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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再临我们的红楼梦话题时间 本篇出场的，轮到了黛玉的大表嫂，李纨。 如果考虑这书曾考虑用《金陵十二钗》做书名，写作目的也是给一众女子立传，那李纨在“金陵十二钗正册”诸姐妹里，就是女主黛玉之后第二个出场的女子了。 李纨，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李纨在故事中正式出场时，就已经是寡居的少妇。 她带着一个儿子贾兰，在荣国府依附夫家生活。她的娘家也是诗书世宦之族，父亲李守中曾做过国子监祭酒。 一 另一种精心设计的教育方式，其成果如何？ 黛玉初到荣府时，贾母向黛玉引见了两个舅母，接着说：“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脂批就在旁边注明：李纨。 这让我们知道李纨当时在场。但在这日的戏份中，她似乎只是陪衬，除了到吃晚饭时提到“贾珠之妻李氏捧饭 ”外，作者并没有为她再多写一句。 到下一回开篇，作者借着黛玉随姐妹们来大嫂子房中读书做针线，顺势交代了李纨的出身，尤其说明她与别人的不同：
这就解释了，李纨在丧偶之后，为何会做到令所有人放心的中规中矩，还说她“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 这样的人设，可谓与她的妯娌王熙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同样读书识字的其他姐妹也完全不同。 别人的生命活力都是外露的，而且都表现出这样那样的个人欲念： 王熙凤欲在权与财，林黛玉念在真情相交之人，贾府三春各有各的人生期望，连薛宝钗都会期望贾宝玉能尽快成熟于处世。 到了李纨身上，人们就只看到她规规矩矩地侍奉长辈、教养儿子、陪侍平辈姐妹，却全看不到她自己的欲念了。 果真如此吗？这样的人，就真能身处繁华，毫无生存压力，也全无自己的欲念？ 如果真的因为这样完全服从规则的教育，就做到了无欲而刚， 是不是就意味着，李纨这种活法儿，就是可以获得好结局的一条好路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参看第五回里，太虚幻境的命运图册“金陵十二钗正册”给她的部分： 又画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为冰为水空相妒，枉与他人做话谈。 结合宝玉曾听的曲子《红楼梦第十二支 晚韶华》的歌词，我理解这用今天的话说就是： 李纨的寄托，都在其子贾兰身上。 所以只要儿子的读书与仕途得到了保障，其他方面的体验，她都选择无视。 但是这就造成她越活越没有自我追求了，就必然会对儿子进行控制，形成亲子关系的紧张。 当儿子长大之后，自然越来越不满于母亲对自己的控制，母子离心越来越严重(“为冰为水空相妒”，就是说，冰成之时，水认为冰的源头是水，理应服从于水，但冰妒忌水做主的权利，拒不服从。这直指亲子不合)，终会造成李纨的悲剧。 二 有些欲念，用尽全力服从规则，也难掩盖 也许有读者会困惑，李纨是控制欲很突出的人吗？ 她不是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平和典雅，特别宽厚吗？ 对，按照她被教的那一套，她必须要这样表现才是合格的，她也尽力去这样做了。 比如，她在皇妃省亲时也不抢戏出风头，在挑选大观园住所时，就选了最有清幽农家气象的稻香村去住。 所以，她才会给人留下并没有什么控制欲的印象。 但不能真正活出自我的人，就是会生成对他人的控制欲，这并不会因为她努力自欺就消失。 这点，除了可见于太虚幻境的判词里，还体现在她不经意的情感流露中。 比如，她曾在螃蟹宴末了时夸奖王熙凤的得力助手丫鬟平儿、又伤感自己没有个臂膀(第三十九回)。若是真无欲无求，她在衣食无忧、有人服侍的生活中，要平儿这样能干的手下做什么呢？ 再比如，在王熙凤寿宴那天发生贾琏出轨的闹剧后，她借大观园中起诗社的事情，带众姐妹去找凤姐时(第四十五回)发生的对话：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挑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精明的凤姐儿所说的这些李纨的经济情况，是否属实？ 从李纨回嘴的发言里却拒不探讨这个话题来看，必然是属实的。她这等于默认了，自己就是有钱也不愿独力承担诗社(这还是她自荐为社长的诗社)开销，所以才来找王熙凤。 于是我们就看到，被对方说破了打算的李纨，立刻心急起来，虽然她脸上笑着，回嘴的第一句话，却恨不得贬低对方到土里去：  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抱不平。