标。我下意识地摸摸腰带。由于我军在长征路上接连不断地打胜仗,敌人“供给”的子弹还是蛮多的。我腰上的子弹还有十五条、三个大梭子,要撂倒几个、十几个敌人是足足有余的。幸好,鸡子没有钻进洞,等敌人走了我们才放了心。

到那天早晨为止,我们有二十多个小时滴水未沾,又饥又渴,但只有等天黑后再想办法。我们看着洞口外的阳光,看着被洞口遮住的阴影,推测着太阳在天空的位置。真是度日如年哪,我们感到太阳好象被钉在空中一般,洞口的阴影一动也不动。

我们盼啊盼啊,从早晨盼到中午,从中午盼到下午,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天。等到天大黑,出了洞口一看,一下子惊呆了:只一个白天的功夫,外面就大变了样。四面修起了不少的工事,敌人还在继续伐树做围寨,正在修筑地堡群,到处灯光闪闪,手电筒乱晃,我们才发现被困在敌人设防的圈子里了。原来,这里正是赤白交界的敌占区,敌人封锁我们,想在这里长期防守了。

我们是不怕死的,怕死就不会参加红军,但眼见得死路一条,脑袋还是“嗡”地一下张大了。我们愣了一会,决定还得先找吃的。因为我们约四十个小时没吃东西,而且打了一场恶仗,又走了那么多的路,喉干舌燥,嘴唇发裂,哪怕有几滴水润润喉咙也是好的。我们猫着腰,摸进村子旁边的一块甜瓜地里,两人狼吞虎咽,吃了个饱。我们又摘了一些甜瓜,抱回到塌窑洞里,睡了个囫囵觉。

三,逃 离 虎 口

突然,枪声四起。大队敌人封锁了村子,把老百姓都赶到空地上,一边放火烧房子,一边残酷地屠杀老百姓。在一片惨叫声里,乡亲们纷纷中弹。我的老祖母喊着我的名字,挣扎着扑过来。我要救我的祖母,要救乡亲们,我抓着枪就冲,冲啊冲啊,就是跑不动。可怜的祖母,可怜的乡亲们,倒在血泊中了……我心如刀绞,猛然从梦中惊醒,脸颊上尽是泪水。

突然,我听到了啮啮的声音,原来是几只老鼠正在啃我们的甜瓜。我一挥手赶走了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困境多惊梦,千军万马入梦来,激烈的战斗又把我惊醒了。我发现老王也醒着,天未亮,我们再也睡不着了……

我们想什么呢?我俩是湖北黄安人,这时不禁想起了家乡鄂豫皖苏区的斗争。敌人在第四次围剿苏区时,草过烧,石过刀,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我们全家。我十二岁参加儿童团,十三岁当红军,眼看经过长征就要到达陕北了,现在却落入敌人重兵把守的虎口里。我们还想起了部队……一想起他们就格外激动。“老王,你说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忍不住小声问他。“他们一定和刘志丹汇合了。”

“我真想啊,想他们。他们一定在想我们,谈论着我们。”我流泪了。

“我也想啊,格外地想啊。”他也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们经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闯过九死一生的关口,从来没有想到过哭它一场,更没想到我和他会在这里抱头痛哭。说是痛哭,可不象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娘怀里放声大哭。我们流泪、啜泣,胸口象塞着什么东西,嗓子眼憋得难受,哭得并不痛快。想部队,真把我们想死了啊!

“老王,等死不如拚个死。”我擦掉泪水,摇着他的肩膀说,“我们一定要摸出去,找到部队。”“是要想法子,争取突围。”他回答。我们又熬过了受罪的一天。天刚黄昏,我们悄悄溜出洞口,隐蔽地向外观察,发现敌人防守得很严。东边的城南方向有一条小河,我们决定向东边摸去。

“老王,我有枪,你紧紧跟着我。”我们匍匐在地上,我咬着他的耳朵说: “我们只有两个人,要死死在一块,要活活在一起。”

