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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丨浪丨诗丨人   VOL.14 “喜”丧 古代书籍《清稗类钞》“丧祭类”载：“喜丧”，“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意思就是说，家里有人去世了，而死者是德高望重，福寿双全者，家族兴旺；年纪在80岁以上，这样的死者葬礼可谓喜丧。儿孙们就不会那么悲伤。会停灵三至五日大摆宴席，招待亲朋好友。 苏苏还在农村的时候，常见到“喜丧”，村里一旦有老人离世，就像盛事一样热闹，每当这样丧事举办，总是全村总动员，两天一夜，只要是关系稍好的邻里，都陪着当事家人守丧，年纪尚小的她不懂为什么人死了，还请醒狮队，鼓乐班子，然后一整天锣鼓喧嚣地。她有问过奶奶，奶奶说人活到八十岁，是一种福分，他完成了使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在丧礼上的道士是引导死人灵魂超生的，一个人死去，如果他生前待人不好，心不够善良，就会下地狱，下一次可能会投胎做牛做马；相反待人诚恳，善良的人就会上天堂，接受天皇的恩赐，来世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去。听奶奶这么一说，死亡好像也不可怕了，八十岁是多么一个漫长的时间，她不想活那么久，如果还是活得如此辛苦，三十年就够了，盼望早日投胎到好的人家去，如果这样，那必须让自己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年少的苏苏对死亡有着很多奇怪的想法。 酒鬼小林死了，终年39岁，他是孤儿，相熟的街坊们为他办了一场喜丧。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死了，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正聚集在梦娜发廊看足球比赛，六叔还问怎么不见酒鬼的身影，平时这种“大场合”不会少他。在大家看球赛的时候，酒鬼在舞厅跟人打架，独木难支之下被社会混混用刀捅进腹部，流血过多，在漆黑的巷子死去，没有人知道酒鬼在死亡之前的孤独和无助，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一直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感恩的热情。在很多人眼中，酒鬼是一个“坏人”，他是孤儿，说话心直口快，穿着有时候不计形象，甚至智力上有些许问题。但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他不依靠别人施舍生活，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愿意扶弱锄强，他待人诚恳，与相熟的街坊们相处融洽，他的梦想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不要再流浪，但他敌不过人间的意外，孤独地结束年轻的生命。  酒鬼出事的那晚，是邓丽君歌曲演唱的专场，关于那一晚谣言很多，有说是酒鬼多管闲事，也有说酒鬼骚扰女歌手，也有说这是一场预谋。大家看到的酒鬼也只是生活中的皮毛，被嘲笑，被咒骂，是他孤独的保护色，他到底是什么颜色，或许只能永远是一个迷。 街坊们用最快的速度筹备了丧礼，老梦说酒鬼带着疼痛来到这个世界，又带着疼痛离开，不能连丧礼都如此悲伤，他应该拥有一个快乐的结束，所以一致决定为酒鬼办一场“喜丧”，但这喜丧不同于传统形式的喜丧，是一场带着微笑的追悼会。葬礼没有聘请鼓乐班子，也没有请道士，老黄是这次葬礼的主持人，六叔是主要的扶灵人，苏苏和美英负责招待来宾，何自辉是丧礼摄影师，列侬是演唱歌手，陈家安也想参与一份，老梦就让他为酒鬼写一篇悼词。 是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各街坊齐聚，丧礼在列侬的吉他弹唱中拉开，老黄致悼词，老梦，六叔领衔各位街坊轮流给酒鬼送行，整个过程在悲伤中欢乐。老梦说如果酒鬼知道有这么多人为他送行，一定很开心，不过他可能后悔自己没有做个帅气的造型。幸好在上个月他愿意花三百块去享受了一次高级的洗剪吹兼按摩的全套服务，不然会更加后悔。酒鬼虽然只活了39年，但他每天都活出自我，在他身上有一种愚人的智慧。六叔则说酒鬼离去后，可能没有人在看球赛时和他斗嘴了，世界杯结束了，酒鬼猜对了，冠军属于法国，但他没有猜对谁拿了金靴奖。在此之前，酒鬼还跟六叔打赌说，如果他猜对，就要让六叔免费请他在早餐店吃一个月免费早餐。六叔说着说着不自觉潸然泪下，在座的街坊很可爱，不准六叔落泪，说这样违规，六叔迅速调整情绪，调侃说现在的早餐不难吃了，欢迎大家多来帮衬。在葬礼结束之际，一名身着长裙的女士出现，是出事那晚在舞厅演唱的驻唱歌手，她没有说其他话语，只是要求大家给她一首歌的时间，清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后径直离开。酒鬼喜欢这个歌女，《月亮代表我的心》也是酒鬼最爱的歌曲，所以他知道那晚是邓丽君歌曲专场后，宁愿放弃同样爱看的足球选择了前者。  或许，丧礼不过是在生的人一种自我安慰的自导自演罢了，死了就死了，快乐悲伤都与死人无关，但对再生的人来说是一种别样的意义。何自辉把丧礼的照片都洗出来了，街坊们聚集在梦娜发廊争相传阅，像小学生在课室传阅漫画书那般热闹。老黄在称赞何自辉，把他拍得那么帅气，老梦立马给了他一个当头棒，说一点都不像主持人，像个瞎子，因为那天老黄故意戴了一副墨镜。老黄反驳她说那天因为眼睛疼才戴的，美英这个傻丫头就直率地说老黄眼睛是有问题，第二天似乎有微肿，说完这句话大家都突然安静了。六叔马上转移话题，说他们这个葬礼搞得全镇都知道，现在酒鬼成了名人，还有列侬竟然接到演出邀约，要成大明星了，大伙哈哈大笑。 此时列侬进来，大家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一道光在周围散发，陈家安说如果要演出能不能带上他做助理，列侬说是葬礼演出邀约，他已经拒绝了。老梦打趣道这多可惜啊，多一份工作多一份收入，那唱片行现在盗版满街都是，谁还愿意买正版。列侬不高兴了，即使盗版猖狂，生意不如以前，但他唱片行卖的不止是唱片，是歌手们的心血，那都是才华累积起来的，不要用盗版去践踏。陈家安表示说得有道理，这个在场年龄最小的家伙直率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我们总是把普通行为认为是理所当然，从而忘记了事物本来的样子。话毕，在座沉默一下，何自辉第一个鼓掌，接着众人鼓掌，这鼓掌既是对陈家安的认可，又是对生活的一次惊醒而欢喜。苏苏看着大家的笑容，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她没有把自己归为外来人，她仿佛就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在这些淳朴的笑容里，她真实地活着。 晚上，何自辉叫苏苏陪他到海边走走，拿出了一张没有给大家分享的照片，照片上的苏苏坐在酒鬼葬礼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何自辉说这是值得珍藏一辈子的回忆。苏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日的凉风穿过她的身体，一个手掌心的温暖从手直到头部，她看向何自辉，她的手被包裹得更紧了，她有很多话要问，但说不出。何自辉也没有说话，他认为这一刻是不需要说话的，彼此的手心温度在身体蔓延，他给了自己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苏苏没有抽离她的手，那他就要握住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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