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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陈英俊 李克聪|击水(完)

 谭文峰sdqtneyj 2021-11-15

作家

干线

击水(完)

第十九章

八十八    花甲感怀

农历九月二十二,是陈泽黎六十岁生日。一大早,他就起了床,穿上太极服,脚踏运动鞋,下楼来到小区一片绿荫中,打起了太极拳。他两腿分开站立,气运丹田,脚下滑动,两手间仿佛抱着一个球体在缓慢而有质感地收放,看那一招一式,看那专注的神态,俨然一位太极大师的修为。旁边的绿草坪上,隐隐约约显出了阳光照射的他收放自如的影子。打完一套四十二式太极拳,他收了式,额头上微微冒出了热气,掏出手绢在脸上擦擦,背起手在石子铺就的小径上散步。秋高气爽,最是宜人,而他脑海里却出现了昨晚和妻子、女儿、女婿在一起说话的情景,话题自然是他如何安度晚年的问题。

张英弄了六个菜,拿出了一瓶老白汾酒,对他说:“明天一早莹莹要出差,今晚就为你庆祝六十大寿。你爷俩也喝几杯吧。”

陈泽黎说:“还是老婆体贴。”

莹莹和女婿下班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装的大盒子。陈泽黎问:“又买啥了?”

莹莹说:“快到冬天了,省城这边冷,给您买了一件皮袄。”说着,将精致的盒子打开,取出了一件皮衣。

陈泽黎一看那貂皮翻毛领子,知道价格不菲,就说:“我有穿的,你瞎破费。”

莹莹拿过皮袄要他试穿,并说:“你折腾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来,穿上。”

陈泽黎只好伸出胳膊让莹莹往他身上穿。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成小孩了,而莹莹倒成了大人。他穿好,莹莹在他面前左看右看,脖子扭了几扭,对旁边个头高挑的女婿小贾说:“我看挺不错的。有点老板的味道。”小贾点点头附和着说:“是不错。”陈泽黎的心中漾起了一股温暖。

张英吆唤他们:“快过来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莹莹说:“妈,孩子呢?”说着去卧室看孩子。

张英说:“睡着了。趁这机会能吃个安稳饭。”

大家围坐在餐桌上,开始吃饭了。小贾打开酒瓶,斟了四杯酒,分别放到各人面前。莹莹端起酒杯说:“来,为爸爸六十大寿cheers!(干杯!)”陈泽黎和女儿、女婿一饮而尽,只有张英稍稍喝了一点。放下酒杯,女婿又勤快地斟上酒。

莹莹说:“爸,我和小贾工作、生活都挺好的,不用您再替我们操心了。你明天就六十了,不要再干了,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悠闲、幸福的晚年。”

陈泽黎说:“学校现在交由阎娟打理,势头还不错,再有两三年债务就偿还完了。我现在是给人家敲边鼓,不算忙的,心里也轻省了许多。”

莹莹撅起了小嘴:“我的意思是您啥也别干了。辛苦打拼了一辈子,该享受养花种草、含饴弄孙的晚年了。”

对女儿的这个心愿他当然能够理解,这是一件最柔软的小棉袄,也是世界上最贴心的人了。可是怎样安度晚年,他有自己的看法,就呵呵笑着说:“人要啥都不干了,那不是白消耗资源嘛。”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他又说,“当然,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拼命了。”

莹莹说:“您就不听话。以后一定要把脚步慢下来。现在社会不是在转型发展吗,您也得转型了。”

张英插嘴说:“你爸就是个死脑筋。”

女婿小贾端起酒杯对岳父说:“爸,我敬您一杯。”

陈泽黎也端起来,咕咚一口喝了。

莹莹又说:“明天我要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妈妈在家还要照看孩子,以后你得照顾好自己。”

陈泽黎说:“知道了。”

“叮铃”,微信响了一下,他打开看,是女儿发来的:“马上要登机了,祝爸爸生日快乐!”文字后边还加了几朵鲜花。他回复:“一路平安!”

对昨天的晚餐,他有一种温馨的感觉,那温馨来自家里。可是面对自己半生创业的学校,他却始终不能躺入一种安静的心境。是,人满花甲子,又是一个轮回,这无疑是人生一个重要的门槛,意味着人该退出江湖、安度晚年了。可是自己一生奋斗的惯性还在,得慢慢刹车,进入另一种境界。

他想给女儿写封信,说说心里话。回到家里,漱洗完毕,他打开电脑,开始给女儿写信。

莹莹:

你的祝福,让爸爸心里很甜蜜。我知道你是个很孝顺、也很懂事的女儿。你说要对我的老年负责,不要让我再折腾了,不求我为你们留下什么,只要我和你妈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我能理解你们的好意。关于如何养老和化解风险,我谈几点看法。

第一,国家提倡老有所依,老有所乐,老有所为。老有所依我不担心,有你和小贾的爱心、孝心就足够了。老有所乐、老有所为,我认为二者是相互有联系的。老年人做点事,可以促进健身养脑,也可以在做事中找到并享受快乐。如果啥事都不做,或者小病大养过度治疗,那要么是等死,要么是浪费资源,两者都不好。

第二,要养老,首先要安心、静心。我目前面临的现实问题是,由于学校还欠着别人的债务,还不能做到安心、静心。人在世上,跳不出三界外,所谓世外桃源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人到老年,不可能一下子和过去一刀切割,依然会处在过去遗留的矛盾中,只是要学会人生的减法,慢慢化解矛盾,最后归于平淡才好。

