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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使中国文化中心南迁的三次波澜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21-11-17

作者:陈正祥




汉文化的原始中心



国文化以汉族文化为主体,亦称华夏文化或中华文化。汉文化最先发祥于黄河中游的黄土谷地,包括汾河、渭河、泾河、洛河、沁河等大支流的河谷,也就是仰韶文化或彩陶遗物分布的核心地区。此一地区,自然条件便利于原始农业的发展。其后向东扩张,进入黄河的大冲积扇以及太行山麓成串较小的冲积扇。远在公元前4,000年,这一带便存在着农耕的村落;西安半坡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大致到春秋时代,汉文化圈已掩有黄河的中游和下游流域。

黄土高原东南部黄河各支流的河谷,特别是两岸的河坎(terrace),因为高出河流的洪水线,近水而可避免水害;又比较易于防御,常被初民选择为聚落地址。原生黄土有垂直的节理,便利于穴居;并且颗粒均匀,疏松易碎,性能肥沃,适宜于原始农耕。同时黄土高原东南部,因为雨水很集中于夏季,勉强足够农作物生长,所以便成为农耕和文化的发祥地。仅在关中地方,已经发现了四百多个仰韶文化的遗址,多数分布在靠近河床的第一级河坎上。沣水沿岸在全长40公里内,发现了13处遗址。山西省西南角发现了六十多处仰韶文化遗址,分布密集,多数位于河岸的第一、第二级河坎上;面积在10万平方米左右,最大的超过50万平方米。

汉文化圈继续向外围扩展,开始和少数民族接触。在接触地带,先进的汉文化拥有较大的融合力量,于是文化圈继续扩大。战国时代,中原诸侯忙于互相征伐兼并,南方的楚族势力向北伸张,进至淮河流域。北方的匈奴也趁机崛起,侵入肥美的鄂尔多斯草原。西方,汉民族循渭河河谷继续向西发展,到达黄土高原的西堙。当时汉民族的政治和文化活动,以黄河及其最大支流渭河的河谷为轴线,是东西向的。中国的几个著名古都——长安、洛阳和开封等,皆分布在此一轴线上。此一古文化之轴,就汉文化圈的传统范畴说,偏在西北。

黄河下游流域的水、热条件较中游为佳,农耕地区向东扩充是很自然的。汉民族开拓华北大平原后,农耕线(和畜牧地区的分界线)逐渐向北推移,可以容纳较多的人口;而山东半岛沿海复有鱼盐之利。经济和文化相继迅速发展,手工业和商业萌芽,交通路线逐渐开辟。早在战国时代,邯郸和临淄等处,已形成颇具规模的城市。

秦汉统一帝国建立后,由于政治和战略上的原因,皆定都关中。为了供应京师,大力发展灌溉农业。但有一个颇长时期,关中的粮食供应仍需关东(黄河下游流域)补给。这些在史书上都有明确记载,东汉改都洛阳,原因之一是能够比较近便地接受东方粮食的接济。在汉代的地理图上,可见西汉的人口和物产,绝大部分集中在黄河的中下游流域,南方几乎等于空白。伟大史学家司马迁曾经说过:“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史记·货殖列传》(卷一二九)]当时淮河以南的南方地区,尚属“地广人稀,火耕水耨”。

东汉末年由于政局混乱和匈奴入侵,汉民族开始向南作较大规模的扩散;同时南方较佳的农业生产条件,也具有一定的吸引力。讨论中国文化中心的迁移,只注意北方少数民族的压力,而忽视南方土地的吸引力,那显然是不正确的。南方不但水、热的条件好,水利建设的成效高,而且河川满布,便利交通运输,对于经济开发和文化发展都有重大作用。

三国鼎立,南方出现吴、蜀两个政权。吴和蜀要维持军队,并收容南来的人口,必须加强土地开拓;这对于南方较大规模的开发,实有推动的作用。但此时中国的文化中心仍在北方;曹魏的人才济济,可视为明证;吴蜀的人才,基本上也来自北方。邺和洛阳之间,形成中原文化的核心地带。

