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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诗人丨VOL.7 已知, 未知,的未来

 一半时差 2021-11-18

流丨浪丨诗丨人

她常常认为自己是黑色的,这样在悲伤的黑夜里就不容易被人看见,白天也不会有人注意。

VOL.7 已知, 未知, 的未来

宿舍的人经常会在夜深人静入睡前说厂里的八卦,有一天,他们就谈起了新来的车间女主管,那女主管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三十岁左右吧,听说已经在工厂做了十多年。苏苏算了算,那岂不是像她那样,十几岁就进厂了?要熬十几年才能做到主管,确实也是一段艰辛之路,正当她为此而感到怜悯的时候,舍友却说这女人应该是攀上了什么关系才坐到这个位置的,一没学历,二论资历也比不上一些人;另一位舍友就补刀说她看到那女人和厂里的高层有来往,说着说着就更离谱了,难道这社会上真的所有事情都要和关系扯上才算是正常的吗?

如果这样,即使在这里做二十年,三十年,可能还是一个普通的女车工,苏苏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着,虽然她从来没想过要在这个工厂呆多久,但也从来没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对这里是喜欢还是讨厌?都说不上,更多是感恩,至少这里让她有了安全感,她可以赚到钱,也可以远离农村。况且她年纪这么小,到外面去,也应该没有人愿意聘请她,当初也是在同村姐姐的帮忙下,谎报了年龄才顺利进厂的。可是难道要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女车工,和工厂共存亡吗?苏苏再次陷入了思考。现在她的人生未来是肉眼可见的,不,在她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肉眼可见了,出身已经决定了高低,平凡地按照既定的人生路线去走,最后入土,可能连葬礼都是无比地庸俗。可是把人生拉长,她还是可以看到希望啊,至少爱情应该会来吧,在夜晚不会孤独地一个人躺在床上,有人拥抱她,亲吻她,那时候的她对未来畅想也仅限于这样。

万万没想到,她担忧的未来没过多久便失去了生命,工厂的业绩每况愈下,她们计件的车间女工,每天做几个小时便没有工作,僧多粥少,拿到的工资也严重缩水,为此寄回家里的钱也比以往要少而受到了父母的责言,不少人辞职找新的工作去了,宿舍的人也走了一半。于是她也萌生了要离开的念头,可是要去哪里呢?去大城市吧,像广州,深圳,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工资高,也能涨见识,舍友阿梅对她说,她已经托表哥在深圳找好了工作,也是进厂,一个月的工资能有1000,如果勤快一点,说不定可以有1500。听着甚是让苏苏动心,一个月就能有一千多,这可以抵上这里三个月了,可是她没有什么表哥表姐之类的亲戚,舍友说可以帮忙把她也弄进厂里去。就这样带着未知,苏苏辞去了工作,跟随阿梅去了深圳,她没有告诉家里人。

绿皮火车轰隆隆地驶过一个又一个隧道,二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体验像是看遍了社会百态一样,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新奇的心在一上车那瞬间就被浇灭,破旧的车厢,拥挤的人群,以及昂贵的餐食,迅速带领她走入了另一个世界。坐上这列车的大部分都是前往深圳打工的人,一到吃饭时间,人来来回回往茶水箱走去,车厢充满方便面的味道;有的人很奇怪,愿意花高额的钱到餐车吃饭,也不愿意买一个座位;有的则买站票,铺一张报纸在地,就能当硬卧,没想到这里也有明显的“贫富”差距。她的座位靠着过道,没有依靠,窗外的风景也并不迷人,阿梅坐在她对面,两人其实并不熟,仅限于同宿舍的关系,阿梅比她要大几岁,但在工厂的资历要比她低,所以还有种新老员工的感觉。在原来的工厂,阿梅也是做车工,不过不在同一个车间,所以平时的来往也仅限于宿舍,在这“萍水相逢”的相处里,苏苏感觉阿梅是那种比较稳重的女孩,做什么事情都按部就班,平时也很少参与八卦的讨论,由于离家里比较近,因此一有时间就回家,现在远离家乡往深圳去,也算是阿梅的第一次背井离乡。苏苏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划过,此起彼伏的山峦和杂乱无章的建筑随火车的进行移动,并没有书本上描绘那样唯美,她觉得它们是冰冷无情的,她看不到任何美丽的颜色。

火车每过一个站就会停一下,很多乘客会趁这个时候下车补充零食,苏苏和阿梅依然坐在座位上,一路上,两人也没有过多聊天,最多是互相分享一下带上火车的零食。两人的身旁坐着的是一家四口,两个大人和一双儿女,他们的安静看起来不像一家人,但在吃饭的时候,会有所交流,哥哥会问妈妈要不要买火车上的餐食,爸爸则说他吃方便面就可以了,妹妹没有表态,最终哥哥向卖餐食的乘务员要了两盒饭,妹妹和妈妈吃一个,他自己吃一个,爸爸拿出方便面,给自己加了一条火腿肠。