第三,我在风雨中滚打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贪玩过一天,为的是什么?说我有爱心、有梦想,你们可能不认同;说我想千古留名,也不好实现。继续做事肯定有风险,我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去做?生老病死谁都不能改变,只是活得寿命长短、健康与否而已。人从出生到死亡,追求的不是最终结果,而是要享受生命的过程。只有不断奋斗,为社会和家庭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生命才有价值。我们是平头百姓,做不了大事,但应努力做点小事,如果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留下,那活得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四,这个学校寄托了我一生的理想,耗费了我半生的心血,让我忧愁让我乐。目前的状况是,它的资产过大,要转卖一时有困难;让阎娟经营,效益还不错,估计不出问题的话,再有二三年基本可以还清全部债务了。人活一世,一定要有人品做保障,对过去借钱帮助过我的人,咱不能赖账,欠账不还。如果我的身体还可以,我会继续为这所学校做点事,让她枝繁叶茂,茁壮成长的。

第五,除了给学校做点事,随着年龄的增大,身体的衰老,我也会逐渐减轻我的工作负担。晚年我计划主要做三件事:一是利用多年建立的人脉关系,为年轻人提供就业服务;二是总结人生的经验写点人生杂谈,给后人留下一点精神财富;三是研修太极拳,为老年人做一些有益的事。

唠唠叨叨给你说了一堆,也许你听不进去,也不认同。今天是我六十岁生日,不知今后还能活多久,后边的路说不准,能活到国人平均寿命就很知足了。关于养生养老,我的观点是,活一天就要充实一天,有追求,有希望,积极能动,不做闲人……

写到这里,妻子张英买菜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各式菜蔬。他知道,妻子是准备做午饭了。他赶紧在键盘上敲出:

“好了,别的不多说了。祝你工作顺利,心情愉快!”

回头,他对张英说:“你买那么多菜干吗?”

张英走进厨间,一边往下放菜,一边说:“老头子生日,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个'麻烦制造者’。”

八十九    医院杂感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在扫落树叶的同时,也把大气的温度急剧降了下来,季节要变换了。学校无要事,陈泽黎便北上去了省城。可是北部的寒气直侵肌肤,他有些受不了,回到家里热烘烘的暖气虽感觉舒服了许多,但晚上便觉得心脏有点憋闷。早在八年前,他因劳累、熬煎,住过一次院,那次检查出左锁骨下动脉血管闭塞,去北京大医院做了一个支架,难道现在心脏又出问题了?睡下后,他给张英说了自己的不适。张英紧张地说:“要不咱去医院看看吧。”他说:“或许受了些风寒,明天再说吧。”夜里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醒来,仍感觉不舒服,等女儿、女婿上班走了,他才给张英说:“去医院吧。”张英说:“那赶紧走。”扶着他便下了楼。打车去了省城二院,那里看病的人已经等了一片,张英将他安置在一个座椅上,赶紧去排号。一个小时后,叫到了他的号,张英扶着他进去了。一位清瘦的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心脏憋闷。”医生拿起听诊器听了听,又给他量了血压,问他:“早上没吃饭吧?”他说:“没吃。”医生放下听诊器给他开了几个单子,递给张英说:“做一个全面检查吧。”

等检查完已经快中午了。张英问医生:“啥时候出结果?”

医生说:“到下午五点了。”

陈泽黎便对张英说:“那咱先回吧。”

下午五点他们又赶到医院,拿到的检查结果是高血压、心绞痛、冠心病、脂肪肝、甲状腺、前列腺等多种病症,几乎全身都是毛病了。陈泽黎傻眼了。

医生说:“住院观察治疗吧。”

他便住了院。每天除了量体温、测血压、输液、吃药之外,他没有任何事可做,这与他平时的忙碌根本不是一个格调,让他很不习惯。也好,算是给自己放个假吧。他就利用这空闲开动脑子思考一些问题。一天,他突然觉得医院这地方和阎王殿有点靠近,便对生老病死有了一番思考,顺手在手机上写了一篇文章:《也谈生老病死》。

人老了,身体机能就会退化,疾病就会常来光顾,住院治疗也就在所难免了,这犹如汽车的维护和保养。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深知生老病死乃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迟早都会凋谢。不同的是,草木一岁一枯荣,可以周而复始,而人死如灯灭,无法重生。一项科学研究表明,一些猝死又复活过来的人叙述人在临别的那一刻并不痛苦,甚至还有点非常舒服的感觉。这也许就是“回光返照”的那一刻?可是人都不想死,正如俗话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为什么呢?有的可能是事业未竟,心有不甘;有的是儿女未成人,放不下心;有的是前半辈子受苦受累,还没好好享受一下,不忍离去;有的是人间应该受的苦还没有受够,该还的债没有还上,阎王也不收。我不怕死,不想走是因为我的责任还没有完成,还有存在的价值。人要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唯一的检验标准就是你还有没有能力为家庭和社会创造价值。

他写完后给张英看,张英看了后说:“你得一场病,都快成哲学家了。还是抓紧治病吧,不要给孩子和社会添麻烦就ok了。”

陈泽黎觉得,过去在单位上班写心得、写材料,主要是应付检查,交差了事,常常言不由衷。现在写点东西,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应该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为此,他在网上设立了一个微博,经常写点人生杂谈之类的文章。

由于经常在省城住,和女儿、女婿交流的机会多了,但在交流过程中,他明显感觉到通常说的那种“代沟”的存在。这也很正常,两代人所处的时代不一样,所受的教育不一样,所遇到的现实问题也不一样,思想上的差异就是显而易见的了。那天莹莹和女婿小贾来医院看他,他就和女儿聊了一会儿如何对待老人的问题,女儿、女婿走后,他写出了一篇杂感:《返老还童》。

人老了,能力萎缩了,智力下降了,有时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另一方面,又变得贪玩、顽皮、固执,常常还爱倚老卖老,闹点小脾气。这就很有点像小孩子了,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子女常常无法沟通,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返老还童”现象?

