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绒 · 下

原创 叶木喊山 叶木喊山 昨天

文〡叶木喊山

龙川河流经龙川镇的下游，有一片沿岸湿地，镇上的乡亲把这块地方叫做“龙摆尾”，在过去，这里是种植贡米的地方。

大家可能困惑，西北也能种植大米？

其实，龙川河沿岸种植水稻的传统，非常悠久，“龙摆尾”这块滩地，尤其合适龙川米的生长。

这里出产的龙川米，颗粒微微发红，细长润泽，口感极好，就是产量非常低，在以前，是地方官进贡给皇帝的贡品。

后来，大清亡了，龙摆尾这块地方就又被有权有势的地方乡绅给占据了去，他们雇人种植龙川米，也不出售，专门给达官显贵送礼。

这一年，龙川镇大柳树村一个叫羊羔的小孩在坪上放骡子的时候，那骡子性子野，欺小，竟然挣脱缰绳，就朝河岸狂奔而去。

羊羔怕大人知道他放跑了骡子责备他，所以没有敢喊人，独自一个人追逐骡子来到龙川河沿岸。

在羊羔追赶骡子的过程中，骡子又受了惊吓，竟然奔进了那片叫“龙摆尾”的滩涂。

滩涂里有不少积水和烂泥，土地松软，骡子跑到那里，四蹄就陷入泥水中，变得更加惊慌。

它拼死挣扎，最后虽然逃了出来，但是龙摆尾中种植的那片龙川稻田，却被踩踏了个稀巴烂。

那年气候有点异常，周围种植的龙川稻枯死不少，龙摆尾中的那片贡米稻田，是整个龙川河下游仅存的一片龙川稻。

骡子从泥地中挣扎逃出来之后，抖了抖身上的泥水，就又若无其事去草地上吃草了，但是羊羔看到那片被糟蹋的稻田，一颗心却一下子悬了起来。

羊羔知道，这种稻子非常稀罕，今天骡子践踏了这篇稻田，是闯下大祸了。恐惧之下，他骡子也顾不上追了，赶紧就回家告诉了父亲。

羊羔的父亲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赶紧跟着儿子来到龙摆尾，他一看那乱糟糟的贡米稻田，差点昏死过去。

这时候，稻田的主人的下人，龙川镇巨富胡三爷的管家，也闻讯赶了来。

这胡三爷，平日居住在省城，龙川镇上的宅子和田地，都是管家和亲戚在料理。

管家看到已经一塌糊涂的贡米田地，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他全身颤抖着对羊羔父亲说：你是龙川人，应该知道这片稻田，是谁家的吧？

羊羔父亲说：知......知道，牲口不听话，给糟践了，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赔给胡老爷。

管家冷哼一声说：赔，你拿什么赔，你弄砸了今年的贡米，我都要跟着你受牵连，这破坏贡米的规矩，你知道吧？

羊羔父亲听到这儿，心如刀绞，他用颤抖的声音对管家说：知道，如果胡老爷不愿意宽恕，我愿意受罚。

管家摆摆手说：百年的规矩，从没有因为谁而更改，我看你也不要麻烦胡老爷了，你自个儿回家准备去吧！给胡老爷一个交代，免得祸及家人。

管家说完，就怒气冲冲的回去了。

管家所说的规矩，是从清代传下来的一种惩罚，非常残酷。

当年，种植贡米的地主为了防止贡米被偷盗破坏，定了一个规矩，那就是偷盗和破坏贡米的人，要赤裸身体，在夏夜的时候，绑在龙摆尾过一夜。

龙摆尾下游的淤泥污水中，栖息着蛇类、水蛭等毒虫，但是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种红翅膀的蚊子。

这种蚊子非常嗜血，能咬穿牲口皮毛，一般都是夜间成群结队行动，要是人赤裸身子被绑在龙摆尾过一夜，那铁定要被这种蚊子给咬死咬残。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有人真能扛过去，那也就既往不咎了。

羊羔的父亲自知无力挽回过失，又不愿意让年幼的儿子去承受这种非人的惩罚，只能自己站出来，给儿子顶罪。

羊羔虽然是个孩子，但是这种残酷的惩罚从小就听过。村里的老人讲故事说，曾经有人偷盗贡米被抓住之后，绑在龙摆尾过了一夜，第二天，身上的血都被红蚊子吸干了，整个人变成了干瘪的皮囊，惨不忍睹。

