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发财 | 记一位一千年前的造反派

记一位一千年前的造反派

反骨又名后山骨。正常人脑后的枕骨是平坦的，侧面看的话像是符号），反骨则忽然突起，看上像是>，传说这款头颅造型的人最易造反（四一按：我曾长有反骨，遗传自我老爸。少年时代不少女朋友都喜欢一边抚摸我的反骨一边娇嗔道，怪不得小冤家你的脾气这么坏……可是，发福后我的反骨不知为何就没了，而一直清瘦的老爸现在都还有反骨）。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辽国皇室的后脑勺排列起来，大概这样>>>>>>>>>>，像是与正面人物的隔离带。契丹宗室造反是家风，太祖阿保机的亲弟弟耶律剌葛“诸弟之乱”首开先河、此后辽太宗耶律德光、泰宁王耶律察割、冀王耶律敌烈、太平王耶律罨撒葛、耶律天德、耶律娄国…… 统统都造过反。在耶律家族，造反类似生日宴，每年必须举办一次，遇到心情好，阴历一次,阳历一次。此中翘楚，当属穆宗时代的赵王耶律喜隐，因反骨过于突出，侧面看的话，像是脑后又长了一个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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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喜隐的宗室身份是太祖阿保机的孙子，其父耶律李胡为阿保机第三子，深受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疼爱，曾有机会问鼎。但被大哥和二哥捷足先登。喜隐长大后觉得不忿，应历十年十月初十日（960年11月1日）发动了处女反，新人，经验不足迅疾败露，他的堂兄，也是他的颠覆对象穆宗耶律璟念及亲情，打算放他一马，说你是到监狱去反思反思？还是让你爸来管教管教？喜隐说，都一样嘛！耶律璟说怎么会一样呢？“你忘了？我爸正在监狱服刑呢！”耶律璟这才想起，大同元年（947年）喜隐的父亲，他的三叔耶律李胡因为造反被抓进了监狱，至今刑期未满。

“你这辈儿终于造反了，子承父业家风不堕。”耶律璟感慨地对喜隐说，又觉得不对，喜隐不是他家兄弟辈儿第一个接棒的，喜隐的弟弟耶律宛，七年前的应历三年就造过反，也是没有成功，便有些轻视和不屑。耶律璟也确实厉害，在位期间身边的叔叔弟弟谋反不断，“然每起谋反皆为其所平。”穆宗耶律璟登顶也是因为造反，天禄五年（951年）九月，阿保机的侄子耶律察割发动“火神淀之乱”弑杀辽世宗耶律阮。耶律璟随征军中又诛杀了耶律察割，从而得到皇位。身经百战，见的多了，反造反经验值爆棚的耶律璟，根本没把喜隐当回事，应历十一年二月初二（961年2月19日）不但赦免喜隐，还亲自给他解开了绳缚。发觉喜隐有不服再战之意，送行曲放的《桃花朵朵开》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的耶律璟，果然等到了喜隐的再度归来——“未几，复反”， 果然没有悬念地被耶律璟扼杀在了起步阶段，耶律璟很是失望“还是要提高自己的造反水平，我都为你着急！”造反虽是耶律家必修科目，也是有名额限制要按照基本法的，考虑到其他兄弟还没有造反经验，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喜隐于狱了。入狱的喜隐跟在家也没什么差别，里面全是造反进来的亲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被取消造反资格禁赛在狱的他，尚未颓废沉沦便迎来了转机——耶律璟死了，新登基的辽景宗耶律贤自然也不是外人，乃喜隐的堂侄。狱中得知消息的喜隐，知道大侄子登基后肯定要大赦天下，等侄子放自己就显得外道生份了。于是自己解开刑具，喜气洋洋到皇宫参加大侄子庆典去了“闻有赦，自去其械而朝。”狱卒那里敢管，皇家监狱关押的都是咸鱼，说翻身就翻身，上午阶下囚下午座上宾，眼睁睁见他一路滚滚红尘。

岂料大侄亲情淡漠，见到喜隐后惊诧莫名“你把牢房当产房么？怎么出来了？”场面有些尴尬，设计好的执手、拥抱、泪眼环节全部明月照沟渠。更绝情是本来是参加庆典剪彩的，没剪成，反被红布当绳子给捆住扔回了监狱。“帝都一日游”回去后嗔怨狱卒：“都怪你，送行曲放《桃花朵朵开》！”狱卒更倒霉，不止被喜隐抱怨，大侄子震怒其玩忽职守：“进进出出随心所欲？监狱是电梯么？”竟被处死了，“诏诛守者”。

皇帝的行事风格是神出鬼没的。大侄子虽然对喜隐把监狱当电梯颇为不满，几天后，还是借着改年号的名义赦免了他，不仅无罪释放，一个月后的四月初一（969年4月20日）又恢复了喜隐的爵位，改封为宋王。更过分的是——叔叔成了他的姐夫。竟将自己皇后萧燕燕的姐姐萧夷懒，嫁给耶律喜隐为妻！常人不能理解，可这确实是一步妙棋——众所周知，男人娶了老婆以后，哪儿也不让去，伙食也糟透了，说话又不好听……惩戒效果比监狱强。所谓“嫁祸于人”，就是说这个。