那么如何对待老人呢?既然人老了,变成了老小孩,子女就应当转变观念,把老人当作小孩一样去关心呵护,耐心倾听他们的心声,帮助他们实现并不远大的梦想。老人开心了,家庭也就和睦了。不过,和管小孩不一样的是,对小孩是要严加管教,培养成人;对老人是要宽容对待,帮助其安乐至死。

一天晚上,陈泽黎躺在病床上看央视“百家讲坛”《平语近人》讲座,几位专家引经据典讲了关于家教家风的论述。主持人说:好的家风是一个家庭的不动产。陈泽黎看着不由得点头称赞,看完节目,他就在手机上开始写感受,用主持人的那句话做了题目。

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一要多做好事,积德行善;二要刻苦学习,诗书传家;三要艰苦奋斗,苦尽甜来;四要诚实守信,实在做人。想想我的父亲,他是用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临咽气时,还叮嘱我在他棺材里放几本想看的书,说他想要在地下继续学习。父亲一生特别能吃苦,在地里干活,用铁锹一天能翻几分地。他是个老实人,常说老实人不吃亏。别人给他起的绰号就是“老实蛋”。

那么我们给孩子树立什么样的家风呢?家国情怀的大道理就不用讲了,孩子们也不爱听。我想有这么几点需要传承和发扬:

第一要心存善念。做人要有爱心善心,爱是人心聚合的动力源泉,善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有了这两者,就能和周围人建立起融洽的关系。

第二要自立自强。孩子从小到大,不能老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必须学会自立、自强。自立是生存的能力,自强才能飞得更高更远。能够自立自强,才能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得更自由,更有价值。

第三要不断学习。教育孩子养成终生学习的好习惯。在由工业化到信息化、再到智能化的时代进步中,学习变得越来越重要,稍有松懈,都会面临被历史淘汰的可能。只有不断学习,才能与时俱进,不会被时代边缘化。

第四要勇于面对挫折。人生不会一帆风顺,挫折如夏雨冬雪一样会不期而遇。每经受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的一次财富积累。俗语说得好,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挫折之后的人生会更充实、更精彩。当然,它的前提是不被挫折压倒击垮。

一个家庭要传承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孝顺、勤俭,等等,但以上几条倘能做到,应该会有一个精彩的人生!

住了半月医院,写了几篇文章,妻子张英是他第一个读者。张英看了这篇文章,说:“我看你办学校也得了职业病,一说话就想教育人。你要办大学,说不定还成教育家了呢。”

陈泽黎嘿嘿笑着说:“咱们当大人的永远有教育孩子的义务。”

张英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时代发展这么快,咱们的老皇历怕是不管用了。还是把自己照顾好吧。”

出院后,陈泽黎明显想工作的事少了,有时也会和妻子一起散散步。他觉得这么多年,因为办学,妻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罪,欠妻子的太多了!

那天中午,女儿女婿都不回来吃饭了,张英说:“咱去外面吃饭吧。记得前几年在一个饭馆吃过一碗红面剔尖,味道特别好。”陈泽黎听出话里的味道,他要让妻子享受一下舌尖上的美味,赶忙停下写作说:“走,咱找去。”换好衣服,挽着妻子出门了。

凭着不太清晰的记忆穿过一条街道,找到了那个小饭馆,进门一问服务员,人家说,今天不卖红面剔尖了。张英大失所望。陈泽黎安慰她说:“别着急,咱到别处再找一找。”说着要出店门。这时饭馆老板从里面出来了,摆着手说:“二位客人留步。听说你们想吃红面剔尖?唉,这两年吃得人少了,不经常做,但今天我就给你们做。您二位坐下稍等。”

陈泽黎和妻子向老板表示了谢意,便坐到饭桌上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等着红面剔尖上来。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红面剔尖就端上桌子了。

张英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断地问泽黎:“好吃吗?”

泽黎说:“好吃。你喜欢吃的,我也爱吃。”

这顿饭张英吃得很开心,陈泽黎也很欣慰。他由此想到了《礼记》里的一句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想,年轻时看上了妻子的美貌,妻子陪我度过了大半生,年老了,我应该满足她的诸多愿望,并能和她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九十回归太极

陈泽黎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太极服,骑着自行车,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赶去汾河公园。

前两日,陈泽黎去省城太极拳协会想申请个会员,不料在那个古色古香的小院里见到了颇有名望的王会长。王会长是一位年逾七旬的退休老干部,白发苍苍却红光满面,见他来,让到雕花木椅上坐下。陈泽黎便做了自我介绍,最后说:“我以后可能在省城住得多一些,平时也练练太极拳,就想加入咱们协会。”王会长很热情地说:“欢迎你啊。我们协会又有新鲜血液了。”陈泽黎说:“王老对太极拳造诣很深,还望以后多多指教。”王会长呵呵一笑:“老了,不敢谈指教。有个爱好,修身养性便好。”陈泽黎说:“是了,是了。”王会长说:“后天早晨咱们协会在汾河公园搞个表演和宣传活动,没事的话你可以去参加一下。”陈泽黎说:“我一定去。”随后,他领到了一张加入协会的申请表,拜谢而归。

汾河岸边的柳枝被春风吹得轻扬飘拂,碧绿的河水微澜不惊。岸边的公园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大多都是穿着太极服的习练者。他们有的三五人围在一起说话,有的二三人到河岸趁着清晨的韶光拍照留影,有的像是组织者忙碌地跑来跑去……陈泽黎将自行车扎在公园边上的一棵柳树下面,便进入了人群,但他抬眼四顾,没有熟人,像只孤雁一样在广场上逡巡着。

“陈董!”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哎呀,是王胜!“王老兄!”他脱口而出。

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几年不见了,你也来省城住了?”陈泽黎问道。

“是啊。前两年老伴去世了,儿子在这里工作安家,就来了。”

“噢。嫂子去世了?你也没给我说一声。”陈泽黎的语气有些惋惜。

“知道你忙,又有那么多烦心事,不想打扰你。”王胜爽直地说。“哎,现在学校怎样了?”