……  (此后都是为平儿表不平的话，限于篇幅，就不再贴) 这已经可以看到，李纨转移话题到平儿身上去，不过是不想大家继续关注她的经济状况和真实打算，顺便笼络一下别人手下的得力干将。 若她真的对外物与他人毫无控制欲，又何必如此吝啬于钱财？又何必如此笼络平儿呢？ 此后的李纨，虽然在与探春、宝钗一同管理大观园的过程中还是做到了平和典雅、从善如流，但她尽力避免为此承担责任的目标还是难以掩盖。所有建设性的意见，都是探春与宝钗提出的，她所做的，只有在成果出现的时候跟随着别人。但她才是这三个人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管理者呀！ 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她在贾宝玉16岁生日的夜宴上，大家玩占花名儿的游戏时，李纨抽到了“老梅”，批语是“霜晓寒姿”、“竹篱茅舍自甘心”，此时她的反应如何？ 她笑着说： 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 待看到了这支花签上的饮酒要求，是自己喝一杯、直接交给下家掷骰子的时候，她继续笑着说： 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 众所周知，这一场“占花名儿”，虽是游戏，却暗合了场内玩家的命运。 其他人对抽到的花语反应各异，有的不喜欢，有的困惑不解，而李纨却是完全欣然接受的。因为这在利益上只管自己、不考虑其他的状态，就是她想要的。 她表面掩盖了自己的控制欲，实际只把它暂时局限在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内。哪怕那里是农舍茅屋，定要利益相关的事宜完全归自己掌控，她才满意。 这样的状态，到了八十回后会让李纨经历什么呢？ 结合看各种线索与研究，我理解她的后续故事如下： 李纨的确躲过了荣国府内的嫡庶之争、钱权交易之弊，这让她在被抄家清查时，能够独善其身。 因为是太平盛世、又是仁孝至极的皇帝在位，很快案件彻查就有了初步结果。李纨与贾兰，因不曾参与罪案中的诸事而先行被释放。 出狱后，李纨为避开夫家众人，选了自己在乡下的庄子上去安身，日子清苦。 这时的李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自己掌家执事。脱离了夫家的束缚，这本来是一个她可以调整自己的机会。 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自欺之处，更没有意识到自己脱笼而出的控制欲望有任何不妥。 她就坚持一条：她作为母亲，已经为儿子牺牲了一切，所以儿子就要事事遵从自己。 这自然引发了儿子贾兰的不满。 贾兰在科考得中后，与李纨闹起了矛盾，让李纨生气成病。 后来贾环也发迹袭爵，重回荣国府。他为顾名声，并不当面忤逆嫂嫂李纨，却一直挑唆侄子以王熙凤为鉴，不要受家里妇人影响。 于是，李纨在筹备接受诰命夫人的封赏时，因与贾兰谈及是否搬回荣府一事，她被儿子激烈顶撞，病情加重。 李纨获得诰命夫人的封赏当天，急病突发而过世。 贾兰虽厚葬了母亲，却终于还是违背母愿，搬回了荣国府。 作者曹雪芹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于心理发展规律方面有着惊人的准确。 看完李纨的一生，我发现，她虽尽力让自己符合世俗的规则，却自欺而不自知，正如组曲《红楼梦第十二支 晚韶华》中所唱的那样：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 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 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 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 光灿灿胸悬金印； 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 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 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曲子，在故事中出现在(第五回)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厅上，是她为了让梦游幻境的贾宝玉“觉悟”——能不为情事所惑、走入成长发展的正途——所下令演唱的。
不知，能悟者有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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