“包班长,我听你指挥。”老王很认真地回答。

仲秋之夜,月隐星稀,有点小风吹着,秋虫在唱歌。我们向东边馏匐前进,爬到了战壕边。我握着上了顶膛火的驳壳枪,借着星光观察地形。新挖的战壕那边,有一个地堡。地堡外面有几个敌人端着枪走来走去,不断地用电筒向外照射,光柱寓面形地移动着。看样子,敌人十分警惕。

战壕边有一条流水的地沟,淙淙的流水穿过了封锁线,流到东边的河里。我们悄悄地爬向地沟。象屋儋淌水一样的流水声,刚好盖住了我们爬动所发出的摩擦声。当我们爬下地沟时,听到敌人的哨兵在发牢骚: “共产党的两条腿真是厉害。追了这多时,连个屁也没闻着,还说要消灭共产党哩。”

“哪一天把我们拖死了,他妈的把两腿一伸,回老家睡觉去哕!”

我和老王的神经本来处于极度的紧张,听到那些牢骚活,感到很好笑,捂着嘴才算没有笑出声来。敌人疲于奔命,士气不过如此。我和老王不象刚才那样紧张了。我们沉住气,大约用个把钟头爬了两里地,爬到河边,蹦过没膝的小河,停下来昕一听,敌人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哩。

天上的星星向我们眨眼,几颗钻石一样的星星格外明亮。我们看准了北极星,避开大路,绕过村庄,从蔓地里向东北方向奔去。我们终于逃出了虎口,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四,两探刘志丹

我们不知走了多少路,肚皮饿得贴着后脊梁了。

“汪汪!汪,汪!”突然,前方地里有狗叫。我们立即趴下来观察,发现狗咬的方向有一个瓜棚,从瓜棚里出来一个人影。我们慢慢接近他,突然从正面扑出四条大狗,把我们吓了一跳。那位老乡赶开了狗,我们才发现他是一位老人。

“老大爷,我们是过路的,想买点瓜吃。”我口袋里有三块银元。那还是在袁家口伏击战中歼灭杨虎城的警备一旅,活捉旅长唐嗣桐后,缴获敌人全旅三个月的军饷,每个战士分了几块银元。我拿出一块银元来买瓜。

老大爷把我们引进了瓜棚,棚里还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老大爷把我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们是红军吧?”

我俩又惊又疑,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没有作声。

“你们有三个人在这里吃了点瓜,走了有一会了。”老大爷的解释,使我们疑虑顿消。我们高兴了,正要问他,他接着又说: “你们还没吃吧?这里有两个高梁窝窝头,先垫垫肚子,我再给你们摘点瓜来。”

我和老王一人吃了一个窝窝头,又吃了一些瓜,喝了一壶凉开水。真是“人是铁,饭是钢'啊!吃饱了有精神,我们这才向老乡宣传革命道理,还讲了红军打胜仗的战绩,一老一小听得津津有味。老大爷叭嗒叭嗒吸了两口旱烟,笑眯眯地说:“刘志丹的队伍到我们这边来,抄了地主老财的家,把东西抒给老百姓了,我就知道红军好奶!”

“老大爷,刘志丹的队伍现在在哪里?”,我打断了老大爷的话,急切地问, “我们的部队往哪走了,看到没?” , '“没见着你们的大部队,前天下午来了许多白军,往城里开走了。听说刘志丹在陕北安塞县。”老大爷用长长的烟杆指点了方位,接着说, “往东北走,离这里五、六百里地。”“谢谢老大爷!”我俩站起来,紧紧抓着他的手。我将一块银元硬是塞到他手里,向他告别。

我们走惯了夜路,察看着北极星,向东北方向走了一夜,看到了大山黑沉沉的影子,不觉加快了脚步。几年来,我们和敌人兜圈子,打伏击战,和大山结下了不解之缘,看到大山感到格外亲切,尤其是现在,总觉得平原里没有山区好隐蔽。我们向大山跑去,跑到山脚下听到了鸡叫。

天快亮了,我们在山脚下看到有几家窑洞。我俩商量到村里搞点东西吃,打听一下这一带的情况。我们发现村边的一家窑洞里亮着灯,便走到窗前,用指头蘸点口水,悄悄地把窗纸捅了个小窟眼,仔细一看,屋里有三口人,一个大爷,一个大娘,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