“学校交给阎娟去打理了。我算是解脱了。”陈泽黎轻松地说。他看见旁边有一排木座椅,就拉着王胜的手说,“咱坐这里说话。”

两人在木椅上坐下,王胜说:“有个事我一直憋在心里,没敢给你说。可是不说,又怕你误会,心里愧疚。”

“你是说当初辞职的事吧。”陈泽黎猜测着说。

“是。”王胜说,“一个是当时你嫂子病情加重,确实需要外出给她看病;二是我看到当时学校学生锐减,根本养不了那么多管理人员,可你怎么裁减,开口都难呀。我只好带头辞职,为你减负。后来想想,我的选择没错,只是怕引起你的误会。”

陈泽黎点点头说:“王兄真是用心良苦啊。当时我舍不得你走,后来文平、金钺先后离去,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都是良将,真要我打发他们走,还真难开口。没想到是你暗中帮我走了这一步棋。感谢老兄!”

“不怪罪我就行了,哪里还用感谢。”王胜说。

陈泽黎呵呵笑过,突然想起一事:“哎,老兄,你现在找下老伴了吗?”

“还没有。”王胜平静地说。

“那……”陈泽黎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太极拳协会的一位组织者手拿电喇叭站在广场中间吆喝:“大家都过来集合啦,先进行表演活动!”

陈泽黎对王胜说:“那咱去集合吧,随后给你谈个事。”

王胜往起站着说:“好。我电话没变。”

陈泽黎说:“我还是那个号。”

陈泽黎打太极拳已经有八年的历史了。华星学校陷入困境的那年夏天,他因时常头晕目眩,到河东市医院去检查,查出是左锁骨下动脉血管闭塞,左臂脉搏微弱,问题很严重。张英和女儿陪他到北京301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后,做了支架。出院时,医生给开了很多药,又交代了如何通过锻炼来进行保健养生,防止再次发生血管堵塞。当时华星学校正处在艰难挣扎之中,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觉得自己绝不能倒下;倘若自己倒下了,整座学校怕也要跟着垮掉了。

可是用什么方式锻炼呢?陈泽黎是个急性子,年轻时身体健壮,看见别人练太极拳,总觉得动作太慢,力道不够,像是在比花架子,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他觉得需要寻找一种适合自己的锻炼方式,去公园观察,发现跑步吧,倒是不错,就是没啥技术含量,乏味;做操吧,太呆板,跳舞吧,太激烈,打打太极拳吧……这个东西有啥作用呢?他回到家里,上网查找有关太极拳的资料。一查,他才认识到,太极拳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充满着哲理,与中国传统的医学有着血缘关系。学练太极拳是一项很好的健身运动,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防身自卫,还可以陶冶情操,是一种美的享受。《十三势歌诀》讲:“详推用意终何在,益寿延年不老春。”许多药物难以治愈的疑难病症,通过习练太极拳都能收到疗效。据北京医疗研究所调查,打拳组老人血压均在1341/808汞柱,动脉硬化率为395%,而一般老人血压均在1545/827汞柱,动脉硬化率为464%。上海体育科研所研究表明:练拳半年到一年,对定量负荷呈正常反应者从296%增至50%。陈泽黎想想自己,不仅自身有了病,需要疗养,而且还要与社会上不同的人打交道,尤其要防备讨债者的袭扰,必须具有一定的防身能力,而这两者的最佳结合,恰恰是太极拳所能体现的,于是最终锁定了目标。但是在河东市居住时,由于学校事务缠身、债务逼迫,他却不能正常习练,难以“入定”。

到省城居住后,生活节奏放慢了,有了时间,练太极也有了规律。每天清晨,他早早起床,到小区的柳荫下有时一个人,有时跟着一群中老年人习练太极,闲暇时,还和人家交流,发现人家不仅练招式,还在练“内功”,他便也跟着练开了“内功”。从国家体委新编的二十四式到四十八式,再到陈氏老架一路太极拳套路,他都熟悉了,渐渐成了行家。一天周末早晨,他又来到小区的清静处,一位自称老刘的老者提着一个小音箱放在一条石凳上,打开了音乐。他也将手机放在石凳上,俩人互问了早上好,便随着古筝弹奏的轻灵乐感,练开了招式。此时的陈泽黎全身放松,心无杂念,气沉丹田,圆活贯通,并把拳术中的手、眼、身、步的协调配合与导引、吐纳有机结合起来;迈步像猫那样轻起轻落,连绵不断,动中求静,虚实转化,好似行云流水,渐入佳境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收了式,感觉浑身通畅,正要擦汗,石凳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是王胜打来的,赶忙按了接听键。

“陈董早上好啊。”

“王兄早上好。”陈泽黎回问过,突然想起那天见面想说的事没说出来,就接着说,“那天中午本来想和你喝两口,结果你要接孩子,没喝成。今天是周末,怎样?”

