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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又来到我们的红楼梦话题时间～ 熟悉的读者大约会有印象，按林黛玉初到荣国府时众人出场的顺序，在王熙凤之后，黛玉去拜两位舅舅而未得见，之后再新见的一位，就是贾宝玉了。按照周汝昌等学者的分析，贾宝玉的生日当在四月二十六，本文也同意这点。 贾宝玉，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作为红楼梦故事的男主角，作者虽为他设定了一个“太虚幻境”中“神瑛侍者”的前缘，但贾宝玉从富家子弟的角度去看，除了容貌不俗、谈吐优雅又生来带着通灵玉，也并没有其他的过人之处了： 读书举业不上心，游荡喝酒倒是乐于赴局； 交往亲密的人，除了家中姐妹与丫鬟，以及常赴的酒局上的女孩子，就是柳湘莲、蒋玉函这样以曲艺见长的人，或者是秦钟这样阴柔有余阳刚不足的学子。当然，宝玉的朋友中，也有冯紫英、卫若兰这样英气十足的人，但在八十回前他们的戏份却十分少，后面的故事也只能大概猜测。 那作者看重他的是什么呢？一个上进心不足、贪玩懒散、偏爱脂粉的男主，他的故事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理解，这个男主角的特别只是在于，因重情而时以平等之心待人。 在宝黛初相见时，作者这样写黛玉眼中7岁多的贾宝玉： 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正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个年轻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眼似桃瓣，睛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大吃一惊，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像在那(哪)里见过的一般，何等眼熟到此！”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43-44页) 作者在这里稍一顿挫，让宝玉先去给母亲王夫人请安，然后再回到贾母这里，才正式与黛玉相识。宝玉初识黛玉是这样的：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母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45页) 除了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对黛玉似曾相识的感觉，宝玉还因为自己与黛玉的不同而发了回脾气，将通灵玉摔了： 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没趣， 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7岁的宝玉说这样的话，不免只被家长们认为是无厘头的孩子话。 但我们想想，他并不是生在倡导“生男生女一样好”的时代；他所生活的社会里，男子才是家业的继承人，大把人被教得从小就瞧不起女子，视女子为财产与奴仆的。 而宝玉的态度显然不同，他并不认为男子有什么特别的高明，他看重女子的种种美好，甚至希望自己与家里的姐姐妹妹尽量一样。 若照严格的士大夫教育，宝玉作为家中被寄予厚望的儿子，理应上学攻书、准备科举，一天到晚没空跟姐妹们见面。但荣国府的设定，是大族末世，贾母溺爱孙子孙女，宝玉身体弱一些又容易获得祖母偏袒，于是他虽也读书上学了，却常有空与姐妹们相伴。尤其是林黛玉，因为两人从宝玉7岁这年冬天开始，就同住在贾母身边，更成为了宝玉青梅竹马的表妹。 在贾宝玉11岁多的那个冬天，他随家长们到宁国府赏梅赴宴，午休时他做了一个特别的梦，被作者细致描绘为“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贾宝玉在梦中遇到警幻仙姑，据说她受了宁荣二公之托，要引导贾宝玉跳出迷人圈子、走入成长发展的正路。但宝玉这一梦醒来，却未见悟出些什么，他一时最惦记的是“警幻所训云雨之事”。 需要说明的是，贾府针对男孩子的性教育，并未见科普式的方案，而是“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服侍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785页)。在这样的制度里，贴身照顾宝玉的丫鬟们，其实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性启蒙之人。