“大爷,大娘,开开门。”我轻轻地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只听屋里“噗哧”一声把灯吹熄了。我连忙对屋里解释说: “不要怕,我们是过路的,问问路就走。开开门吧。”过了一会,老大娘开了门,让我们进了窑洞,老大爷重新点亮了小油灯。这家人看我俩不是本地人,露出了惊慌的样子,赶紧关好门。我们只好说了实话。我拿出一块银元,叫大娘给我们弄点吃的。他们不敢接钱,我就把银元放在桌上,又作了一些解释和宣传,讲明我们吃了,'马上就赶路。他们看我俩不象坏人,立即消除了疑团,连忙给我们做饭。

小青年接着跟我们搭话,说昨天白军捉了四个红军,听说活埋了。我们感到很痛心。老大爷叹了口气,说: “你们红军好是好,就是人太少了,几时才能打垮白军啊'? ,,

“老大爷,总有那么一天,我们红军一定会打垮日本鬼子,消灭国民党反动派,让天下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等着吧。”我和老王尽我们所知道的道理,争先恐后地向他们讲述光明的前景。

说笑之间,大娘已把饭做好了。我俩一人几大碗,把一锅饭吃了个精光。这时天已大亮,我们又向他们打听刘志丹的部队的去向。

“前几年,他们来过。听说他们现在在安塞。”老大爷长叹了一口气,说, “前面就是绍山冲,到处都是山,遭殃军把那里的老百姓杀的杀了,赶的赶走了,搞得四五百里地看不到一个人。”听了老大爷的话,使我们想起反动派血洗大别山的情景……惨啊!我们临走时,老大娘又拿出几个窝窝头、两三斤米和一个茶缸子,说: “你们路上要吃,把这些带上。”听了大娘的话,看到大娘手里的东西,使我们想起了大别山的乡亲。我俩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我们把这些东西装进小米袋子里,噙着泪告别说: “大爷、大娘,你们等着吧,我们红军一定会打过来的!”

五,巧遇加巧遇

峰峦起伏的山上,长满了绿郁郁的灌木丛。清冷的山风,吹动了黄灿灿的、白鲜鲜的山菊花。鸟呜山更幽,树丛里不时发出婉转的鸟叫声,使我们更加感到掉队的孤单和忧寂。我们象猎人搜索山鸡一般小心翼翼地进了大山。走着走着,突然,我们发现前面有一小队扛枪的背影,在灌木丛遮掩的山路上时隐时现。我们立刻趴倒隐蔽。

我们仔细观察,见他们行动谨慎,象怕暴露目标似的,不象地主民团搜山的样子。我提着驳壳枪走在前,王建业在后,我俩躲躲闪闪地赶上几步,趴在草丛里再一细看,他们后面有一个人搀着一个伤员,伤员一走一拐。敌人是不会带着伤员搜山的。我想可能是我们的人。

我们跟踪观察,离他们大约百把米远时,我认出了几个人:那不是九连连长张子昌吗?那个扛轻机枪的,不是四连的机枪班班长老杨吗?对啊, “哒哒哒”的机枪声把他的耳朵打成了半聋,大家都叫他杨聋子。还有!那不是二排的排长吗?哈哈哈,我们警通排二班班长赵贵也在,鬼赵贵!就是他在窑洞里走的时候忘了叫我。

我忍不住笑了,开心地笑了,象飞一样地跑起来,挥着手臂喊他们。

“张——连——长——!”大山跟着我喊: “连长——!”“杨——班——长-l'大山又跟着我喊:“班长——!”“赵贵——!”他在窑洞里忘了叫我,我绝不记恨他,大山也跟着喊: “贵——!”