王胜电话里说:“我就是给你约这个事。咱去西山悬瓮山吧,那里有个仙居生态园,是我一个老战友开办的,现在他儿子在打理。咱们去那儿玩一玩,中午一起吃饭。对了,你把弟妹也带上。一会儿我过去接你们。”

“好好。”陈泽黎没想到和王胜想一块去了。

回到家中,他给正在张罗早点的张英说了王胜的邀请。张英说:“那快点吃饭,别人家来接了咱还走不了。”陈泽黎说:“我先前不是给你说过吗,王胜失妻了,我想把杨梅介绍给他,我觉得他们无论从年龄上,还是文化层次上倒是挺般配的。”张英说:“是不错的一对鸳鸯。只是不知人家是啥情况。”陈泽黎说:“杨梅这边我通过气了,没问题,今天去了问问王胜不就得了嘛。”张英说:“你还要当下月老呢。”陈泽黎嘿嘿一笑:“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张英拿眼看着他:“好像佛不是这样说的吧?”陈泽黎马上改口说:“原话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不都是积德行善嘛。”

王胜电话来了,说马上到小区门口。陈泽黎挽着张英赶快下楼,出了小区大门,王胜已经下车在迎接了。见到张英,王胜伸出宽厚的大手迎上去:“弟妹好!好久不见了,你还是那样光彩照人。”

张英说:“哪里呀,都成老太婆了。”

王胜说:“不老。快上车吧,今天咱去耍一耍。”

张英松开手:“好,多谢你了。”

“客气啥嘛。”

车子开出后,掉头拐向西走了。一路上,三个人叙着旧、谈着新,说说笑笑。张英有意探王胜想不想找老伴的口气,王胜笑着说:“找呀。才六十出头,不找个老伴那不得打几十年光棍呀。”

张英说:“是得找一个。你想找个啥样的?弟妹给你瞅着。”

王胜说:“心地善良,通情达理,能做了家务就行了。”

张英挑开了底牌:“那你觉得杨梅这个人怎样?”

“杨梅?”王胜想了一下,“噢,她还没改嫁呀?”

陈泽黎风趣地说:“她在一直等你啊。”

王胜说:“等我?这是真的?那可太好了。杨梅确实不错。”

“那你认可了?”张英追问。

“呵呵。”王胜笑了一下,“剃头担子一头热也不行啊。”

陈泽黎说:“杨梅那头的工作我来做。我觉得你们结合也算一段美好姻缘。”

“噢。”前面路上车辆较多,王胜专心开起车来。

来到悬瓮山下,王胜说:“咱们老胳膊老腿的,开车上去吧。”

张英说:“那是必须的。要走着呀,还不把我扔在山沟里了。”

王胜开车进山,还做着向导:“你们知道这座山为啥叫悬瓮山吗?”

陈泽黎猜测说:“是不是这座山像一口瓮呀。”

王胜说:“据古代的地方志记载,山中有一块巨石像瓮的形状,因而得名。据说在宋代因地震把那块巨石摧毁了,所以现在看不到了。”

“哦。”张英似有所悟。

随后,他们一路走马观花,车子走走,人下来走走,先后观看了新修建的悬瓮寺、瓦窑沟里的石窟以及明仙寺等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沧桑和时光的无情。最后,他们来到仙居生态园,准备在这里就餐。

下得车来,陈泽黎仰望四周,觉得这个地方三面青山环绕,中间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仙人居里,北面靠山建有一座二层的宾馆,楼前花木掩映;东边是餐厅,厅前一排高大的雪松似一道绿色的墙体;西边是一片花园式的树林,假山喷泉点缀其中,十分优雅;而南面则是一片开阔地,可以遥望远处黛绿的青山。他不由地赞叹道:“真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啊。”

王胜接过话头说:“如果你愿意,以后每年夏天咱们在这里住上几个月。”

陈泽黎说:“这个建议不错。在这里读读书,写点东西,打打太极拳,一定是非常惬意的生活。”

进了餐厅,门口身穿旗袍迎客的小姐将他们领进了一个雅间。王胜对小姐说:“你们曹经理在吗?”小姐说:“曹经理外出了,还没回来。”王胜就掏出手机要联系。陈泽黎说:“算了吧,咱们就安静地吃点饭。”王胜说:“也好。”随后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又点了一个牛肉羹汤,小姐拿起菜单,说一声“先生稍等”,便轻盈地走了。

这当儿,陈泽黎便问:“王老兄,你是啥时候开练太极拳的?”

王胜说:“我是三年前来到省城才开始练的。每天除了接送孩子,没事干,就跟着人家练开了。”

“噢。”陈泽黎说,“这个运动好,适合咱们中老年人。我看回去后咱们向王会长提个建议,不如在这仙人居搞个太极拳培训基地,再想法把太极拳和老年旅游结合起来。这样太极拳协会就有生气了。”

王胜说:“这建议好。仙人居这头我可以保证没问题。”

陈泽黎说:“那我回去就找王会长去。”

王胜说:“你这以后就钻进太极拳了,学校那边不管了?”