婚后的喜隐确实老实了一段时间。保宁六年（974年）四月再度造反，起因是大侄子召见，他却迟到了，因此时喜隐已经是大侄子儿子的大姨夫，大侄子拿新身份说事儿：“你是大姨夫，不是大姨妈，有什么资格来的不准时？”由此抽了他一顿鞭子，喜隐很生气，再度谋反“上尝召，不时至，怒而鞭之。由是愤怨谋乱。”当然依旧成功被捕。《辽史》说大侄子名叫耶律贤，字：贤宁，喜隐总是惹他生气，笔者认为应该字：洋洋。所谓：喜气洋洋。生气归生气，却没投进监狱，简单做了检讨后“贬而复召”。保宁九年六月二十六日（977年7月15日）再次得到提升和重用，大侄子给了他一个西南面招讨使的新工作……可是，“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正经事又不会做，只有造反这种东西，才能维持激情这样子。”乾亨二年（980年）喜隐再次竖起造反大旗，再次成功被捕，这已经不是造反而是撒娇了。大侄子厌倦了一遍一遍总等不到《难忘今宵》的演出。能让浪子回头的，只有南墙。为此在祖州修建了一座四面是墙的私人监狱专门关押他，南北通透，主卧朝南，园林景观，大美之地，面壁思过。

若喜隐频繁造反是因为脑后骨质增生，那么两任皇帝的容忍一定是因为乳腺增生，宽广的胸怀至少E罩杯。这很奇怪，耶律璟的历史评价极差，《辽史》说他“嗜杀不已。”景宗的脾气也好不到那里。可为什么穆宗、景宗都对喜隐却一再纵容？难道草原游牧民族真的因为亲情不计前嫌情恕理遣？放过马，放过羊，也放过你？

当然不是。

以股份公司的角度分析，便可理解为什么耶律璟宽待潜在政治对手，不断释放喜隐了。一是传统。早在唐末，契丹的痕德可汗任命本部夷离堇(统军马)时，阿保机的兄弟们都有机会担任这个职务，只是把位置让给了大哥。所以“诸弟之乱”时，阿保机认为兄弟有做总裁的想法也不算过分，都以宽宥怀柔处理，就此形成了“放你一马”传统。二是实力，契丹的军队并非皇帝一人全权掌控，辽圣宗之前，皇室贵族都有庞大的私人武装部队，一旦对外战争，皇帝需要借助贵族军队出征，总裁有时也要看股东的脸色行事。三是平衡，喜隐所代表的太祖系三支的政治及军事力量确实需要慰藉安抚。若狠下毒手打破平衡，引发喜隐系及其他势力反弹，政局动荡公司崩盘得不偿失。当然，对喜隐不停地捉放，也是因为好不容易逮到个没有威胁的小BOSS，多刷点经验迅速升级。诸葛亮当年就是这么调戏孟获的，大侄子也有七擒之意，把喜隐变成七喜。

七喜的英文是:7-Up，耶律喜隐的英文名一定是：Dream，世人皆知，梦肯定是要反的。

果然，乾亨三年，身在监狱的喜隐又反了。五月初十日（981年6月14日）关押在上京（内蒙巴林左旗）的两百多名北宋战俘发生暴动，冲出战俘营后，远在外国势单力薄的这些外国犯人，急需一个有影响力的名人做领导，自然想到了著名造反派耶律喜隐，但这次囚禁喜隐的监狱是专门为其定制的，固若金汤，比诺基亚扛砸，哈士奇拆不开。一众宋兵劫狱未果恨恨而去。大约因此遗憾，其中一位“宋兵乙”此后出演了《破坏之王》作为心理补偿，这是后话。

劫狱未果的宋兵转而拥立小造反派——他们找到了喜隐的儿子耶律留礼寿。怎奈喜隐这一系无论运气还是天分统统不足，上京留守耶律除室很快便擒获造反的耶律留礼寿。这一次，因为勾结外部势力煽动颠覆，彻底激怒了大侄子。可怜新人耶律留礼寿，其父是肥皂连续剧，一集一集又一集。他是十五秒短视频，还按了快进键。乾亨三年七月二十九日（8月31日）“留礼寿伏诛，赐喜隐死。”

辽的死刑繁花似锦，除了常见的绞、斩、另有枭磔、生瘗、射鬼箭、炮烙、铁梳、五车轘以及投高崖。较之凌迟、炮烙、五车这类针对普通人的酷刑，皇上顾念亲情和身体完整，会开恩令罪大恶极的皇族成员投崖。所以喜隐最大可能是享受“投高崖”，这个死法好，又文化又彩头，喜隐纵身一跃，便是演绎成语——喜从天降。若从喜马拉雅跳，更好，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