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艳芳》上映当晚，和朋友一起去看了这部期待已久的电影。  原以为会在梅艳芳穿着一袭婚纱，渐渐布上阶梯远去，回首一声“拜拜”的背影里泪落，谁知道是在张国荣坠楼身故，梅艳芳参加葬礼，慨叹从前，痛哭失声里情绪失控。 那句“我们以前登台哪里需要彩排”，叫人无限唏嘘。 两个人，相识得那样早，经历过彼此的黯淡，也见证了彼此的辉煌，从从前在江边演练鞠躬致辞，到一次次在台上奉献亲密无间天衣无缝表演的高光时刻。 真真正正地同过甘共过苦。 所以观众会愤愤不平，对着电影里为梅艳芳设计造型及服装的刘培基和与之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本艺人近藤真彦颇有微词，觉着美化痕迹过于浓烈（当然我能够理解这种“美化”，或许是对已故的梅艳芳的一种仁慈，宁愿不够客观，但只想让大家记住和梅艳芳曾经如此贴近的人身上那些偏于真善美的时刻），却唯独对梅艳芳和张国荣的这一段情照单全收。  所谓黄金万两容易得，真心一个也难求。 他们对彼此是有真心的，他们的真心是有目共睹的，他们的真心是经住了似水流年的。 除了梅艳芳和张国荣之间的友情，另外一个叫人心有戚戚的，就是她和姐姐梅爱芳之间的亲情。 两个人为了生存，从小一起登台演出，尝尽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环境里的世态炎凉，梅爱芳如父如母。后来参加选秀比赛，信心满满的梅爱芳败北，倒是屈居下游的梅艳芳异军突起。  揭晓成绩的那一晚，两个人在路边摊吃饭，梅爱芳明显失落，却极力掩饰，生怕妹妹多心；心思缜密、察言观色的梅艳芳小心在意，生怕动辄得咎。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梅爱芳婚礼前夕。甘于平凡的姐姐选择了嫁为人妻有朝一日相夫教子这条路，而梅艳芳，因为星途坦荡，正值事业上升期，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分散精力，以及招致舆论威胁，只得选择牺牲爱情和婚姻幸福。 看着曾经如胶似漆的姐姐修成正果，梅艳芳心意难平，挑选婚纱时犹疑迟到，负面情绪流露，婚礼现场更是貌合神离，几分忧郁。 这份心魔里，自然有对姐姐喜结连理自己孤身一人的恨，难免也有再也无法与姐姐同病相怜，彼此唯一的怨。 梅爱芳当然知道妹妹心肠曲折，但人生际遇至此，谁也无法真的为谁做出妥协。 梅艳芳何尝不能够懂得，只是彼时彼刻，碍于自身情感受挫，两相对比，难免心灰意冷。 伊人独自，借酒浇愁，真正是她比烟花寂寞。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英国电影，原名简洁干脆——Jackie and Hillary，翻译成中文名却哀美至极——她比烟花寂寞，讲的也是一则类似的悲伤故事。 打小接受音乐教养，且天分奇高的两姐妹，随着人生的起伏涨落，一个泯然众人，收获幸福美满家庭，一个却闻名遐迩，却病痛缠身。 在此之前，妹妹Jackie为了平衡内心苦恨，央求姐姐同意自己与姐夫欢好。一边是深爱的丈夫，一边是怜爱的妹妹，姐姐辗转反侧，最终只能含泪应允。 看似病态扭曲，实则并非空中楼阁。  因为才华横溢，早早离开家乡，周游列国，她收获了声名，却再也无法心平气和感受平凡生活的温情脉脉。 只有在姐姐那里，她对于平凡生命的渴望，她内心的苦涩，她对于童年生活的怀念，对于婚姻的向往，才能够有所依傍。 虽然她选择的是一种剑走偏锋、难以为世所容的方式。  无论梅艳芳还是Jackie、梅爱芳或者Hillary，在她们的生涯里，得到一些，注定要失去一些。 才华带来的鲜花着锦，背后是为盛名所累的寥落孤清。烟火人间带来的平凡安定，却也并非就此一劳永逸，背后何尝没有江郎才尽的不甘和琐碎日常的腐蚀？ 她比烟花寂寞，寂寞的，原也不止是更广为人知的梅艳芳或者Jackie。 他们像是彼此的坐标与镜子，映衬出彼此的虚弱与渴望的安定。 但在人生中的某些时候，我们都难免一腔孤勇，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凭什么不能全都得到？ 为之跋山涉水，为之辗转反侧，直至被冰冷森严的世间法则撞得头破血流。 或许我们的问题并不在于渴望得太多，而在于我们原本并没有能力承受。 若是一开始叫她们放下那不可一世的才华，安之若素地做柴米油盐里忽忽半生的孩子妈，她们未必会愿意。 