陈泽黎说:“学校那边有阎娟管着,我放心;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啦。”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朝王胜又说,“对了,咱还是说正事吧。我给你联系一下杨梅。你们也建立起联系,以后多交流。”

在一旁翻看手机的张英抬头说:“那你赶紧联系。”

陈泽黎就拿起手机划开了屏,打开微信,找到杨梅,打字道:我现在和王胜老兄、你张英大姐在一起,你方便吗?见一下。

屏上回复:“方便。”

陈泽黎拨通了视频电话。铃声欢快地响过之后,屏上出现了杨梅披着长发红扑扑的脸。“你好陈董。”杨梅在屏前挥挥手。陈泽黎说声“杨梅好”,将屏转向了张英。杨梅又说:“张英大姐好。”张英随即挥手:“杨梅好。”陈泽黎又将屏转向了王胜。杨梅笑着说:“王校长你好,好久不见啦。”王胜挥手说:“杨梅好啊,你还是那样年轻。”杨梅呵呵笑了一下:“很快就要奔六啦,哪还年轻啊。”王胜说:“现在你在学校怎样啊?”杨梅说:“挺好啊。阎娟是个有思想、也有魄力的人,现在正带领我们学校一步步走向辉煌呢。”这时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王胜赶忙招呼上菜,陈泽黎收过屏说:“杨梅呀,我把你的微信推荐给王大哥,你随后通过一下啊。”杨梅说:“好的。你们吃饭吧,随后再聊。”陈泽黎说:“那我挂了哦。”杨梅挥挥手:“祝你们玩得愉快!”

王胜也对着屏摆摆手:“愉快杨梅!有机会来省城啊。”

挂掉视频,王胜说:“陈董呀,我们都老喽,学校交给年轻人干吧。他们有活力。”

陈泽黎点点头,转过话头说:“杨梅是个好人,也是我的恩人。”

张英瞅了他一眼,心中说道:“还曾是你的恋人呢。”

王胜憨厚地笑笑:“确实不错。值得信赖。”

陈泽黎对他说:“但愿你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第二道菜又上来了。王胜端上菜,招呼着说:“咱吃饭。哎,今天我开车没法喝酒,要不你喝二两吧。”

陈泽黎说:“医生嘱咐我,也不让喝酒了。以后咱就平平和和吃点饭、练练太极拳吧。”

王胜举起筷子说:“太极人生,不也很精彩吗?”

午饭后,他们在仙居宾馆休息了一会儿,又徒步在附近转了转。临近傍晚,西山的上空一轮巨大的太阳徐徐下落,泛起的晚霞灿烂无比。陈泽黎他们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开始回城了……

后记

2019年春节期间,除了微信上的新春祝福,电话是很少的,难得清静。正月初四那天,我一家人去姐姐家走亲戚,突然一个太原号的陌生电话打进来,我纳闷,是谁呢?一接,是个洪亮的男音:“李主席你好,我是陈英俊,运城华美学校的,想和你商量个事。”

我脑子里立马搜索了一下,并不认识这个人,是不是……来不及多想,便说:“你好,请问什么事?”

他说:“我是经别人介绍知道你的,想请你合作写本书……”

我说:“谁介绍的?”我的意思看介绍的这个人是否认识,然后确定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否靠谱。

他说:“是洪洞县的卫建平老师推荐的。他看过你的长篇小说《蜗牛》。”

“哦。”我脑子闪现出一封电子信。那是卫建平发给山西省作协副主席、临汾市作协主席张行健老师的,主要内容是对《蜗牛》的读后感想。后来张主席将这封信用微信转给了我。其实我和卫老师并未谋过面。我说:“您说,写什么书?”

他说:“想依照我的原型,写一部小说……”

哦,这应该是纪传体小说了。可是对方不是本地人,采访不容易,素材怎么取得?我有些犹豫……

对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接着说:“我加你微信,你通过一下。我给你发一些材料,你先看一下考虑考虑,随后咱们再商量。”

我说:“好吧。”

这就是我和陈英俊先生最初的通话。听话辨音,我感觉陈先生是个直爽的人,也是一个有点“冲”劲的人,直通通就打进了我的领地,让我有点猝不及防。

随后,我点击通过,加上了陈先生的微信,他一下给我发来了六个文本的资料,分别是一至六章的大致内容。晚上,我躺在床上,点开文本,阅读起来。应该说,文字很粗,许多事情都是点到为止,因为是写童年的事情,看不出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我想,纪传体小说,一是要基本符合主人公的身世,即大体轮廓应该是这个人的,包括人物性格、人生经历、生活环境、思想情感等;二是要有故事。每个人都有故事,但纳入小说的故事应该是跌宕起伏的,非平庸的。对陈先生,我可以说一点都不了解,仅看前面这几章内容,无异于盲人摸象,心中没有底。

第二天,陈先生又打来电话:“李主席,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说:“我心里没底。不知道你的经历如何,有没有故事。”

他说:“我的故事很多,在农村参加过劳动,当过兵,在机关工作过,后来自己下海办学校,酸甜苦辣咸都尝遍了……”

“噢。”我发现,除了我没当过兵外,他的人生经历几乎我都经历过,这为我的创作提供了生活素材上的契合。他年长我两岁,应该是同龄人,当我听到他下海办学校时,我内心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由此想到,此人不简单!但是,我毕竟对陈先生不熟悉,尤其是对他的生活环境不熟悉,彼此又距离遥远,仅凭文字提供的东西有限,要写一部长篇小说谈何容易!何况他又提出想赶在国庆节出版,说是给建国七十周年献礼,这么紧的时间,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怕担不起来。俗话说,成人事小,误人事大,一旦应承下来,责任全压在了自己头上,完不成任务岂不是罪过?我还是没有答应。

随后,陈先生又在微信上给我聊,说找了几个人合作,都没有谈成;又说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尽量发挥;还说,他可以给我发一些相关的背景材料,还可以在电话上给我提供口头材料,反正就是尽力打消我的顾虑,请我接受任务。