但在这个问题上，宝玉的实际经历和家长的设想出现了明显错位：悄悄过去 家长的设想 家长们一直认为宝玉还小，在家长安排专人之前都无性经验。 比如，到宝玉14岁那年夏天，王夫人还认为他并没有性经验，所以才为金钏儿对宝玉说的话生气；甚至紧接着宝玉挨打后她提高袭人的待遇，还认为袭人不宜明做宝玉的屋里人，因为“一则都年轻。二则老爷也不许。三则那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总有放纵的事，到能听他的劝” ； 甚至，到宝玉16岁这年秋季，贾政还认为宝玉并没有侍寝的丫鬟，还计划着“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 宝玉实际经历 宝玉在11岁多的这个冬天，就已与身边的大丫鬟袭人初试云雨了。 从后文看，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大约还有他的丫鬟碧痕(根据晴雯曾提到，“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 。
相比之下，宝玉紧接着结识的同龄好友秦钟，却因为家境贫寒些，没有养侍寝丫鬟的条件，就没有任何形式的性教育了。 秦钟在青春期到来时，如何应对生理成长带来的欲望？从次年冬天秦可卿丧礼上，他在馒头庵随宝玉等人借宿时的一段描写可知，12岁的秦钟与小尼姑智能儿恋爱，并发生了关系。 秦钟回家后生病，又因智能儿偷来探望而受罚挨打，气死了病衰的老父，他自己后来也病弱难治而亡；智能儿偷到秦家探病却被秦父驱逐，难免无法再回尼庵安身，从此下落不明。 秦钟病逝，就发生在元春封妃后不久，宝玉真心结交的这个一起读书的小伙伴，本来很谈得来，却同窗不久就永别了。这让12岁的宝玉大受打击，忧戚不尽。 作者在贾元春封妃的同一回(第十六回)，偏安排上秦(情)家父子去世，我理解这所表达的意思是： 在红楼梦中的社会里， 权势盛极时，极易迎来情死。 宝玉为何厌恶仕途经济之道？ 因为他只爱真情，而不爱权势。而在他的理解中，这二者又必然冲突。若不看家道中落带来的变动，宝玉的性格悲剧，大约还在于此。 可是，我们看宝玉的祖母，贾府史老太君的言谈行止，可知权势在握之人，也一样是可以保有真情的。虽然，也许万中无一，但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宝玉为何不能学他祖母？阅历虽然相差很远，读书竟都毫无补益？ 这样看来，宝玉的悲剧，首先是教育引导不利、生活实践的锻炼太少，因而造成了性格稚嫩、心性成长不足。 无论在社会适应能力方面成长得如何，贾宝玉对于女儿的珍视，还是与那些惯于强迫女子服从男子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芦雪庵联句，宝玉落第认罚， 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为何即使是饱读诗书的一些人，也会理直气壮地认同男女尊卑不同的胡话？他们为何就能无视女性自己的意愿，认为哪怕是强迫女性接受其不喜欢的关系或安排，只要她肯顺从，肯维护表面和睦，就是生活美满，乃至利国利民的好事了？ 宋仁宗的公主反问司马光等大臣们： 你们只维护表面和睦，可知内里已白骨嶙峋？ 电视剧《清平乐》剧照 因为啊，说这些胡话的人，何曾认真品过自己被人强迫是何滋味？ 他们自以为只要握住特权，就不会成为在关系中被强迫的那一方，以为受强迫的永远是弱小的那一方，当然一定会为自己手中强迫他人的特权而辩护！ 哈哈，要求女性以顺从为德，说得再好听，不过是男性霸权制度里欺压女性的借口罢了，这还能洋洋自得地说了千年之久，也是亏老先生们脸皮够厚。 正因宝玉对于女儿的珍视，所以他时常以平等之心对待对方，因而才会为自己与黛玉的口角而烦恼，会费心劝和湘云与黛玉，会听宝钗讲解曲文而悟禅机读《庄子》，会承认黛玉的机锋自己答不上来，也会倾听自己身边的袭人、麝月与晴雯等丫鬟的所思所想。 但是也因他缺乏实践锻炼的机会，成长不足，于是社会适应能力实在有限。这就造成了，他除了倾听与陪伴，几乎无法为他珍视的人再做任何事；他只是害怕女儿出嫁，因出嫁后的女儿往往就不再是她自己，而要被迫变成他人的附属。 贾元春皇妃省亲，为贾宝玉带来了大观园这样一个乐园，他在13岁多时(二月二十二)搬入园中居住，自此有了自己独立的院落，怡红院。他因此时常躲在其中与自己珍视的女儿为伴，许多时候都不必应付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男子。 这年三月，宝玉躲在园中角落读《西厢记》，遇到黛玉来葬花。将满14岁的宝玉，与刚满13岁的黛玉在花下共读西厢，彼此相知更深了。 隔天，宝玉被弟弟贾环泼灯油烫伤，黛玉去探望宝玉时，王熙凤送茶叶给黛玉吃，还打趣她应该嫁给宝玉。谁知宝玉这天刚要跟黛玉说话时，就突发奇病。原来他与王熙凤，被赵姨娘勾结马道婆暗算而中邪了，众人百治不效。幸亏遇到深知通灵玉的和尚与道士前来，用通灵玉给他们“除邪祟”。 