《全晋文》卷五四记载了袁准劝曹爽宜捐淮汉已南书:“吴楚之民,脆弱寡能;英才大贤,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与中国相抗。然自上世以来,常为中国患者,盖以江汉为池,舟楫为用,利则陆钞,不利则入水;攻之道远,中国之长技,无所用之也。”看文章的语气,晋人尚未视南方为中国;认为南方的人民还是“化外之民”,至多也不过是“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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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使文化中心南迁的三次波澜


中国从上古直到西晋末年,也就是公元316年以前,北方经济和文化发展的水平,都远远超过南方。汉文化的核心地带,一直在黄河的中下游流域;关中和山东,曾是两个高度的开发区。永嘉之乱和晋室南迁,初步改变了此一传统形势。中原人士为了避难,进行大规模、长距离的迁移(因为是“异族”深入,逃难也就比较认真)。南方因劳动力和知识分子的增加,经济和文化发展都受到有利的影响。

文化进步总是跟在经济发展后面的。东晋时南方在比较安定的情况下,经济开发进行迅速。据《晋书·食货志》(卷二六)记载,东南地区到东晋末年,已经达到了“天下无事,时和年丰,百姓乐业,谷帛殷阜,几乎家给人足矣”。北方虽受到战争的大破坏,但经北魏王朝统一后,社会秩序也逐渐恢复。同时因推行“均田制”等改良措施,使过去曾有高度发展的黄河流域,颇快地得以继续繁荣,终于形成南北朝互相抗衡的局面。但在文化水平上,北方这时还占有传统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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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权刊发,选自《中国历史文化地理》,陈正祥 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21年10月。注释略去。


《宋书·列传第十四》(卷五四):“自晋氏迁流,迄于太元之世,百许年中,无风尘之警,区域之内,晏如也。……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会土带海傍湖,良畴亦数十万顷,膏腴上地,亩直一金,鄠、杜之间,不能比也。荆城跨南楚之富,扬部有全吴之沃,鱼盐杞梓之利,充仞八方,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这已和《史记·货殖列传》(卷一二九)中“江南卑湿,丈夫早夭。……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的情况大不相同。

隋唐之际,北方依然十分繁荣;重要的政治和军事活动,尚局限于北方。唐代初年,黄河以北号称殷饶,百姓富实。不过在粮食供应上,已经开始靠东南接济。《新唐书·食货志》(卷五三):“唐都长安,而关中号称沃野,然其土地狭,所出不足以给京师备水旱;故常转漕东南之粟。”这个时候,南方的经济发展虽已赶上北方,南北均势开始打破,但文化的中心仍在北方。

第二个使汉文化向东南推进的大波澜是“安史之乱”,大唐帝国从此衰微。黄河中下游广大地区经过浩劫,残破不堪;继之以藩镇割据,政局动荡,于是居民离散,大量向南迁移;南方的州郡,人口显著增加。此后在经济发展上,南方已超越北方;北方依赖南方的接济,愈来愈殷切。《全唐文·故太子少保赠尚书左仆射京兆韦府君神道碑》(卷六三〇):“天宝之后,中原释耒,辇越而衣,漕吴而食。”唐宪宗时代李肇所撰的《唐国史补》(下卷):“凡东南邑郡,无不通水。故天下货利,舟楫居多。转运使岁运米二百万石输关中,皆自通济渠入河而至也。”由于商业及交通的发展,扬州和成都分别形成空前繁荣的城市。此时唐朝中央政府的财政,几全部仰给东南。唐宪宗在元和十四年(819)七月上尊号时所下的赦书,就公然说:“天宝已后,戎事方殷,两河宿兵,户赋不入,军国费用,取资江淮。”也就在这个时候,韩愈指陈“赋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后来杜牧更进一步说“今天下以江淮为国命”。

