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采涂老爹唤他的妻子道:“赶紧去厅堂里,招呼那知事门下乡来的护兵。他虽是为了涂老六家的事,不与我们相于。但我们不可不尽些友谊,说不定他下回再下乡来,对于我们家里,可有些特别帮助,我们也可以向族众示威示威!这个畜生和蠢了头的事,你不要为他们气坏了身体,只有闭起眼睛当作不看见罢了。”这时他的女婿小李正站在后面廊上,从早上来已经饿了大半天;他的小婿妇掌珠只坐在灶披外面,心里记念着丈夫,但是无法开口,伊自己也常在这里受父母的冷待呢。 涂老爹用手替他的妻子拉正了领口,忙催伊出去了。独自一个人歪在后堂睡椅上,仰头看着他新盖的房子。那反映的漆光,愈使他心里聪明,正在计划怎样才可更富厚起来。那些贫苦人的田,怎样设法去买,那几处重利息,怎样去催。他自己明白,现在是这村里第一个富翁了!午饭过后,他的妻子来唤他陪护兵老总过邻居涂六家里去。他赶忙起身,又向他的妻子使一个眼色,要伊莫理那后廊下的女婿,一面又示意他的妻子,挽留护兵道“天晚了,不好上城,定要再到自己家里来,免得辛苦,这好算自家人一样了。” 涂六家里,正为了女儿的事,被控嫌贫择富。他的女儿许配了一个近村张四,现在张四因父母早死,便衰落了;涂六家里屡次要悔婚,并已说好了另一个殷实户。但涂老爹算是邻村正派的乡绅,很愿主张公道,并欲怂张四向县衙门控告了。涂老并当面责备了涂六许多话,又替涂六极力对老总乞情。但不知怎样,护兵还是把涂六捉去了。 涂老爹一路向人卖弄自己和护兵要好,一路又编排了涂六的许多不是。说他:“岂有此理?这事凭天良是做不得的。”洋洋得意地跑回自己家里,慢慢和自己妻子吃饱了饭,正坐着闲议。他的妻子在家里,正为了小李鬼鬼祟祟不去,差不多使伊胀瞎了眼睛,闷在心里,也不愿向涂老爹说起,因为这是不值得常谈的了。后来还是涂老爹陡然问道“你还不叫这贱骨头滚吗?惹得这畜生常去常来,很难看!”他的妻子道:“两个冤业都是无处可以容身了,那个畜生,我恨不得今晚就咒他走呢!” 本来掌珠直到嫁后,都是得他父母非常怜爱的。替伊订亲时,也亏了涂老爹一番苦心,涂老爹有时还笑向女儿道:“宝贝,将来有了好处,莫要忘记我二老,才算有孝心呢!”不料小李有一个弟弟,正厌弃自己媳妇,娘家贫寒,时常反目。恰巧那时涂老爹新认识一个有钱有势的赵屠户,那屠户尚有一女,涂老爹极想设法攀拢,便把小李弟弟原有的亲事,极力拆破。一面把赵屠户的女儿说上去了。还不到两年,赵屠户居然帮助自己的女婿,把小李的家产都吞并去了。涂老爹因为势力不敌,越发不敢得罪他,只是瞪着眼睛叫掌珠和小李日夜的哭诉。后来涂老爹想得没法,倒有些厌烦起来,只好暗中和他的妻子商议,把掌珠接归,慢慢地再谋改嫁;掌珠起初自然也有些愿意。忽然涂老爹想着乡绅的女儿,不好改嫁;自己的名气要紧,谁也顾不得女儿的事,只好说是掌珠自己的命运罢。 等到小李更不堪了,涂老爹的妻子,也还为掌珠要求过几回改嫁。但涂老爹为了乡绅的资望地位,一日高一日,便说:“宁可作贱一个女儿,不能毁了我乡绅的名气。”一面恺切地告诉女儿道“你自己认命罢!这也怨不得了。你该替你父亲的身价想想,究竟老爹做乡绅,于你是一样有名气的。你命里合不到有好丈夫,却合到有一个父亲,也就够了。”掌珠也只好没有话说。于是小李一边越困苦,涂老爹一边越富裕,这便变做了现在外家新屋里的掌珠和小李了。 过了两天,县知事又差护兵下乡传讯涂六的女,护兵少不得又到涂老爹家里来做公馆。这回护兵算是涂老爹的熟识了;又晓得涂老爹是土绅士,益发涂老爹前,涂老爹后,恭维一个不休,把涂老爹笑得合不拢嘴来!于是涂老爹告诉同族的男女,要唤自己是老爹,唤他的妻子是太太,并说:“你们比不上老总,他是我的老朋友,才可以这样唤我,因为在他对我表示亲密!” 涂老爹的妻子,听见有人新唤太太,自然高兴得了不得,便在自己家里和涂六家里往返地跑不迭!涂老爹抽空先回来一趟,不知怎样记在掌珠身上,高声对伊说:“看看涂六女的榜样!到头免不了跪官到府,不是起先认命的好吗?”眼瞧见小李,站在远处张望着,便呵叱道:“滚你的娘!正在留住老总去了,今天给我快滚!”说着,气愤愤地出去了。 不到一刻,涂老爹的妻子,独自匆匆回来,照顾堂屋内外都周整了。忽听掌珠在小李一处唧哝着,骂道:“贱货!你父亲不是常说在我们这里,你便不能睬他吗?他有什么话要谈,带你回去谈。”又听得门口涂老爹敞着喉咙喊道:“快来!老总答应明天上城去了。”他的妻子笑眯珠地走了出去………… (《民国日报》1923.12.9《觉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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