我能理解陈先生的心情,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写这本书。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故事和故事的内涵不一样,分量不一样,就像每片树叶的形状、大小、叶茎各不相同。有的人一生碌碌无为,平庸无奇,色彩比较暗淡;有的人一生轰轰烈烈,贡献突出,充满了正能量;有的人一生泥沙俱下,好坏参半,难以臧否……通过交谈,我粗略地觉得陈先生的前半生有点轰轰烈烈、奋斗不止的味道,有点酸甜苦辣、历经坎坷的意思,有点坚韧不拔、充满追求的精神,可以说,他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个标本。在他的身上,能够看到时代发展的主流和泥沙,能够看到个人的奋斗和追求,能够看到一代人的责任和担当。把他写出来,可以反映出即将退休的一代人的精神风貌,也可以留给后代人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终于被陈先生的精神感动了,或者说,我的富于同情且柔弱的心被他攻破了。2月中旬,经过两人的商谈,终于达成了共识:由他提供文字加口头素材,我来进行创作。

这对我无疑是一种挑战。两人相距数百里,且以前并不相识,仅仅借助网络开始合作,肯定有一定难度,尤其是我对他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生活习惯、所处的环境,甚至所从事的工作、事业都不了解,要比较真实地刻画出这个人物形象,谈何容易。2月18日,我一边看他发过来的材料,思谋着怎样写,一边向他提出了想见一面的请求。陈先生很爽快地答应:“好的。我去看你。”

3月14日,那一天天气晴好,春光明媚。早上我正在跑步,陈先生发来一条微信:今天去翼城看你,大约十点到。我回复:欢迎!

10点20分,陈先生如约前来,给我带了两瓶酒、两条烟。寒暄过后,便坐下来谈开了创作的事。陈先生中等偏高一点的个头,体形健壮,脸色微黑,额头上已有了岁月刻下的皱纹,看得出,这是一个经历过风雨沧桑的人。闲谈中,得知他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有时也写点东西,只因事务缠身,难以静心潜志专心搞下去。中午吃饭时,我们仍然谈这个话题。他邀请我去他的家乡看一看,说这样对写这个纪传体小说有帮助。那是当然。我欣然接受了邀请,并定好本周六就去。

3月16日,一大早我就开车赶往绛县高速路口——定好了在那里接头,然后我坐上他的车去了垣曲县。垣曲县位于山西省南端,地处中条山南麓、黄河北岸,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自然盆地。早在几十万年前,这里就有人类活动、繁衍生息,是中华民族灿烂曙光的生发地之一,积淀着中华文明千年承传的古风底蕴。陈先生的家乡在古城镇。之所以叫古城,那里原是垣曲县的县城所在地,因濒临黄河,被水患滋扰而迁址,后来更被小浪底库区所淹没。现在所谓的古城实际上是迁址新建的农村,而陈先生的继母就住在这个村庄。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陈先生的继母清瘦高挑,身体欠佳。简单说了一会儿话,我们便向历山脚下的上庄村驶去。远远就望见了历山,迤逦而雄奇。我的家乡就在山的北边,我知道那大山中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珍奇瑰宝,而陈先生就是在这南边的山脚下长大的。到了上庄,陈先生把我们领到村南一条沟的边缘,指着一排已经废弃的窑洞说:“那就是我姥姥家,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跟随姥姥生活的。”如今,物是人非,只有当年的记忆留存在他的脑海了。随后,我们又去了陈先生的表哥家,见到了他的表哥表嫂。他们是陈先生小时的玩伴和同学,现在都是地道的农民,风霜刀剑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悠长的皱纹,日晒土沾染黑了他们的脸庞。陈先生和他们都很亲近,用乡音交谈着。我趁他们做饭的时候到院外转悠,看到了陈先生给我说的石门,看到了他们童年时玩耍的那条沟,看到了田野里的庄稼和路边正在抽芽长叶的小树,思绪好像飞到了四五十年前的岁月。

午后,陈先生带我去看他当年参加建设的水电站,悬崖上的石砌水渠依稀可见,电站房屋依然如旧。沿着河道旁的公路,走到一座土丘边,陈先生指着上面说:“那就是我当年参与修建的胜天池。”这个在我们当地也司空见惯,大多是挖了一个池子,劳民伤财,基本没用,就没上去再看。随后,我们观看了舜井和小浪底库区的水域,感受了这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养眼的自然风光。

这一次游览陈先生的故乡,对写出他童年以及青少年的生活有了底气。同时,陈先生一路给我讲,也让我对他这个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为我提笔运墨的深浅定下了基调。随后,直到该书初稿写完,两个人未再见面,这对后面的创作来说,不能不说多少有点遗憾。

我写作这部书,是从3月初开始的,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这个文体本身的矛盾。纪传体小说,顾名思义,既要作传,保持它的纪实性,又要写成小说,而小说的本质是虚构,怎样将这两者糅合到一块呢?我认为这两者既有矛盾但又是统一的整体。小说的虚构绝不是空穴来风,而应当是建立在真实生活基础上的虚构,艺术真实的虚构,情感真实的虚构。这为我将这两者融为一体找到了一个契合点,那就是以主人公真实的人生轨迹为架构,在细节上进行艺术化的处理,包括一些情节的还原与添加。也就是说,大体事件须真实,具体情节可虚构。我就沿着这样的路子往下走,虚实结合,甚至一些人名、地名也都作了改头换面,这样更符合小说的特征。

按照陈先生的设想,本书从主人公出生写起,一直写到眼下的退休生活;全书原定设计为二十章,约20万字。他提供的文字材料粗略一些,但相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是比较完备的,各章写什么,他大体有了一个内容安排。这让我的创作省却了更多的结构上的思虑,当然,在具体创作中,我还是对某些章节根据叙述的需要做了改动。遇到问题,我们就在微信上聊,微信上说不清楚的,就直接在电话里讲,有时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写作,必须自己先理清故事的脉络以及故事发展的走向,不然,以其昏昏就会使人昭昭,那就一塌糊涂了。