安史之乱对于黄河中下游的破坏实在惨重!乱平之后,疮痍未复,而藩镇的割据势力又日臻强大;兼以外患相继,真是灾难重重。《旧唐书·郭子仪传》(卷一二〇):“东周之地,久陷贼中,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榛棘,豺狼所嗥,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今河南武陟),经于相土(今河南安阳),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新唐书·食货志》(卷五三):“(关中)北至河曲,人户无几。”

就人口减少的情形说,据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志》记载,长安所在的京兆府,开元时共有36万户,元和时还只恢复到24万户,比原先减少了三分之一。洛阳所在的河南府,开元时共有12万户,到元和时仅有1.8万户,减少了七分之六。

唐朝末期和五代的大部分时间,北方继续混战,黄河中下游流域不断地遭受人祸、天灾的打击,终于暴露出衰敝和萧条的景状,居民流徙,田园荒废。北边又有契丹的侵扰,汉民族遭到蹂躏和劫掠。相反,偏安在江南的小国,为了巩固各自的政权,采取了一些有利于生产发展的措施,包括兴修水利、奖励农业,使南方的经济和文化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北宋王朝的重建,有赖乎北方的人力和南方的物力,包括四川和荆广的财富。当时全国的经济重点虽已偏处东南,政治和文化中心仍在黄河下游流域。北宋的统治阶层,还是采择“竭三吴以奉西北”的政策。在中国历代的人口分布图上,北宋末年是南北均衡的。南方的经济继续稳定上升,南方人的政治和文化地位,也随着经济力量的上升而提高。北宋后期掌握中央政权的人物,南方人已占多数了。唯此时全国文化的重心,仍在开封、洛阳的东西轴线上。西京洛阳的文化地位,似乎还超出东京汴梁。

第三个逼使汉文化中心南迁的大波澜是金人入侵,也就是所谓“靖康之难”。北宋的后期,汉文化已由鼎盛而转趋糜烂;长期重文轻武的结果,是对外族侵略几乎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以致很快就给女真族灭亡了。金人先后数度南侵,深入的程度和劫掠的剧烈,皆前所未见。金王朝统治北方一百多年,以淮河及秦岭为界,跟偏安的南宋政权对立。于是在时间上,北宋统一王朝的毁灭是中国文化中心南迁的真正分野,从此文化中心搬到了江南;而在空间上,淮河曾一时成为南北文化的界线。

其后蒙古崛起,扑灭金人,黄河中下游再次受到严重的破坏,人口和文物的南移继续进行。南方因受到地形,特别是长江的保护,所受的战争灾祸较少,有利于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所以到了明代,人口和财富集中东南的现象就更明显了。明代全国的商业,逐渐集中到长江下游和大运河两条线上。万历六年(1578)全国商税课钞,南直隶一省达一千三百多万贯,独占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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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地位的转换


上节所说的永嘉之乱、安史之乱和靖康之难,都是北方的少数民族南侵,造成中原地区的混乱,逼使汉族作大规模地迁移。但这只是促成中国经济和文化中心搬迁的一部分原因,而并非全部原因。异族的侵扰,仅是一项推动(push)的力量。

中国南方的自然条件,特别是雨水和气温——就江南说,还包括冬季的温暖和湿润,对于农业经济的发展远较北方为有利;单位面积的生产量较高而且生产比较稳定。这些较好的水、热条件,对于北方农民具有吸引(pull)的作用。此外,南方河川在交通运输上所提供的方便,秀丽山水对文学和艺术的启发和熏陶,以及长江天堑所给予的安全感,也具备一定的影响。

和中国文化有密切联系的蚕丝,现在虽盛产于南方,但最初是在北方发展的。早在春秋时代,北方就有以桑为名之地。《诗经》之中,也不断提到了桑。汉代几处著名的丝织工业中心,如临淄、常山、许昌、襄邑(今河南睢县)等,皆在北方。北魏的均田制,包括了桑田,可以证明当时的栽桑养蚕、缫丝织帛,是北方农民一项普遍的生产事业。经历南北两朝的著名文人颜之推说:“河北妇人织纴、组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见《颜氏家训·治家篇》(卷一)]南朝的丝织品不但质量上不及北方,就是数量上也远比不上;直到唐代前期还是如此。《通典》赋税条所载唐全盛时各郡贡品,河北的定州博陵郡贡细绫1,270匹,两窠细绫15匹,瑞绫255匹,大独窠绫25匹,独窠绫10匹。南方的扬州广陵郡,则不过贡蕃客锦袍50领,锦被50张,半臂锦100段,新加锦袍200领;杭州余杭郡不过贡白编绫10匹;润州丹阳郡不过贡方纹绫7匹,水纹绫8匹而已。无论式样或数量,南方丝织物都还不及北方。