他们站住了,回头一看是我们两个,纷纷向我俩跑来。虎口脱险,意外相逢,我们彼此好象发现了一个奇迹:我们还活着,好生生地活着哩!我们就在这葱绿的大山上,活蹦乱跳地握手,捶朐擂背,高兴极了。

“可找到你们了!”我感到眼里潮润了,视线模糊了。大家沉浸在欢乐之中,几天时间好象挨过了几年,互相问长问短,述说不同的遭遇和风险。

从这时起,我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其中有两个轻伤号,有四支驳壳枪、两支步枪、一挺轻机枪。虽然不同连,但都是二二五团的人,其中,连长、排长和机枪班班长三人是党员。

为了加强领导,就在这座山上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张子昌同志任党支部书记。我和赵贵是共青团员,编入党支部一起过组织生活。党支部研究了当前的行动方针,决定继续寻找部队,如果遇到封锁过不去,就在山上打游击,发动群众搞斗争。

我们又赶了一段路,可以看到山下有一个大村庄。党支部派了三位同志下山找向导。那三泣同志回来说,他们找老百姓摸了一下情况:山下有一家土豪,许多老百姓都知道他来来往往骑着高头大马,阔气着哩。这不是送上门的肥肉么?大家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打土豪。

午夜,星光满天。我们悄悄下了山,摸进了村子里。山脚下有一家大院,一人多高的院墙围着五个一排的窑洞,这就是土豪家。一个战士翻过院墙,打开大院大门,我们立刻按预定方案行动。除了放哨警戒的外,我们跟着张连长直奔中间的一个窑洞。

我们破门而入,炕上突然惊起一个黑影。

“举起手来,不准动!”我们的枪口对准了黑影。

黑影不动了,炕上发出了女人的惊叫声。一个战士点亮了油灯,我们这时才看清,土豪举着手,坐在炕上,睡眼惺松地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他的老婆在被子里蠕动着。

“搜!,,张连长把手枪一挥,我们分头搜索院落内的五个窑洞。据我们了解,这个土豪种的地并不多,以做各种买卖为主,是皮货商栈的大老板,应该说是富足的。但是,搜索的结果,得到的粮食和现款并不太多。在兵荒马乱的年头,阔老板隐藏钱粮是常有的事。我们人地生疏,不便久留,于是决定把土豪带上山审问。

张连长对土豪发出命令: “穿上衣服,跟我们走!”这个土豪似乎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枪口下并不惊慌,一双眼睛在我们之间扫来扫去。他听到命令,穿上蓝布长袍,黑马褂,还忘不了戴上毡礼帽,倒象是我们请他作客去似的。我们一看就有气:哼,什么时候了,你还摆绅士派头?大家一拥而上,用毛巾塞住他的嘴,把他绑了起来。

我们把他带上了山。一路上,我们觉得他的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我们。我们刚拔掉塞在他嘴里的毛巾,他劈头就说:“我看你们不象坏人,你们是红二十五军的同志吧? ,,

“什么?!'我们感到奇怪:这里可不是鄂豫皖苏区,他怎么知道我们部队的番号?凭什么这样问?张连长不露声色地大喝一声: “你再说一遍?!'

“我是刘志丹红二十六军的地下联络站。”他从容不迫的一句话,使我们更惊奇了。他接着侃侃而淡,说如何受党的派遣,如何买土地,请伙计,经营买卖,以地方绅士的名义掩护地下工作等等。他又回答了我们的提问,谈到红二十五军,特别是二十六军活动的情况,说得有根有底,确凿可信。末了,他说:“前天有五个二十五军的同志,是我指点他们去陕北的。”真有这么巧的事?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然而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面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米全不费功夫!

“刘志丹现在在哪里?”我的一颗心高兴得快要蹦出来了,急切地插嘴问了一句。这对我来说,是三探刘志丹了。“刘志丹在瓦窑堡,那里是我们的根据地。”

“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还以为你是土豪哩,原来是地下联络站的负责同志。”审问到此结束。两双大手紧紧相握,张连长一个劲地赔礼道歉。 “我们是一家人。对不起,真对不起!”