我和陈先生是从同一条时代的河流里走过来的。他在农村干过活,我也干过一段;他在机关待过,我也在机关长期工作过;他创办学校搞教育,我也当过九年的教师;所不同的是他参军当兵,而我是参加高考当学生;就连他报名参学刊授大学,我和他也是一批学员。大体上生活都是我熟悉的,这为我的创作提供了天然的裨益。

接受任务后,我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其中。早上跑完步,吃过早餐,就打开电脑开始写作,常常电脑一开就是一天;晚上11点躺下了,仍在考虑创作的事。写作是很耗费人的,毕竟年龄大了,精力显得也不足了,尤其因长期在电脑上写作,前两年查出腰椎间盘膨出,虽然经过锻炼恢复了一些,但已经不那么结实了,常常坐上一两个小时就需要休息。再则,我在本县负责作协工作,兼任本县文艺刊物《新唐风》主编,圈子里的事还必须及时处理。机关里、社会上的一些事我尽量推开,但有些是县上和部门领导安排的活,还没法推,不得不占用一些时间。我原定于7月15日完成初稿,然后再行通盘修改。但陈先生的意思是,每完成一章就先由他审查,然后再返回给我修改、定稿。这样势必影响进度,直到2019年8月中旬,我才完成了全部书稿。初稿是十九章,94节,24万字。

初稿完成后,在我回头校对的时候,发现文稿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即前边写农村和部队生活的那几部分更像小说,而后边写机关和办学的部分更像传记。这也难怪,因为农村更接近文学。但风格的不统一让我感觉整部小说前后显得极不协调。我不能满意,和陈先生商量,他却觉得问题不大,事情就搁下了。

过年的时候,他电话里对我说:“小说能不能找人给看看,提提意见?”我说当然可以呀。他便将电子版发给了几位熟识的文友看。

2020年3月20日,陈先生给我微聊时转发来了中国作协会员谭文峰对本书的几点意见,其中就谈到了小说前后两部分叙述不一致的问题。我就此机会又和陈先生谈,提出要对后半部分进行修改。他同意了。随后我用了两个月,从第九章开始对后边的内容进行了较大的修改,去掉了一些笼统的叙述,加入了一些情节、环境描写、人物对话等,使之更像小说了,同时篇幅也超过了30万字。

随着写作的深入,我对本书主人公——书中的陈泽黎和现实中的陈英俊先生的认知也在一步步深化。陈泽黎从小失去母亲,这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也导致了他童年和少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以说,那是令人心酸的最重要的一段人生经历,如果说有一些温暖的话,主要来自他姥姥的体贴。父亲是个老实人,招赘后几乎身不由己,对孩子爱莫能助,疏于管教。这恰巧让陈泽黎养成了自立自强、不屈服于命运的性格和坚毅的意志。他读书是个好学生,爱护同学,尊敬师长,得到了老师们的关怀。在农村劳动,他踏实卖力,受到了村干部的赏识,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当上了突击队副队长、民兵连长。这在同龄人中是非常罕见的。参军入伍后,他积极上进,刻苦训练,并顺应时代的潮流,自学文化,敢于创新,受到部队领导的器重。人生总有那么几次改变命运的机遇,而机遇又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陈泽黎在部队的努力让他考上了军校,成为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也奠定了他今后人生一个好的基础。但陈泽黎天生不是一个安分守己、而是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在他的体内,跳动着敢闯敢干的脉搏,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着勇立潮头的血脉。转业后,在市委机关工作,那是一份让多少人羡慕的工作呀,可他放着安逸不享,却偏要下海折腾去办学。就这一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据他说,他们机关也就他一个人报了名,最后被毫无选择地批准了。由此,我佩服他的胆量和勇气,也油然而生对他的敬意。

更令人感佩的是他的办学经历,这也是本书的重点内容。办学是个很复杂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人大概能搞成功,而不谙此行的人多半都折戟沉沙,真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但陈泽黎不管这些,他是怀揣着理想和信念去办学的,勇于搏风击浪。他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得到过许多好心人以及社会的帮助,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他想去感恩人们,回馈社会。用陈先生的话说,就是“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办好学校,泽惠黎民”。他的淳朴、善良与正直在办学的过程中,得到了充分体现,比如他对贫困学生减免学费,对身边有困难的人尽力相助,对股东迁就让利,对附近的村民委曲求全……但这也让他蒙受了招商引资上当受骗、被人索债围堵的耻辱,先后将80多万元打了水漂。可以说,他办学的历史是一部辛酸史,有过辉煌,但更多的是挫折,失败,被骗,被捉弄,最后陷入几近锒铛入狱、难以自拔的困境之中。难能可贵的是,面对种种挫折,他矢志不渝,始终坚定办学的信念,甚至临近退休都痴心不改。宁可自己受多大的罪也不愿亏欠别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正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担当精神。这种执着的追求再次让我感动。在写作过程中,有几次我都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本书以主人公苦难的童年、勤奋的少年、拼搏的青年、担当的中年、老有所为的老年为线索,着力塑造了陈泽黎这个善良朴实、知恩图报、积极进取、顽强拼搏、敢于创新、永不言败的人物形象,旨在为当下的青少年提供一个励志的典范,学习的榜样。告诫他们一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砥砺前行!

当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成一部书,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对这部书而言,显得有些仓促,难免失之粗糙。还望读者不吝指教。

(全文完)

敬告:长篇小说《击水》已经出版发行,有需要本书的读者,请与本公众号编辑联系,联系方式见公众号底部各位编辑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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