江南地区直到盛唐之际,尚未见大规模发展蚕丝生产,即迟至开元二十五年(737),政府还命令江南诸州纳布折米。唐代主要的丝织工业中心,如定州、亳州、宋州和滑州,也都在北方。其后因为不断战乱,桑树被砍伐者甚多,丝织业渐见衰退。江南的丝绸工业,大致要到南宋以后才转盛。四川成都的织锦,则较早时便很著名。13到了明清时代,蚕丝生产已偏集江南。明代的“织染局”和清代的“织造”,多数设置于江宁、苏州、杭州三角地带。

因为丝织业是从北方向南方推广的,荆州和扬州接近北方,得风气之先,故丝织业的发展也较早。《宋书·孔季恭传·传论》(卷五四)曾说荆、扬二州:“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隋书·地理志下·江州豫章郡》(卷三一):“蚕四五熟,勤于纺绩。”

瓷器指示文化和生活水平,中国陶瓷生产也先盛行于北方,老早就是农村的副业。唐代河南府有贡瓷,直到北宋,精美陶瓷的产区,包括定窑、汝窑和柴窑等,尚多在北方。北方沦陷后,才转向南方发展。供应宫廷需要的修内司官窑,南渡后迁设在临安凤凰山下。民间的产业,则有越州窑、龙泉窑、吉州窑、建州窑和景德镇窑等。景德镇虽扬名于北宋,但到南宋才有较大的进步。南宋时不但窑数增加,而且窑的规模也较大。元明时代,全国主要的陶瓷业生产中心,几乎全部转移到了江南。元代在浮梁设置磁局,专管景德镇瓷器生产,世称枢府窑,供应宫廷需要。民间则有宣州、临州、南丰诸窑。元蒋祈的《陶记略》,指陈景德镇“陶工、匣工、土工之有其局,利坯、车坯、釉坯之有其法,印花、画花、雕花之有其技;秩然规制,名不相紊”。说明了当时景德镇窑已有一定的分工,烧制瓷器划分出不同的工序和工种,显然是一项改进。

瓷器制作中心的南移,另一原因是南方水路交通便利;北方主要靠陆运,瓷器在运输途中容易破损。瓷器成为对外贸易的主要商品以后,南方水运的便利更见重要;有些专门为外销而生产的瓷窑旧址,曾在东南沿海接近贸易港口的地方发现。

南方另一类著名特殊陶器——紫砂陶生产中心的宜兴,其生产系开始于明朝万历年间(1573—1620)。

饮茶是汉文化圈人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饮茶习惯的普及和陶瓷器制作实有连带关系。茶产于南方,中国人饮茶的习惯,到唐代才盛行。陆羽的《茶经》,撰述于肃宗上元年间(760—761);德宗时开始征收茶税。南宋茶业大为发展,茶叶不但是全国性的商品,并且大量向国外输出;茶税成为重要的税收之一。当时福建所产品质最好的龙凤团茶,一斤价值黄金二两。

宋代的商品经济已较前发达,丝绸、瓷器和茶叶皆成为输出商品,发展交通运输在商业上更见重要。不论内河运输和海外贸易,都需要大批船只。南方水道纵横,沿海复多港湾,山地盛产木材;造船和航运业的应时兴起,是可以想象的。扬州、楚州、杭州、明州、温州、婺州、衡州、吉州、泉州、广州等处,皆设有官营的造船场和作坊。当时所造的大型海船,载客量可达500—600人,货物载重约2,000斛;装置有罗盘针、碇石、转轴等先进设备。当时中国造船业的发达,航海技术的进步,在全世界是领先的。南方造船和航运的发达,也使北方相形见绌。