“一家人不要客气了,我可以带你们去陕北。”我们听到他这话,那种高兴劲就别提了。满天的星星向我们挤眉弄眼,山上洋溢着欢声笑语。我们连下山搞粮食的事也忘在九霄云外了。

六,五百里猎鹿

我们找部队心切,连夜出发。一到荒无人烟的地段,走了两天没遇上一个人影。我们登上山顶一看,连绵起伏的群山到处是青秀的森林,好象海洋的波浪一样起伏,一眼看不到边。

我们翻山穿林,看到不时地蹦出一只野兔,一窜钻进了灌木丛。一会“咯咯咯”地飞起一只野鸡,一落地跳几跳,消失在草丛里。有时看到几头野猪,一会就钻进了山林。有时看到成群结队的野鹿,一会功夫跑得没踪没影。大山里听得见狼嗥虎啸,这几百里美丽富绕的土地,叫敌人变成了豺狼虎豹称王称霸的天下,真叫人心疼啊!

我们走累了,坐下来休息。粮食只剩下一点点小米,只够用瓷缸子煮米汤了。张连长端着缸子,送到那位陕北同志跟前,陕北同志接过去送给伤员,两位伤员谁也不肯接。最后,大家只好围着火堆,一人喝了两口米汤。瓷缸子转来转去,硬是叫伤员多喝了两口。

我们出发了。一路上,大家摘野梨子、山里红充饥,边走边摘,随摘随吃。我们下山时,发现三五成群、数十成群的梅花鹿在一片大山洼里吃草。

“杨聋子,准备战斗!”张连长轻声下达命令。

我们隐蔽起来,悄悄地接近鹿群。离我们最近的五只梅花瘫,正悠然自得地吃草。杨聋子架好轻机枪,恰好处于下风口, “哒哒哒……”一梭子打去,只见两只鹿竖起尾巴,好象扯起一面小旗似的窜出老远,一眨眼就跑得没踪没影了。剩下的三只鹿蹦了蹦,倒下毙命。我们一窝蜂地冲上去,象得了宝贝似的,用刺刀剥下鹿皮,把肉切成片片,没有油盐,生上火放在石板上烤。那时候,我们不晓得鹿脯是高级宴会上难得的好东西,只是感到它格外好吃。几个同志拿着鹿腿在火上烤,烧得夹生不熟就啃起来。饿得很,吃得香,这一顿野餐真是别有风味。

我们又出发了,每人背上一大块鹿肉,这就是我们的粮食,走饿了就坐下来烧着吃,走渴了就随手摘点野果啃几口。我们有一双跨越千山万水的脚板,在山路上踏地有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算得上一支“庞大”的部队,我们感到了自己的力量,赶起路来格外有精神。我们追星赶月,三只鹿肉吃了三天,帮我们度过了难关。

当我们迈过山岗,看到山岗下的庄稼和老乡时,眼睛一亮,心里一热,真有回到人间之感,好象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不是人间似的。

“同志们,我们到了陕北苏区啦!”向导十分自豪地指着前面一大片土地,向我们作介绍。我们象孩子一样蹦起来欢呼: “我们到陕北了!我们就要找到部队了!”也许是一个异乡人,我特别想见见刘志丹,不知他是一个什么样。我兴奋地加了一句: “我们就要见到刘志丹啦!”

我们访问老乡,老乡们热情地告诉我们:红军的大部队驻在永平镇,离这里还有三天路程。我们巴不得长上翅膀,一口气飞到永平镇。

夙愿终于实现了!我们忘不了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七日那一天,我军指战员们热烈地欢迎我们回到了部队。第二天正赶上了三军合编。忘不了九月十八日——“九·一八”事变四周年那一天,我们在永平西南的一个干部学校门前的操场上,参加了红二十五军和陕北红二十六、二十七军合编为十五军团的成立大会。会场上红旗飘扬,歌声嘹亮,几十里外的群众赶来参加大会。

忘不了,我们在会上见到了分离十余天、我们朝思梦想的、熟悉的老首长——十五军团徐海东军团长!

忘不了,我们见到了穿着朴素、沉静谦虚、由黄埔军校第五期毕业的刘志丹副军团长!

包正堂同志(1917年——2008年11月),湖北省红安县人,1929年4月参加红军。1936年12月入党。1934年随红二十五军长征。曾任勤务员、通讯班长、排长、特派员、大队政委、付科长、科长、县委付书记、团付政委、政委。1955年转业后,历任武钢特种公司党委书记、武钢一技校党委书记、武钢人武部长、付经理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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