他一听父亲要代替自己承受责罚，悔恨不已，嚎啕大哭，但却也无济于事。

羊羔的父亲知道，快到晚上的时候，胡三爷的管家就会派下人来捆绑自己，所以他强作镇静，在家里给妻子交代后事。

羊羔心急如焚，独自一个人来到了镇上。

要说羊羔这个孩子，确实是个机灵孩子，他曾经记得，村里人进山去采药打猎，都会去跛郎中的医馆买一点防治毒蛇咬伤的药带在身上。

他眼看父亲要被绑在龙摆尾任由毒虫子咬一夜，急迫之下也就来到了跛郎中的医馆。

跛郎中看一个小孩子来到医馆，就问他有什么事，羊羔再也忍不住了，“哇”就哭出声来。

阿呆急忙安慰羊羔，过了一会，羊羔渐渐平静下来。

他把自己如何闯祸，父亲如何要受罚给跛郎中讲了一遍，讲完，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求跛郎中给他一点驱虫的药，看能不能救自己的父亲一命。

跛郎中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个规矩我也曾听过，不过几十年来，那种植贡米的地方，一般的乡亲们去都不会去，更别说偷盗破坏了，所以很少听到有人被这个规矩惩罚，没想到，今天让一直牲口给闯了这么大的祸。

羊羔双眼垂泪说：今晚，胡老爷家的管家就要派人把我父亲绑到龙摆尾去了，他说非要给胡老爷一个交代，林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父亲，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阿呆对跛郎中说：林大夫，能不能请人给胡老爷求个情啊？

跛郎中说：要是旁人，或许可以试试，这个胡老爷，早年受过刺激，性格怪异，虽然是从龙川走出去的人，但是他看龙川人却个个都是仇人，我们求情，说不定适得其反，再说，咱们也和他没什么交情。

阿呆说：那龙摆尾里面的水蛭和毒蛇，都有药可解的，但是那红蚊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从没听说过谁有药能驱除它们，别说人被绑在那儿呆一整夜，就算偶尔被那毒蚊子咬一口，都要生疮化脓，痛苦很久，这可怎么办啊？

跛郎中沉思了一会之后缓缓说：看来，世间的事情，多是天意注定，我这刚刚得了秦岭刺长虫的骨骼，这么快就要用上派场了。

阿呆恍然大悟说：林大夫，您的意思是，那蛇绒病人送给我们的怪蛇骨刺，可以驱赶红蚊子？

跛郎中点点头说：是的，我已经将骨刺泡了药酒，你去接一瓶给这孩子，让他父亲用药酒兑水，然后在兑了药酒的水中浸泡一阵子，应该能避此大祸。

阿呆点点头，到后面取了药酒，递给了羊羔，羊羔千恩万谢，临走前，跛郎中又给他叮嘱了一番。

当天黄昏，胡三爷的管家果然派人上门绑走了羊羔父亲，羊羔父亲用药酒浸泡了身躯，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效，但心中还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管家和下人把羊羔父亲绑在龙摆尾之后，还专门派了两个人在河岸边远远看着，免得半夜有人搭救。

到了夜间，红蚊子果然出现了，它们成群结队围绕在羊羔父亲周围嗡嗡作响，但却没有一只能下嘴叮咬。

羊羔父亲本以为自己要受尽折磨死去，但是一直到天亮红蚊子散去，他都安然无恙，只是河湾里冷风嗖嗖，他着了凉。

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羊羔父亲假装昏死过去，垂头靠在捆绑他的树干上，不言不语。

监视他的那两个人早就困倦难耐，远远看到羊羔父亲一动不动，以为他已经被毒蚊子给咬死了，也不想过去触霉头，就回去报讯去了。

家人这才赶紧把羊羔父亲救回了家里。

羊羔父亲按照跛郎中的叮嘱，很久没有出门，只在家里休息，对外就说被红蚊子给咬了，得了大病，不知道能不能活。

直到一年之后，此事彻底了结，羊羔父亲才和羊羔一起去了跛郎中医馆感谢救命之恩。

到了解放后，龙摆尾的滩涂被彻底清理了，建了敞亮的学校和街道，那种红蚊子，就销声匿迹了。而不可一世的胡老爷，也在镇反运动中挨了枪子儿。

这世间万物，真是一物降一物，谁能想到秦岭深山中的怪蛇，能驱除龙川河沿岸的毒蚊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