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衣食》 文:周政 知青生活值得回忆的往事太多,也太沉重。最能代表知青生活的事儿,不是劳动,而是知青的衣食。 衣是最有个性的。在那个特定的年代,衣着也有它的文化,现在看看照片上我们知青插队时穿的学生装,那真是土得掉渣渣。可当年进村时,乡亲们却觉得我们洋气得很。老乡们敬畏地称我们“洋学生”。男知青一般都是灰布或者蓝布学生装,还有的穿时兴的草绿色军装,当地老乡叫这些衣服为制服或者干部服。女知青的衣着同样是一身蓝或者一身灰,一身草绿。唯一可以显示女性美的是一块方头巾,线织的,或者带格,或者单色,红红绿绿,像蓝灰色原野上的一点花朵。其实当地女青年们也有戴这种头巾的。一般是叠成三角形,冷时围在头上挡风抵寒,热时顶在头上遮烈日,不冷不热披在肩上,大约就是为了好看。随着时间的流逝,男知青的衣着越发的不经心了。反正是在农村,每天和土坷垃打交道,有好衣服也穿不出个好穿来。 辛路如今是省中医大学的校长,听他讲课的大学生们,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位颇有学者风度的大学校长,当年是何等模样。那时他头戴棉布帽,帽耳朵平翘在两边,很像猪八戒的两个耳朵,走起路来两个帽耳朵上下搧呼搧呼。身上那件破旧的小大衣,补丁摞补丁,看不见原来的颜色。小大衣上的扣子掉得净光,一根草绳子往腰间一扎,为的是挡风,为的是干活麻利!肖升则是另一种风格。这老兄五冬六夏,总是一身草绿色军装。他长得又高又瘦,可偏偏衣服又肥又大,一身骨头在衣服里荡来荡去,颇觉天地广阔。他好写诗,身上总是沾满了钢笔水。诗人从来就是放荡不羁,不拘小节,无暇顾及生活琐事。扣子掉了,改用铁丝或者山葛子,只要能把两片衣襟连到一起就算可以了。有时衣服破了,就任凭布条耷拉着,实在不像样了,就用橡皮膏一贴,就人模狗样的了。这老兄后来还真当了作家,他写的知青生活题材小说还真耐读,有味,有生活。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男知青都那么衣着不整。有些人始终保持着干净整齐的生活习惯。铁炮长得很黑,衣服质量也不好,但穿戴务必整齐。放工回到知青点,头一件事是细细地扫去身上的尘土,从头到脚,扫得极其认真。铁炮还有一面小圆镜子,时不时对着镜子梳理他的小分头,然后戴上帽子,戴好以后还对着镜子端正一番,绝对不让帽盖歪一毫。就这位颇为注意外观的铁炮,有一天干了一件极不注意外观的事儿。那天他正在屋里剃头,剃到一半,有位知青开玩笑说,如果他敢以这副模样在村子里转一圈,就输给他一盒午餐肉罐头。铁炮二话没说,围着白毛巾,头上顶着阴阳头,大步流星地冲到街上。 说到食,话题就多了。那时不“以食为天”,而“以粮为纲”。水道村的地虽然人均比邻村的少,但是地处黄垒河畔,坡地多山地少,是个大粮仓,是全县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平均口粮在三百六,外加劳动粮,十分劳力每年能得三百多斤。只是原粮和花色品种少些。一年四季主食都是地瓜干和地瓜面,见点苞米面是改善生活,白面只当着滴香油。地瓜干做法多是在锅里沸水滚上两个滚,然后用笊篱捞出,放在荜连上再用慢火来蒸,知青叫这种吃法是“拉洋片”。地瓜面得吃法很多,烀地瓜面粑粑,蒸地瓜面窝头,蒸地瓜面抄捞,打地瓜面面条,包地瓜面包子等。胶东媳妇对地瓜面来说,有许多巧吃。苞米面粑粑,那时一集能吃上一顿(在乡里一集是五天),是不管饱的,不够再吃地瓜面粑粑,我们嬉戏地瓜面粑粑是铁饼。说到细粮,那就是白面了,真是比见到金子还难。我们每年只分一百二十斤小麦,按照八一面计算,也就不足百斤面粉,过大年时蒸上几锅饽饽,再是留着割麦子时吃,那时的活计累。知青最苦的是没有菜。农村没有菜,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信。那年头讲究“以粮为纲”,菜种多了那是薅社会主义羊毛,是要挨批的。农民吃菜,多是自留地里产的,一户一分自留地,净种菜能产出多少,况且我们知青又不会种菜。说句愧疚的话,我们秋季种的大白菜,到了收菜的时候,就是一个碟子。夏季的菜能多一些,不过品种太少,就是勺菠和黑葫芦等几种。