饭点过后,乘务员依次收走了垃圾,车厢恢复了安静,“咔嚓,咔嚓”火车与轨道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和心跳声相呼应,苏苏在心里默数着心脏跳动的次数。火车离开一个城市之后,天色暗了下来,尽管不能看到它的模样,隔着窗户可以感受到一场雨要来了,没多久,雨滴被吹打在玻璃上,星星点点,遮住了视线,显得窗外的一切更加忧郁。听到有人说,快要到广东了,四月的广东是梅雨季节,这里的春天来得快,走得也快,现在正是春夏交替的时候,彼此都不放过,不愿将就,像是两个生气的小孩,天空都是阴沉的。苏苏记得语文书上有一篇诗歌叫《雨说》,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着的:“雨说,我来了,我来探访四月的大地/我来了,我走得很轻,而且温声细语地。对于深圳这片土地,她和四月的雨很像,她来了,走得很轻,她没有告诉这座城市,她要用怎样的心情去迎接它,也没有想过万一她无法在这里扎根,那么她的下一站会飘到哪。随着雨水越来越大,她的心也越来越飘忽不定,她有感觉内心出现了迷雾,雨后天晴,这个古老的安慰话语,会有用吗?此刻,她宁愿这是一辆永不停站的火车,一直走,一直走......

火车到达深圳时,天空依然是阴沉的,她拿着行李和阿梅跟随着人群走出月台,离站,这些从火车里走出来的人都有归宿吗?苏苏在心里想着,还未来得及继续思考,阿梅便对着站外的表哥挥手。阿梅表哥迅速跑了过来接过阿梅手上的行李箱,苏苏羞涩地微笑向表哥点了点头,并说“你好。”他也回了一句“你好。”然后就拉着行李箱迈步穿过人群,苏苏和阿梅匆匆跟上。表哥走得很快,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位女生,这短短的几分钟路程,苏苏感觉好像走出了十倍多的时间。从身边掠过的行人他们也在匆匆地走,像机器人一样,互不打扰,你来我往,苏苏感觉自己更像是可有可无的雨点了,如果此刻溶在这座城市,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穿过人行通道,他们来到了马路的另一边,表哥停下来问两人有没有零钱,搭公车需要投币,两块钱就好,苏苏从斜背的小包里翻出两个硬币,点头说有。不一会,公车到了,等候的人有序上车,车厢内十分拥挤,距离近得几乎可以脸贴脸,苏苏低着头,屏住呼吸。司机对着乘客吼:“大家企入D。”用的是粤语,初听,苏苏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听过的粤语只是当时风靡全国的粤语歌。大约行驶半小时,他们下了车,来到一个相对偏僻安静的住宅区,这里没有高楼大厦,与半小时前见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如果你说这不是深圳,她是相信的。

跟随表哥走了有十分钟路程后,在一间旧楼房停下,艰难地把行李拖上了三楼,这是阿梅表哥租的住房。轻敲门后,一位和苏苏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开门,她招呼着阿梅和苏苏进屋,屋子并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一卫,阳台就是小小的厨房,不过光线还挺可以,即使天空阴暗,也无需开灯。表哥给两人介绍,女孩是他女朋友,阿梅也没有见过,苏苏主动介绍自己说是阿梅的工友。

在表哥去接阿梅时候,女孩已经做好了饭菜,苏苏在这狭窄的出租房,享受她来深圳的第一餐。在吃饭期间,表哥聊起了进工厂的事情,工厂是做电子的,需要经常加班,他已经跟人事部说过多招一个人的事情,但人事部还没有给他回复,可能需要多等待几天,说完这句话,表哥看了看阿梅。苏苏好像听懂了表哥的言下之意,她也理解,毕竟是没有任何准备之下自己就跟着阿梅来这里的。阿梅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进厂,表哥说明天可以去报到,已经做好安排了,跟她女朋友一个车间,会带着她,阿梅点了点头。此刻的苏苏仿佛是一只落单的鸟,看着同类结伴将要飞去远方,而她还没有找到方向。苏苏对阿梅表哥说,如果没有职位也没关系,她有亲戚也在深圳,就是离这边有点远,可以投靠他。表哥如释重负的样子说没关系,今晚可以在这里住,明天再去也可以。苏苏低下了头,用筷子搅动着白饭,如搅动她不安的心。

这一晚,三位女孩睡一张床,表哥睡在大厅。苏苏躺在陌生的床上,想的并不是明天,而是此刻,心情比第一次离开家躺在宿舍的那个夜晚还要难受,不同的是她没有哭。不过虽然几年的历练可以阻止她的眼泪,但原来并没有阻止到她那不堪的命运。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房间,漆黑中,有了形状,灯光将黑暗一分为二,一个装着苏苏的肉体,一个装着灵魂,它们是平行世界,彼此有着自己的命运,互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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