人生就是这样，一处繁华，一处陷落，毫无转圜的余地，到头来，终归是遗憾与悔恨。 如果梅艳芳走的是另一条路，可想而知，今天电影的名字，又有一说。  02| 我当然希望你恋爱，恋爱让你学会七情六欲，让你性感，但是恋爱带来的时间精力的消耗，对于你的演艺事业，是否损伤？ 电影里的刘培基那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至于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过这一段肺腑之言，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们迟早都会遭遇这样的时刻，我们终究需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你不可能同时什么都奢望，更不可能同时什么都得到。 而且，就算你想要的同时摆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地享受。 因为我们渴望的是一回事，我们能够承受的，往往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叶公好龙，所谓小心你的愿望，因为它可能会实现，不外乎如是。  我们常常将愿望想象得过于美好梦幻，但其实，它未必不是一种处心积虑的陷阱。 那些我们向往的高尚华美，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可能又是另一副面孔。 《王冠》里的戴安娜，从幼儿园老师一跃成为英国王妃，一时荣宠，世所罕见。  然而好景不长，看似童话般皎洁的婚姻背后却潜藏着种种为人知不为人知的暗涌与逆流。 查尔斯王子婚内出轨，丝毫不顾及戴安娜的颜面，戴安娜困在深宫，身心不自由，患上厌食症，想要与长辈倾诉，却受到百般阻挠。 一个活泼灵动、在王宫里穿滑板鞋的娇俏女郎，就这般一分一分枯萎凋零。  我们看着一桩本该叫人艳羡的童话故事就这样分崩离析，心里愁云惨淡万里凝。 但如果查尔斯王子不是这样的查尔斯王子，也未必会选择这样的戴安娜。 遇见查尔斯，是戴安娜的退无可退，这是命运的残酷戏谑。 而叫人口诛笔伐的第三者，何尝没有她的心意难平——她固然得到了查尔斯王子的爱心，却永远无法登堂入室，因为家世和婚史，只能畏畏缩缩地做为舆论所不齿的the other woman。 这桩黑暗童话里，浸满了她们的泪和血。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做出抉择，并且为此承担代价和咀嚼苦果。 所以，我们应该时时觉察当下所有，并随时做好以所拥有去换取所渴望得到的一切的准备，同时也要记住，得不偿失也是寻常事。 在这以上，我们永远无法得到所有，这不仅仅是现实与否的问题，同时也是我们主观能力的问题。 就像上周末爬山的见闻，在半山腰遇见一对母子，小小男童双手放满路上所得，怀着遗憾语气问妈妈：妈妈，我已经有两个石头了，手里快装不下了。妈妈温文尔雅地回答：那你是不是要选择丢掉其中的一个呢？ 因为只是路过，并不曾停留追究后续如何，但这一段对话盘旋在我脑海，长长久久。 简单日常，却蕴含着深刻至理。 人生之路一如登山，沿途难免遇见珍爱之物，能够得到是赏心乐事，但我们终究无法得到那样多，因为我们统共只有这样势单力薄的一双手。 我们固然不应该像沙滩上捡贝壳，只想着前路会得有更大更美的，但我们更不能像一路奔波一路往自己身上堆积物事的昆虫，最终自我倾覆。 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原谅—— 这世界那么多人，他们给你关怀，给你物质，给你肉身，给你疼爱，但他们不可能同时什么都给你。 我们或许还应该原谅—— 如果一个人说他不能够爱你，因为他沧桑的缘故，因为他贫穷的缘故，因为他不够浪漫的缘故，因为他没有爱的能力的缘故。 或许他只是想得再清楚明白不过，而你只是在权衡利弊之下的淘汰者。 或许我们应该感激，感激这个人做出的选择，也祝福他为之不得不承受的结果，同时，我们自己也有自己的功课，自己也有自己的不得不，也有自己终会跨越的岁月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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