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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如雪的诗人

 置身于宁静 2021-11-16

  四 “捉迷藏”

  对于瓦尔泽来说,写作具有双重意义,即在用语言表达的同时在语言中隐藏要表达的东西。但是这种隐藏是一种类似儿童捉迷藏游戏,隐藏的目的最终是为了被寻找,被发现。所以我们可以说,瓦尔泽惯于将自我隐藏在语言的森林之中。在他那种不紧不慢的娓娓述来的节奏中,在纷乱无序的幻觉中,在反悖常理的荒诞不经中,在掩盖得严严实实的“浪漫主义诙谐”中来实现他的文学价值观,《雅考伯·冯·贡滕》便是瓦尔泽运用“浪漫主义诙谐”的明显例子。这部日记小说可以说是瓦尔泽的人生价值观的自白,不过这个自白只是用“浪漫主义诙谐”的外套裹住,不易被察觉罢了。

  “浪漫主义诙谐”是德国文学理论中的一个术语。这一概念首先由浪漫派理论家施莱格尔提出。它当时指浪漫派文学中貌似严肃正经实际上是“所指”(Signifikat)的反面的一种文学话语,自嘲是这种话语的典型特征,这种手法往往具有某种隐喻的性质,是拿破仑占领时期德国文化人爱国情绪的一种宣泄方式。瓦尔泽承袭了这一文学手法,并在现代文学运作中赋予新的哲学含义。瓦尔泽的诙谐侧重于自嘲自谑,即板起脸来嘲弄、否定自我。施莱格尔的浪漫主义诙谐是在费希特哲学三个主要命题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即“自我设定自身”,“自我设定非我”及“自我与非我的统一”。施莱格尔的浪漫主义诙谐与费希特的哲学一样,通过压抑自我来实现自我。通过夸大自我的弱点和无能从而使理念和现实产生陌生化,施莱格尔的诙谐主要产生于自我的生成和自我的否定这两个不断相互运动的过程中。而在瓦尔泽那里,诙谐则是荒诞的基本定义,他的诙谐的含义在于绝对地否定自我。与费希特的主观主义哲学不同,瓦尔泽摒弃了在实际上是以主观唯心主义为目的的浪漫主义诙谐,在否定主体的过程中建构新的主客观关系。

  如果我们将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看成是主观唯心主义的基本出发点,那么瓦尔泽作品中的认识论便是“你在,故我在”。换句话说,瓦尔泽认为自身并非完全是由自我设定的,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客观外界决定的。主体之所以是主体,首先是因为客体的存在,在客体的眼里主体无非也是客体。这一思想在散文《致纽扣》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瓦尔泽对现代德语文学的贡献不仅在于他善于将平淡的内容提髙到纯文学的高度,而且他善于将文学手段变成文学主题,也就是说将语言的“矫揉造作”变成一种美。他作品中的语言像是那茫茫白雪,无声无息、无止无尽地飘落下来,初看,它近似于一种无聊或单调,但转眼那片片雪花在寂静中覆盖了大地,世界变得如此晶莹雪白,如此绚丽多彩。

  1921年1月瓦尔泽迁居伯尔尼,开始他在伯尔尼档案馆当了几个月的资料员,接着在一家银行里找到一份工作,不久又辞去了这份工作。伯尔尼时期是瓦尔泽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时期,他在1921年至1933年间写了几部小说和几百篇散文、杂文。其中著名的长篇小说有1922年完成的《特欧道》和1925年动笔却未能完成的《强盗》,《特欧道》原稿在辗转于出版社之间遗失,《强盗》未能完稿,除了1915年出版的散文集《玫瑰》之外,瓦尔泽的大部分作品当时未能出版。现在我们在书店里能看到的几个原版集子如《强盗/费利克斯(残逸稿校注)》、《温柔的字里行间》、《当弱者咬紧牙关时》都是近几年才整理出版的。

  从二十年代中期开始,瓦尔泽的境况越来越糟,他与外界的联系也越来越少。1922年,他从死去的哥哥赫尔曼和伯父弗里德利希那儿分得的15000瑞士法郎也已耗尽。经济上的窘迫使他经常搬家,常做的只剩下两件事,写没人要的文章和孤独地散步。1925年以后,瓦尔泽精神失常的症状已经十分明显,多次想自杀都未获成功,散步时连路人皆说,瓦尔泽必须得去精神病院了。尽管瓦尔泽多年来一直否认自己患精神病并一直拒绝就医,到了1929年初终于被姐姐丽莎说服,自愿来到伯尔尼的瓦尔道精神病院住院治疗。

  五 漫步人生

  1933年夏天,游戏终于结束了。瓦尔泽不再继续在语言的森林中玩“捉迷藏”了,而是转入了赫利萨森林里的精神病院。根据瑞士法律,像瓦尔泽那样的穷人是由原籍所在政府负担的,这样瓦尔泽的生活有了保障。病院给他提供了很好的写作条件,但瓦尔泽却再也没有动过笔,他说,他不是来写作的,是来发疯的,要写就不来了。瓦尔泽过着平静的生活,一种生活在世界大门外面的生活。每天上午帮助打扫卫生,下午做一些折锡箔纸、糊纸袋信封之类的手工劳动,由于放弃了写作,他的经济来源完全断绝,只能吃病院里最低档的伙食,但他除了动了几次自杀的念头外,对生活没有任何苛求,就像他在散文中写过的那样,人就这么活下去。文坛上对他的褒贬扬抑对他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对于瓦尔泽来说,写作的瓦尔泽已不复存在,对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评价又有什么实际价值呢?瓦尔泽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只有一个人从1936年起开始寻找瓦尔泽的真实价值,并一直陪伴着瓦尔泽走完生命的旅途。他便是瑞士出版家、作家和文学批评家卡尔·塞里希。塞里希定期去看望瓦尔泽,与他一起散步交谈,日后发表了著名的日记《与罗伯特·瓦尔泽一起漫步》,记载了他与瓦尔泽持续二十年的谈话。在那漫长的散步途中,塞里希走入了久已沉默的诗人瓦尔泽的内心,瓦尔泽重新开始倾吐对人生和文学的真知灼见。尽管瓦尔泽看上去是个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西服的纽扣常常扣错,但他的思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正常的。塞里希为了使瓦尔泽能改善一些生活而积极奔走,帮助他出版了散文集《巨大的小世界》,并在德语文学界到处征集捐款。黑塞领导的瑞士作家协会也拨款资助,这样才使瓦尔泽避免因交不起饭钱而被驱到贫民救济院去的命运。瓦尔泽姐姐丽莎1944年去世后,塞里希便正式成为瓦尔泽的监护人并获得了一部分原在丽莎手中的瓦尔泽手稿。瓦尔泽去世后,精神病院将瓦尔泽遗物交给塞里希,那是一只旧皮鞋盒,里面装着五百二十六张写满密密麻麻铅笔小字的手稿,这些手稿上的字迹只有一至二毫米,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手稿竟全部是写在一些废纸上,如车票、日历、卷烟壳等等。1944年至1953年,塞里希整理,收集了瓦尔泽大量手稿和散见于报纸、刊物的作品,并与其他学者一起开始用放大镜破译瓦尔泽的铅笔手稿。1960年塞里希死于车祸,瑞士政府为他设立了塞里希基金会,继续他未竟的事业。1961年,瓦尔泽的五本散文集问世。目前瓦尔泽的铅笔手稿亦已汇卷出版。我们今天能看到的瓦尔泽的二十卷全集,里面有塞里希的一大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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