江淮沿海,又有鱼盐之利。南朝时江淮的制盐业,已经相当发达。《太平寰宇记》(卷一二四)引《南兖州记》,说南兖州的盐城县,有“盐亭一百二十三所,县人以鱼盐为业,略不耕种,擅利巨海,用致饶沃。公私商运,充实四远;舳舻往来,恒以千计”。《初学记》(卷八)江南道,说吴郡的海盐县“海滨广斥,盐田相望”。正因为盐的产量大,获利多,在陈文帝天嘉年间(560—566),政府就征收海盐税,控制盐的买卖了。

矿产的开发,南方盛于北方,特别是铜矿。《文献通考》(卷六)说当时“产铜之地,莫盛于东南”。18铜的主要用途是铸造铜钱,铸钱的作坊是各地的铸钱监。北宋的铸钱业规模宏大,铸钱的数量要比晚唐、五代超出十多倍。以东南地区为例,开宝八年(975)平江南时铸钱才7万贯;景德四年(1007)的铸钱额达183万贯,三十年内增加25倍。东南既是产铜最多之地,大多数的铸钱监也便分布在这里。

中国早期人口的分布,集中在黄河中下游流域,也就是所谓中原。会稽在汉代,尚被视为边区,要迁移关东的贫民去实边。《汉书·武帝纪》(卷六):“(元狩)四年(前119)冬,有司言关东贫民徙陇西、北地、西河、上郡、会稽凡七十二万五千口,县官衣食振业,用度不足。”虽然会稽只是五个地区之一,但多少总分配到一些;足见远在二千多年前,中原人口就向江南迁移了。

唐代初年,因鉴于江南人口少,曾迁徙大批高丽人入居江淮以南各地。据《通典·食货》(卷七),唐高宗总章元年(668)十月,攻陷高丽城市117座,共计居民697,200户。《旧唐书·高宗本纪》(卷五):“(总章二年)五月庚子,移高丽户二万八千二百,车一千八十乘,牛三千三百头,马二千九百匹,驼六十头,将入内陆,莱、营二州般次发遣,量配于江、淮以南及山南、并、凉以西诸州空闲处安置。”此处虽未说明江南分配到多少户,但在唐代的一个颇长时期内,江南普遍发生虎患,使皇帝不得不下诏书,派人到江淮传授捕杀老虎的方法,充分说明了江南人口的相对稀少。[见《全唐文·命李全确往淮南授捕虎法诏》(卷二七)]

中国人口分布南北的消长,北宋末期是一个转捩点;换言之,在此以前,中国人口北多于南,其后就倒转过来,南方人口超过了北方。根据正史的户籍记载,西汉元始二年(2),江南户口不过占全国的十五分之一;到北宋末年已占全国一半以上。元丰八年(1085)的全国户数为14,852,684户,江南(包括四川)合计为9,852,016户,约占三分之二。当时两浙、淮南、江南东、江南西等四路,个别户数都超过100万;其中两浙路且接近200万户,冠于全国。

明朝万历六年(1578),官书统计南方计有8,200,180户,北方仅3,422,256户。南方的南直隶,独占2,069,067户;加上浙江的1,542,408户,便超过了整个北方的户数。又南直隶的苏州府,有户600,755,松江府218,359户,常州府254,460户,三府合计1,073,574户,超过中原河南、陕西两省的合计户数。

行政区域的划分,一般根据户口和财赋的多寡。人口增加了,经济繁荣了,政区就得细分。综观我国古代行政区划,特别是从唐代以后,南方多是愈分愈细,北方则很少分析而只见归并。据《宋史·地理志》记载,北宋后期人口数超过20万的州郡,南方占44处,北方只得11处;而南方的44处中,江浙占了23处。