痊愈后，宝玉在芒种(第二十七回，这年芒种是四月二十六日)随大家祭饯花神时，偶然听到了黛玉念起她做的《葬花吟》诗句，不禁如痴如醉。当天午饭后，宝玉路过王熙凤的屋子，凤姐儿请他帮忙写礼单，似在预备宝黛二人的婚礼用品。此时，宝玉恰满14岁了。 可是，这年端午节将至时，大姐姐元春给众家人送来的节礼中，却是宝钗独与宝玉的一样。宝玉只觉奇怪，他认为应该是黛玉与自己的一样。于是他将自己获得的东西送去黛玉处，请她挑喜欢的留下，黛玉却毫无所取。 这年端午节前在清虚观打醮，宝玉的通灵玉被张老道请了去给道友们看。送还时，张老道赠了他一些道友们送的配饰器物，其中一个金麒麟让宝玉特别留心。他虽然嘴上说想拿来给黛玉玩，其实却是为史湘云留下的，后来湘云来做客时便送给了她。但张老道提了一下给宝玉说亲的话题，就让宝玉十分不愿听了。 次日宝黛二人拌嘴大吵，甚至惊动了贾母。 再次日贾母让凤姐儿来劝和，可巧遇到他俩自己和好了。可这天宝玉与宝钗言语不合之后，午休时又与金钏儿调笑，终惹恼王夫人造成了金钏儿被赶。宝玉一见母亲生气，就顾不上金钏儿如何，忙逃回大观园，却巧遇龄官在蔷薇花障下伤心划写“蔷”字，后来才知她是为贾蔷伤心。 宝玉这回在花障旁时突遇下雨，他急忙跑回怡红院，丫鬟们没听出他的声音，于是开门不及时，让宝玉大怒。他在院门终于打开时抬脚踹了开门的人，却在对方受伤后，发现开门的正是袭人。宝玉后悔不迭，当晚见袭人咳血，忙找医生拿药给袭人调治。 到了端午节当天，宝玉因端午家宴时大家情绪不高，就心情十分不好，回到怡红院又与晴雯拌起嘴来。 当宝玉在面对身边的女儿们时，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就更直接地表现出来，比如当他听晴雯赌气说好聚好散时，便气得浑身乱战，也动了气： “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 “叫我怎么样才好！ 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392-394页) 但当他在面对需要应酬的男子时，宝玉却不再“喜聚”了，而是表现出对“须眉浊物”的不喜欢，比如他曾忘记一时兴起主动给贾芸的邀请，再比如端午节后父亲叫他出去会见贾雨村时： “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 …… “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403页) 承认自己的喜好、又对一些人能做到平等相待，这虽可贵，但宝玉的不成熟，在处处不平等的社会中却会带来灾难。 首先是金钏儿，她虽与宝玉无染，却因说话不知忌讳而被赶，被赶出后她羞愤不过，跳井而亡。 接着是琪官蒋玉函，与宝玉相厚，却被忠顺王府得知，私下置办的产业也很快被王府发现。 宝玉的父亲贾政，无从理解儿子的心性，更不能接受他的成长现状。在端午节后这天，他见到宝玉会客表现不好、又被忠顺王府来人问责、再听说金钏儿跳井跟宝玉有关，不禁肝火大动，大气之下将宝玉大打一顿。宝玉被打到昏了过去。 这次挨打，虽让宝玉伤得不轻，却并没让他产生丝毫委屈，也毫无悔过的心思。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黛玉来探望，跟他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时，宝玉的反应： 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 “你放心，别说这样话。 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420页) 我从中看到的是，14岁的宝玉，锦衣玉食，学业虽有来自父亲的压力，却常因祖母溺爱而能得过且过，这让他心中除了自己珍视的人们，再无其他挂念。 挨打后养伤期间，宝玉得贾母更多纵容，安排他“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这当然让宝玉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却让盼望他尽快成长的人们更为心焦。 但少年心性，不就是如此？ 太多的人以为宝玉怪异，不过是以成年人的标准去衡量少年的状态，难免查出这里不妥那里不妥。 不知，这些自以为千妥万妥的成年人们，你们可是生来就有30岁的心吗？你们的11到14岁，又曾想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有谁还能记得几分？ 限于篇幅，本文就先到这里，预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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