而且下来什么吃什么,没有选择的余地。比如黑葫芦下来,就天天吃黑葫芦。不能炒,因为没有那么多油,只能用白水熬,放点盐。到了冬天就更惨了,除了窖藏的萝卜和白菜,其它什么也没有,白菜和萝卜也是熬,如果换个吃法,那就是萝卜熬白菜,白菜熬萝卜。冬去春来,连萝卜白菜也没有的吃。唯一可以吃的菜就是盐渍地瓜叶子和萝卜缨子。黑糊糊的地瓜叶子上沾满了白盐花,与其说是吃菜,还不如说是吃盐。而且就这,每顿饭也只能吃那么一小撮。有时连盐地瓜叶子也没有吃。那时候,吃饭已不是人生的一种乐事,而仅仅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手段。做为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一种补偿,便是说着吃,像些画饼充饥的傻子。乡村的长夜里躺在土炕上,大家回忆自己吃过的各种好东西。有一天,以“万香斋”的猪头肉为话题,大家整整聊了一个晚上。从肥肉香瘦肉爽聊到耳朵、猪拱、口条怎么吃才美味。一个猪头上的零件,而且说着说着,便为了一个口条、拱子争吵起来,他说他先说吃,你为什么抢去…。瞧瞧,竟有说不完的话题。偶尔到县城里开会,可改善一下吃的。知青代表会、团代会、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代表会,都有我们知青参加。这些会多是吃桌,在我们这些枯食的知青眼里,像是吃国宴一样,而且管饱吃。有时到县城为队上办事,也能拉口,多是到县第一食堂,掏出一个冷粑粑,要上一碗三鲜疙瘩汤泡粑粑吃。交上三毛钱二两粮票,开票的女服务员便拖着长音向厨房喊:“三鲜疙瘩汤一碗——带肉的哩——!”那浓重的牟平腔,好亲切,好诱人呃。知青饮食方面,也有美好的回忆。最快活的事儿莫过于摸鱼掏雀。水道村东头一条河,村西头一条河,河里有水,水中有鱼。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在河里筑了两道坝,用脸盆、水筲一点一点地把中间一段的水淘干,鱼就显露出来。河里的鱼太小,而且杂七杂八的,吃起来不过瘾,并且收获还小。后来我们的目光就瞄上了水库。那时农业学大寨,搞了许多水库,水库里面都放养的鱼。我们都赶在歇晌的时候,用玻璃酒瓶装上炸药,用导火索和雷管引爆,扔到水库里,待鱼翻白肚时,我们就跳下水库捉鱼。后来叫管水库的抓住,罚我们搬了三天石头,我们才改用网开始捕鱼或者用钩钓鱼。那时我钓红鲤鱼是最拿手,研究了一套钓红鲤鱼的方法。先是在钩上做文章。我钓红鲤鱼不用钩,而是用一段极有韧力的竹片,用白色尼龙线放线,诱饵是一段芦苇芽,用芦鞘套住竹片上,放两米的浮。红鲤鱼很喜欢吃芦苇芽,而且喜欢在水中活动,它没有固定的觅食时间,因此,你什么时间下饵都行。红鲤鱼咬住芦苇芽,那竹片就弹开,撑住鱼嘴,一条红鲤鱼活蹦乱跳地就到了你的水筲里。回到知青点,略加收拾,整上一锅水,把鱼整条放到锅里,加上葱姜盐一炖,不一会儿,一股奇香飘了出来,弥漫半个村子。辛路和肖升放底线,钓上来一条长长的河鳗,像蛇一样的鱼,下黑了,摸黑把鱼放到锅里,烧了半锅鱼汤,我们几人就摸着黑喝汤,谁也没发现鱼蹦出锅在锅台上,还一个劲儿地说,这鱼汤真鲜!掏麻雀一般在冬季和开春。晚上,支个梯子爬上屋顶,用手电筒一照,麻雀就不动了。麻雀最多的地方是粮库,每栋房子上都有麻雀窝。粮管所的人很支持我们掏麻雀,那时讲究“除四害”,麻雀是“四害”之一。一晚上下来能掏半水筲麻雀。记得那年我们知青留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天天白菜萝卜,刮干了我们的肚子。于是我们就到粮库掏起了麻雀。麻雀掏回来,我们在窑厂讨了些火炭,用一个大泥盆烧着火炭,把一只只麻雀用檗椤枝串起来,在火炭上慢慢烤。一会儿,粉嫩的雀肉上渐渐显出油亮的棕红色,其色泽之美,绝不比“万香斋”的烤乳猪逊色。我们一边喝着地瓜烧,一边嚼着酥香的烤麻雀,一边唱着流行于知青中的歌《怀念妈妈》。 真是一个永远难忘的冬! 壹点号 周政文学专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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