盛唐开元间的州郡等级,有所谓六雄(陕、怀、郑、汴、魏、绛)和十望(虢、汝、汾、晋、宋、许、滑、卫、相、洛),全在北方。当时全国属于“望”级的县,共计85个,南方只占20个;而在此20县中,四川独占9县,江、浙、荆、襄仅有11县。宋神宗时全国划分为23路,淮河和汉水以北占8路、以南占15路;全国户数1,650万,淮、汉以南占1,100万户,以北仅约500万户。此处所指淮、汉以南地区,约略和东晋及南朝的疆域相当,但到北宋末年人口已增加了十五倍。

唐代以前,北方的粮食供应,并未仰赖南方;至少在正史中找不到记载。隋炀帝开运河,对东南和北方皆大兴水利,发展航运(大业元年开通济渠,大业四年开永济渠),在洛口置回洛仓,穿3,300窖,每窖可容8,000石,以纳东南、东北两渠所输之粟;主要是准备远征高丽,并非北方要仰给南方粮食。事实上直到唐玄宗天宝八载(749),各道储积仓粟的情况,尚以河南、河北两道为最多,次之为关内、河东两道,再次才轮到江南、淮南。故当时中国的经济开发,北方明显地尚胜过南方。盛唐时虽曾经转输江南米粮供应幽燕,但那只是临时的给边性质。

黄河中下游流域经过长时期的开拓利用,水土难免失却保养。安史之乱,对本区的水利破坏甚剧。唐中叶以后,藩镇割据,互相征伐,河工失修,水灾的频率增加;下游的河道,时常变迁。于是古代经济文化中心,遂沦为纵横糜烂之区。

关中平原的水利,唐代已不及汉代,唐以后更不如唐。据杜佑《通典》(卷一七四),秦汉时郑渠溉田四万余顷,白渠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唐永徽中,所溉惟万许顷,洎大历初又减至六千二百顷。盖因“沃衍之地,占为权豪观游林苑,而水利分于池榭碾硙”(张方平《乐全集》卷十九)。到了北宋初年,关中郑、白二渠灌溉面积再减少到不足二千顷,几乎等于全部荒废了。

宋代以后,黄河的水患增多,而且愈到后来愈严重。庆历八年(1048)的一次大决口,灾区遍及京东、京西、河北诸路。黄河下游的决口、泛滥、改道,对农田和城邑的破坏极大,耕地变成荒野,许多县城一迁再迁,北方的元气为之大耗。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杜充为了阻挡金兵,决黄河使其从泗水流入淮河;水系失去了自然平衡(natural equilibrium),连带引起了华北大平原整个水利系统的破坏。华北气候干旱,土地无水利设施,生产能力降低,无法容纳较多的人口,居民也只有徙移。

南方的水利,却在比较安定的情况下继续发展;换言之,南和北是相对的一兴一废。南方雨水丰沛,农田给水方便;水田的生产能力远比旱地为高,可出产较多的粮食,容纳较多的人口。这是南胜于北的最重要之点。《宋史·食货志》(卷一七三):“大抵南渡后水田之利,富于中原,故水利大兴。”加上冬半年雨水稍多,气候温润,土地可终年利用。故早在宋代,农作物已是一年两获。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说两浙是:“吴中地沃而物夥……稼则刈麦种禾,一岁再熟,稻有早晚。”

由于人口的聚集、耕地的增加和产业的发展,地方上需要增设州县来统治管理。查阅《太平寰宇记》,可知从唐代中叶到北宋初年,全国增设了113个县;其中南方占97个县,即占86%。这南方的97个县中,分布在长江以南的又独占79县;其余分布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有11县,四川盆地有7县。

中国人的“南方”观念,越到后来越向南移;这和全国经济及文化中心南移是符合的。唐宋时代,一般指淮河、汉水以南为南方,也就是后来常用的淮河—秦岭连线。明代取士(进士考试之类)所定的南北界线,已向南推到长江了;长江成为官方批准或公示的南北界线。现代的中国人,又把此一界线向南推动,几乎要以南岭为界了,总以为南岭以南,才是真正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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